她是被逼到极致了,每一次都是,赵宥、王朝明,都在威胁着罗绍的生死,就像藏身在车厢里的他一样,逼迫着她,让她不得不自保,不得不用她娇弱的身躯保护父亲。
那个时候是谁在帮她?
鲁振平和李初一?张广顺他们?还是李青风?甚至是她的丫鬟婆子们?
否则,她虽然聪明,但也只是个孩子,又如何得知朝堂里的风起云涌。
但无论当年给她出谋划策的人是谁,以后都不需要了。
她的事,他全都包了。
梁汾的事,即使他不告诉她,鲁振平也能知道,以她的聪明,一定能猜到这件事和赵宥有关。
所以,还是由他来告诉她吧。
秦珏想到这里,信步走到院子里,看着几竿碧绿青翠的竹子,沉吟良久。
微风吹起竹叶,沙沙作响,有轻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秦珏转过身去,就看到若谷快步走来。
“大爷,张家那边有了消息,似是并没有刻意瞒着,我的人很快就打听到了。”
“出了什么事?”秦珏沉声说道。
若谷嘴角翕翕,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起。秦珏犀利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他只好重又低头看着脚上的胖脸鞋,这已是今天他第二次做这个动作了。
“罗大人求娶张家三少奶奶,被凤阳先生婉拒了。”
婉拒?
衣冠不整狼狈不堪地从张家出来,这会是婉拒?
一股怒气从胸口升起,那个臭老头子,欺人太甚!(未完待续。)
第二三七章 剑器行
次日,罗绍下衙后就回到杨树胡同,换下官服便匆匆出去,又去了荷花池的张家,这一次他的运气不好,在张家用来让来客等待的门房里枯坐了两个时辰,也没有人让他进去,开始时还有小厮给他添茶,后来茶水喝完了,也没人理他,他只好讪讪离去。
按照罗家的规矩,早上罗绍是不用罗锦言请安的,只有每天晚饭前,罗锦言会来给罗绍请安,父女二人说会儿话,前些年还会一起用晚饭,这一两年罗锦言年纪渐大,即使和父亲用膳也要分桌,因此除非逢年过节,父女两个都是各用各的,罗锦言去见父亲时也只是用些点心而已。
今天直到快晚饭时,也没见罗锦言过来,两个粗使婆子抬了摆了晚饭的炕桌进来,门外才传来青萝的声音:“大人,小姐屋里的夏至姑娘来了。”
杨树胡同里,只有罗绍屋里的人才称他“大人”,其他人都称呼“老爷”。
夏至进来,给罗绍请了安,道:“小姐还在抄孝经和女诫,让奴婢过来,替她给老爷请安。”
罗绍知道,他闺女还是使性子。
可是罚她抄孝经和女诫的话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收回来吧,就当是让惜惜练字吧。
罗绍颌首,看到桌上有道清炖狮子头,想起惜惜遗传了李氏的口味,从小喜欢吃江南菜肴,便让青萝把这道菜用食盒装了,让夏至给罗锦言带回去。
待到夏至走了,罗绍就对远山道:“下次见到秦家大爷,你记着提醒我,问问他家有没有做淮扬菜的厨子。”
远山心道:您还担心小姐嫁过去会饿着不成,倒是您自己,再搞不定张家,小姐嫁过去也要惦记您,那才叫不安宁。
第三天早上,罗绍要去上衙,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管三平正在招呼着一架骡车往后门走,看到罗绍,管三平连忙过来施礼。
“罗大人,春暖花开了,大爷从丰台采办了几株花树,让小老儿给送过来了。”
罗绍点点头,道:“他倒是有心。”
管三平又道:“这花树是昨天下午送到京城的,还要及时栽上才行,只是这种花种树的都有讲究,大爷让小老儿来问问您,可否能让大爷过来看看,在您院子里选个吉位,再让人把树栽下去。”
“他还懂这些?”罗绍释然,又问,“这花树是要种到我院子里的?”
他还以为是秦珏送来给惜惜的。
管三平道:“大爷常来您院子里,觉得就是差了这么几株花树,这才从丰台采办了,只是这种树的吉位差了分毫,便失之千里,大爷这才想亲自过来。大爷还说,他看着人把树种下就走,不会添乱。”
罗绍哈哈大笑,什么添乱啊,还不就是告诉他,他不会去私会惜惜?
这还是几天来,罗绍第一次露出笑容。
他心情大好,虽说要避讳,可已经下了小定,偶尔遇到说上几句话,又是在自己府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对管三平道:“无妨,让他过来就是。”
他又对远山道:“你去和他们说一声,秦家大爷过来的时候,像平时一样就行了。”
也就是说,不用特别叮嘱罗锦言屋里的人关门闭户严防死守。
他也是从年少时过来的,刚和李氏定亲时,得知李氏要从扬州出嫁,他恨不能跟着一起去,从京城一路送到天津卫,就为了能多看李氏一眼,结果临上船时,李氏走过来向他道谢,他却只会咧着嘴傻笑,直到成亲以后,李氏还拿这件事打趣他。
秦珏真想来栽树,为何要挑了自己上衙的时候?还不是想要多看一眼惜惜啊,看就看吧,秦珏也不是没有分寸的。
罗绍也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一边盘算着下衙后再去张家,一边去了衙门。
日上三竿时,秦珏便到了杨树胡同,煞有介事地选了栽树的地方,便眼巴巴地看着西跨院的方向。
罗绍的院子和西跨院只隔着一道月亮门,此时院门虚掩着,隐隐有女子的说笑声传来。
秦珏看一眼空山,空山便和站在一旁侍候的罗家小厮说起话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秦珏已经走到月亮门前。
他把虚掩的院门轻轻推开一条更大的缝隙,就听到有叫好的声音传来。
像是有很多丫鬟都在院子里。
这个时候,怎么都在院子里?
他越发好奇,看到院门旁并没有人,索性推门进来,他刚刚走进门,便吃了一惊。
院子里果然站着丫鬟婆子,白九娘手持长剑也站在那里,只是没有人往他这里看,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在院中挥剑起舞的女子身上。
那是罗锦言。
她身穿一袭红衣,双手各持一剑正在舞动,身姿曼妙,宛若水中游鱼,又如蝴蝶在花间轻舞。
她会舞剑?是白九娘教的?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猜测,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
这不是武技,这是舞,跳舞的舞。
这是剑舞,虽然没有乐声相配,但他也认出这是曾经盛于前朝的剑舞。
到了本朝,剑舞只有在宫廷之中才能一见,大家闺秀多是学琴,甚少有精于舞技的,又因剑舞既要柔美又要气派,寻常舞姬难以跑出精髓,因为这种宫廷风尚一直不能在民间兴起,即使是秦淮河上无所不能的舞姬们,也没人会跳剑舞。
而此时院中的女子,衣袂与剑穗交相舞动,手中青锋刚柔并济,舞姿豪放却不失柔美,剑光闪闪如日落大地,身姿曼妙如飞天凌波,不见杀气只见行云流水,江海凝光。
剑光之中,那女子玉貌锦衣,绛唇珠袖,宛若仙谪。
秦珏伫立在侧,痴痴地看着她,初春的万物,在这一刻都失了颜色,神怡目弦中,都是那舞动的倩影。
那不是会随风而去的影子,她是真实存在,驾龙而来,落入凡尘。
有小丫鬟的惊呼声传来,众人的目光全都看向门口,秦珏这才如梦方醒,罗锦言收了手中双剑,转头看向他,笑容浅浅,明眸中似有星辰大海。
第二三八章 不负卿
这一刻,年少的秦珏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给她怎样的繁华锦绣,才能不负上天让他遇到她一场。
“秦大爷。”丫鬟们纷纷施礼,态度恭敬而又疏离。
“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罗锦言问道,脸上红米分绯绯,额头还有一层薄汗,亮晶晶的,更显明艳动人。
“世叔让我看着把树种上,我恰好想起有件事要和你说,看到你这里的门虚掩着,就走了进来,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秦珏说着,便老实不客气地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一个总角的小丫头连忙去拿了绣垫过来,却又不知该不该拿过去。
夏至则和常贵媳妇飞快地交换了眼色,两人冲着秦珏福了福,便转身进了屋子,其他丫鬟见了,立刻明白过来,也默不作声地去做各自的活计,有人整理花木,有人去洗衣裳,但全都离得远远的。
只有先前的小丫头还拿着绣垫站在那里,罗锦言看看她,对秦珏道:“你起来,让我丫头把绣垫放上。”
秦珏挑挑眉,还是站了起来,那小丫头飞快地在两个石凳上各放了一方绣垫,也学着大丫鬟们的样子,福了福,转身走开了。
秦珏轻笑:“你屋里的人都很知情识趣。”
罗锦言瞪他一眼,没有理他,坐到其中一个石凳上,没好气地问道:“你给我爹喝了什么迷汤,让你到我家登堂入室?”
“没有,我只登堂没入室,刚才在院子里种树,现在则在院子里陪你说话。”秦珏脸上都是笑意,看在罗锦言眼里,就是一肚子坏水。
这时,白九娘带着两个小丫头捧了香茶过来,春寒乍暖,罗锦言把茶杯捧在手里,感受着那丝暖意。
秦珏看到了,立刻沉下脸去,责怪地看向白九娘:“去给小姐拿件披风来。”
他刚说完,就看到罗锦言正在瞪着他,他立刻醒起,他曾经说过,白九娘给了她,就是她的人了。
既然是她的人,他有何权利发号施令?现在还没有成亲呢。
他刚想解释,罗锦言已经开口了:“我小时候身子弱,所以这些年来我喜欢冻一冻。”
冻一冻?
秦珏随即便明白了,她是在增强自己的抵抗力吧。
他还记得初见她时,她又瘦又小,脸色苍白,庄子里的丫鬟婆子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
可也不过几年,她不但能流利讲话,而且面色红润,个头也长高了。
她就是这样一点点地克服着自身的羸弱,让自己一日日强壮起来的吧。
这些年来,这看似娇滴滴的小姑娘究竟是怎么渡过的,从最初的不会说话,到后来慢慢说出几个字,最终能像现在这样笑语盈盈。
他的目光越发火热,烫得罗锦言脸上火辣辣的,反倒不觉得冷了。
“你找我什么事儿?”她问道,语气有些干涩。
“......是有事”,秦珏回过神来,最近每次看到他,他都会魂不守舍,他自嘲地笑了笑,问道,“李文忠是赵宥的人吧?”
罗锦言没有想到他会问她这个问题,他怎么会来问她呢。
她答道:“是。”
秦珏笑了:“看来我没有猜错。”
“你差点做了他的孙女婿。”罗锦言道。
秦珏笑意更浓:“即使没有你,我也会拒绝,所以你不用吃味。”
吃味?他说她在吃味?
罗锦言沉下脸去。
秦珏却是收放自如,看准她说话比一般的人慢半拍,便抢着说道:“吏部侍郎梁汾忽然回到京城,在此之前,他因家中长辈病重告假侍疾了,现在回京销假,你怎么看?”
梁汾啊。
罗锦言记得这个人,前世这个时候主持吏部的还是李文忠,宁王之乱后,李文忠便因为陪着赵熙的那场大哭直接被赵极轰到太仆寺,先是太仆寺少卿,三个月后又再次降职为员外郎,从堂堂二品大员变成从五品,这一年赵极重开马市,派了大太监孙善前往宣府,他做为太仆寺官员一同前往,没想到刚到宣府,便遇到瓦剌人突袭,李文忠哪里见过这个阵式,吓得藏到孙善背后。
最可笑的是那次突袭的瓦剌人只是散兵游勇,不过百余人,宣府总兵派人不到一个时辰就给剿灭了。
孙善恼羞成怒,也不知是使的什么阴招,李文忠就死于“乱军”之中了。
孙善还不解气,回京后在赵极面前告了李文忠一状,说李文忠与瓦剌人里应外合,要杀死他这位天使。对于李文忠通敌一说,赵极有所保留,但当时大敌当前,李文忠拿孙善做挡箭牌却是有目共睹。
但李文忠曾是阁老,门生故旧众多,真若是以通敌论处,影响很大,而且孙善的证词本来就是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
因此,朝廷对外只说李文忠暴毙,暗中却将李家满门逐出京城,子孙之中出仕的和有功名的,也都被连累了。
李文忠做首辅时,时任吏部尚书,是梁汾的顶头上司,李文忠被赶到太仆寺后,梁汾进了内阁。
十几年后,罗皇后听人说起李文忠的典故时,得知他曾是梁汾的顶头上司,也感到很吃惊。
当时李文忠在赵熙监国期间犯下过失,梁汾不但没有受牵连,而且竟然青云直上。
只是那时她并没有细想,因为那个时候,梁汾刚刚致仕返乡,当时还未到五旬,传说秦珏一直看他不顺眼,后来秦珏做了首辅,梁汾更是处处被他压制,与其说他是主动致仕,不如说是被秦珏挤走的。
现在听秦珏说起梁汾曾经返乡侍疾,罗锦言便明白了,想来前世时梁汾也是这样做的,李文忠辅助赵熙监国时,他不在京城,当然也不会受到牵连。
而这一世,吏部尚书是庄渊,辅助赵熙监国的人也是庄渊,庄渊虽然没有功劳,但他从始至终都和兵部尚书韩前楚运筹帷幄,坚强反抗,至少他没有像李文忠那样在朝堂上号啕大哭动摇军心,这也是直到现在,赵极也没有动他的原因。
梁汾此时返回京城,应该也和前世一样,是准备入阁的。
庄渊不是前世的李文忠,他不一定会被赵极弃如敝履,所以梁汾按理说是没有机会的,那么他是......
罗锦言忽然明白过来,她睁大眼睛看着秦珏:“好狠,赵宥这一招好狠。”
不但狠,而且无情。
梁汾是正三品,一个正三品的官员,赵宥说扔就扔了。
如果扔出一个梁汾,拉下一个首辅,当然是值的,只是赵宥想要扶植谁呢?
当然不会是李文忠,他扶了这么久,李文忠还是一团烂泥。
猛的,罗锦言脑海中火光乍起,她看向秦珏:“你认识赵宥?”
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即使前世时赵宥和秦珏是一伙的,也不会是在这个时候,此时的秦珏尚未出仕,赵宥慧眼识珠,也不可能留出个首辅的位子给他的。
况且,前世秦珏绝对不会是赵宥的人。
罗锦言刚刚松了口气,便听到秦珏说道:“你的小脑袋在胡思乱想什么,怎么就想到了我身上,这件事我也想不通,所以才来告诉你,既然我们都想不出来,那就说点别的吧,比如......张家的三姑奶奶。”
罗锦言秀眉蹙起:“张家三姑奶奶?”
“嗯,你喜欢她这个人吗?”秦珏含笑问她。
罗锦言脑子转得飞快,罗绍被张家轰出来的事,远山和明岚都没有说,这件事太丢人了,他们两个选择了忽略。罗锦言想到的是,自己那个实心眼的爹一定是在秦珏面前露出口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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