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喜是他近身的人,跟了他很多年,虽然算不上多么贴己,但是他用着很顺手,这样的一个人,偶尔出宫就死于非命?
如果是以前,卫喜死了也就死了,赵极也不会太在意,可是现在这个时候,方方面面都很敏|感,而卫喜却在这个节碌眼上死得不明不白,赵极忽然感觉背脊发凉。
这是谁做的?赵宥?赵奕?还是刀海?
他叫了秦珏进宫,问起卫喜的案子来。
秦珏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说道:“卫公公?臣以为这是慎刑司和顺天府的事,军粮的案子还没有审清,皇上是想让刑部接手吗?”
让刑部插手太监的事,大周朝从未有过先例。
赵极这时才发现自己是糊涂了,他什么时候会这样的?想到这里,他的太阳穴便又疼了起来,他痛得闭上眼睛,可脑袋里像是有根筋被抻得随时要弹起来,连带着双手也簌簌发抖,他努力不想让自己失态,可是那双手就像不是他的,抖个不停。
一旁的内侍早就见过这种情况,立刻惊呼着叫太医。太医院的人每天都在外面候着,听到里面的喊声便跑了进来,一时之间,勤政殿里乱成一片。
秦珏默默地走出去,却见迎面走来一个少女,她瘦弱白皙,皮肤苍白得像是透明的,只是那双眸子,却如黑曜石漆晶莹闪亮。
看到搀扶着她的王宝,秦珏便知道这是谁了。
罗氏女就是住在勤政殿的暖阁里,想来是听说皇帝病发,便匆忙赶来了。
他低眉垂目地让到一旁,待到王宝搀着罗氏女从他身边走过去,这才走出了勤政殿。
回到家里,他便把偶遇罗氏女的事告诉了罗锦言:“看着像是用冰雕成的人,也不知风一吹会不会化了。”
秦珏打趣着,一抬头就看到罗锦言乌亮的大眼睛正在瞪着他。
他心里猛的一震,罗氏女的那双眸子竟然和惜惜有几分相似,都是黑白分明,清澈明亮,只是看你一眼,就像是看到人的心里去。
这个念头也只是闪了一下,就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惜惜不是罗氏女,除了看人的目光以外,别的没有任何相似,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眼波中的变化没有逃过罗锦言的眼睛,她道:“你想说什么?”
秦珏失笑:“我发现你们一点儿也不像,长得不像,气质也不像,所以你不要再把自己当成她,虽然只是一面,但是我能感觉到,你们连脾气秉性也不一样。”
你就见了一面,看了一眼,你就看出这么多?
但是罗锦言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了,她问道:“朝廷准备让谁来接替韩前楚的兵部尚书?”
现在正在打仗,兵部没有堂官是万万不行的。
秦珏很高兴罗锦言不再追问罗氏女的事了,他道:“内阁里提议让骁勇侯来接这个位子,只是骁勇侯要查韩前楚的事,去了山海关,这事便暂时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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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一五章 兵来挡
韩前楚刚刚倒台的时候,内阁便推举骁勇侯代理兵部堂官一职,可最终骁勇侯一边查军粮的案子,一边亲力亲为向各卫所调备储备粮,罗锦言问起的时候,他已经在十几天前便去往山海关了。
山海关是骁勇侯的地盘,除了南边和西北,大周朝还有一支重兵留在山海关,随时准备支援京城。
卫喜刚死,皇帝便病倒了,可见卫喜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因此无论是慎刑司还是顺天府,都必须要用最快速度结案。
好在卫喜并非一个人出宫,身边还有两名小内侍。如今卫喜死了,那两名小内侍却下落不明,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既然有了凶手,那就一目了然,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顺天府的了。顺天府的捕快经验老到,不到三天便抓住了这两个人,这几天来,两名小内侍混在乞丐堆里,不小心被发现了阉人的身份,被凌辱得生不如死,根本不用严刑拷打,他们便全都招认了,只是他们说飞来一块石头把卫公公砸死的事情,顺天府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几鞭子抽下去,这块石头便抽得无影无踪,卫喜就是因为骡车惊了,从车上甩下来跌死的。
卫喜的人命案子到此了结。
秦珏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果顺天府真要一查到底,他也有的是办法蒙混过去,在得知卫喜死了的那一天,欧阳杰便找好了替罪羊,可惜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只是案子虽然查清了,但是对于皇帝的病情没有帮助。新任的征西大将军还没有到位,赵宥却趁势打进了太原城!
太原是九边之地,防卫森然,早在没有打仗之前,这里便是朝廷的屯兵重地。
可惜最终没有挡住赵宥的火炮,赵宥仅用了半个月的时候便攻破了太原,继而兵分两路,大队人马攻克榆次和阳泉,向北直隶而来,另一支人马则打下了临汾和运城,向着河南挥戈而去。
待到朝廷新任的征西大将军彭义领了大印去就任时,赵宥的先锋营已经与前来支援的骁勇侯大军在灵寿展开激战。
骁勇侯的这支军队是从山海关过来的,原是要去真定,半路上接到战报,得知赵宥打下了太原城,骁勇侯当机立断,在没有得到朝廷旨意之下,便擅自往山西方向而来,在半路上拦堵赵宥的先锋营。
而此时内阁之中已经乱成一团,一派认为现在的重中之重就是守住京城,另一派则认为要先支援征西大军,不能让赵宥杀过来。
正在这时,消息传来,骁勇侯抗旨不遵,擅自去了灵寿。
这分明就是置京城而不顾,置皇帝而不顾。
因为现在内阁里只有四位阁老,每次议事便让小九卿也出席。小九卿当中,秦烑请了病假,杨俭关在天牢,因而也只有七个人。
阁老们你一言我一语,像秦珏这样的年轻人自是插不上嘴,看着他们吵了两回,他便找了个借口,又去保定府查军粮了。
五军都督府的掌印都督是延安伯,他参加了一次内阁廷议,见一群文官叽叽喳喳,连同次辅霍英在内,没有一个懂得打仗的。
可是他心里很清楚,骁勇侯这一次是犯了大忌。虽说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京城啊,你不去守着真定,却跑到灵寿打仗,你这是要作死吗?
延安伯早年掌管五城兵马司时,没少被骁勇侯排挤,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若不给骁勇侯背后插刀子,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他是武将,又掌管五军都督府,他说的话自是比这些文官更有力度。只是当务之急,也只能给骁勇侯记上一笔,却不能立刻就定罪。
霍英对延安伯和骁勇侯之间的勾心斗角最是清楚,他立刻就提议让延安伯接管京蓟防务。
英宗年间,五军都督府的权利很大,掌印都督手握虎符,可是到了赵极这里,便全都改了。赵极不同于英宗,他是马上皇帝,他从亲政之后便御驾亲征,他的赫赫战绩远远超过大周朝的武将们,因此,除了身为仪宾的骁勇侯之外,他更器重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那些人,而这些人便是以韩前楚和邡元申为首,大多都在兵部。
于是到了如今,五军都督府便成了摆设,成了安置勋贵们的地方。
延安伯早就对京蓟守卫的权利垂涎三尺,现在有了霍英的支持,又有了骁勇侯的违抗军令,这个权利便当之无愧地落到了他的头上。
可惜他却高兴不起来。
这的确是他梦寐以求的,但并不是现在。
无论是山海关,还是真定,或者是西山大营,这些都是骁勇侯的人,他调动不得。
霍英把这件重要的事情交给延安伯后,便积劳成疾,一病不起了。
西边的战报传来,骁勇侯大胜赵宥的先锋营,并将赵宥大军挡在了娘子关外。
所有人长舒一口气,病榻之上的赵极精神也好多了,只是双手还是抖个不停,说话也开始含糊不清。
延安伯顾不上这些了,好不容易找到骁勇侯的错处,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他派了亲信去山海关调兵,让山海关的部分余部调往真定。
留守山海关的是老骁勇侯盟兄的亲侄子,私下里就连沈砚也要叫他一声伯父。见延安伯派人调兵,他一口回绝:“本官只认骁勇伯的虎符,没有虎符概不出兵。”
延安伯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立刻以此为由参了骁勇侯,硬生生给骁勇侯安上了谋权篡位的罪名。
这件事传到了西山大营,西山大营立刻沸腾起来。骁勇侯在前方冲锋陷阵,马革裹尸,京城里这群尸位素餐的家伙却要在他背后捅刀子,这和韩前楚陷害尹宸有什么区别?
骁勇侯可不是尹宸能比的,骁勇侯是世袭罔替的一等勋贵,是皇亲国戚,他和儿子沈砚都是仪宾。
西山大营是出名的少爷兵,大多都是勋贵子弟,甚至还有皇亲国戚,在他们眼里,十个尹宸也比不上一个骁勇侯,现在骁勇侯被人陷害,下一个或许就是他们家了。
谁也不知道,就在前几天夜里,秦珏悄悄回到京城,约见了骆淇的叔父,建明侯家的二老爷骆明。
骆明就在西山大营。
第九一五章 五千人
♂!
其实秦珏与骆明是老相识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而已。早在罗锦言七岁那年,他和骆明在同一天认识了罗锦言。而且罗锦言只看到了骆明,却没有亲眼见过他。
骆明是老建明侯的小儿子,年少时因为和李贵妃娘家亲戚打架,被老建明侯送去守城门,偶然遇到了罗锦言和七兄弟。几年后,骆淇在秋围中拔得头筹,成为京城勋贵里最耀眼的人物,骆家也重新走进人们视野,只是骆明生性懒散,任凭侄儿出人头地,他在西山大营里依然混日子。
骆明虽然没有建树,但他充分继承了勋贵子弟们所有的特性,吃喝嫖赌无所不精,这让他在西山大营里结交了一大堆狐朋狗友,这些人和他本就是一个圈子里的人,经历相同,喜好相同,看待事情也相同。他们看不上武进士出身的韩前楚和尹宸,但是对于和他们的沈家却是推崇倍至,何况沈砚还在京城时,没少让他们赢钱,他们手头紧的时候,也没少花用沈砚的银子。至于延安伯嘛,虽然也是勋贵,可是直到现在,西山大营里还流传着延安伯跑到骁勇侯面前给沈砚告状的笑话,他们压根没把窝窝囊囊的延安伯放在眼里。
现在骁勇侯在前方打仗,用身家性命保护着京蓟安全,延安伯和内阁的那群废物却在背后捅刀子,这是想趁着战乱,拿一等勋贵开刀吗?
骆明向他们说的时候,抹了一把眼泪:“就我侄子那本事,八成早就让人看不顺眼了,他们整治了骁勇侯府,下一个就要轮到我们建明侯府了,你们也别闲着了,快去求求延安伯世子吧,唉,以后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去他妈的!上次延安伯世子和老子赌钱,还欠着一千两,让老子去求他,去他妈的,敢动老子家里,老子的大朴刀也不是吃素的!”
“延安伯家算个什么东西,如果不是骁勇侯不在,殿前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家说话了,你们记得吧,从高宗皇帝那会儿直到现在,宗室就没和他们们联过姻,再看看咱们这些人家,哪家没和宗室沾亲带故?他们家算个屁!”
......
几天后,延安伯亲自到西山大营,原本是要看练兵,让西山大营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守卫京城。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到西山大营后连一杯茶还没有喝完,外面便闹起来了,他带来的人虽然也不是吃素的,但是跟着他在五军都督府隐忍多年,按理也不会一点就着,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几句话就被撩拨起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演变成上百人的群架。
在这个过程中,有十几个勋贵子弟被打得在地上嚎嚎直叫,延安伯和统领西山大营的江宁来的时候,有两个已经翻着白眼躺在地上装死了。
嗯,装得并不像,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江宁却好像看不出来,指着延安伯的鼻子吼道:“伯爷,你过来是干什么的?练兵?我看你是要把我们斩尽杀绝!还想调兵,没有骁勇侯的虎符,就凭你?你算个鸟啊!”
霍英半倚在炕上,听亲随说起延安伯去了西山大营,他微微一笑,对在家里侍疾的孙儿霍星说道:“做人最重要是有自知知名,万不能急功近利且自做聪明。”
霍星垂首:“孙儿受教。”
“既然延安伯去了西山大营,那你能猜出下面会发生什么事吗?”霍英问道。
霍星努力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孙儿对武将们的事情了解甚少,还请祖父赐教。”
霍英失望地叹了口气:“唉,你啊,遇事总不能眼观全局,就像是你走出这间屋子,能看到的也只是这个院子,却不知和你同时走出屋子的那个人,正在听人汇报院子外面发生的事。”
霍星一愣,脸上微微泛红,年少时恩师也这样说过他。
“有时候你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而非事情的本质,你若是想在官场上站得更稳,走得更远,就要去看别人没让你看的,去想别人不想让你知道的。明白了吗?”霍英语重心长地说道。他已经老了,而他的孙儿正是如日方中。
霍星细细地想着西山大营的事,忽然抬起头来,问道:“祖父,您是说西山大营会出事?”
霍英冷笑:“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出事了,这事不出是不出,一出就能要了延安伯府的丹书铁券!”
霍星的脸色微微泛白:“这么严重?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看不出为什么?骁勇侯去了前线,韩前楚下了天牢,如果再扳倒延安伯,京蓟重地会如何?”霍英问道。
霍星倒抽一口冷气,还能如何,必是一盘散沙!
“赵宥被骁勇侯挡在了娘子关外,赵奕还在南方,刀海更不用说,只是蛮夷,京城不会有危险吧?”说这番话时,霍星自己都感到了苍白无力。
霍英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病了,你父亲和你都回家侍疾了,我们家从现在开始便闭门谢客吧,你也趁着这个机会,看上几本兵书,学学什么叫兵不厌诈。”
霍英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道:“算了,你学了也没有用,你这个性子啊,唉。”
孙儿极其优秀,日后不但能撑起霍家门庭,若遇明主,也能成为一代名臣。可惜就是太过方正,自己老了,更没有两朝为相的道理,只希望还能多活几年,即使坐在家里,也能指定孙儿,让他渐渐懂得为官之道。
果然如霍英所说,次日一早,延安伯带人在西山大营打伤十几名勋贵子弟,迫使西山大营五千大军将延安伯扣住,要求内阁还骁勇侯清白,要为骁勇侯一雪冤屈。
霍星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知说什么才好,都让祖父说中了,只是自大周朝立朝以来,西山大营的五千人马还没有出过这样的事。
正如祖父所言,这件事太严重了,骁勇侯的事只是借口,而这五千人就像五千个火药,随时都能点燃整个京城。
第九一六章 三足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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