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天开始,她便拒绝再吃东西,她本来也是吃什么吐什么,现在更是什么也不吃,不过两三天,她便憔悴下去,有一次还光着脚丫子在二月的寒风里跑到院子门口,哭喊着要见皇帝。
两个嬷嬷私底下对王宝说:“贵人这样子,和冷宫里的那些主儿也差不多了,不怕别的,就怕肚子里的......”
是啊,这样疯疯癫癫的宫人,冷宫里多的是,但是这位的情况不一样,她肚子里的可是大周朝最后的希望。
又过了几天,连陈太医也没了办法,告诉守门的,写了药方,到太医院去取安神的药物。
这张方子很快便送到江院判手里,江院判见了大吃一惊,趁着给皇帝诊脉的机会,把这事告诉了皇帝。
“万岁,这药虽说是能安神,可是罗贵人如今的身子,万万用不得啊,医书上记载,有怀孕妇人妊中难挨,夜夜不眠,便服用安神汤,最终胎死腹中。”
赵极皱眉:“既是如此,那就让她闹吧,朕倒要看看,她还能闹翻了天不成。”
“万岁,这倒是闹不翻天,只是罗贵人是初孕,胎像不稳,就怕......”江院判说道。
赵极沉默不语,这些日子他的身体渐好,除了双手还是发抖以外,偶尔也能让人搀扶着下地了。
几天后,蒋福亲自来传旨,让罗氏女打扮齐整了,准备见驾。
罗氏女端坐在镜前,悉心打扮,望着菱花镜里那张苍白憔悴的容颜,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皇帝宁可屈尊绛贵来这里见他,也不让她走出这个院子,看来除非是她死了,否则是别想出去了。
她又想起那封信来,那是秦家夫人带给她的。
秦家夫人在信里告诉了她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她看了那封信后,久久不能平静。
她不知那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也就能够解释秦夫人为何待她这样好,可如果是假的......她这样一个被关起来的人,早已没有了利用价值,秦夫人没有必要编出一个这样离奇的故事来骗她。
最后她选择相信这是真的,因为秦夫人清清楚楚地写出了梦魂香,除了梦魂香,还有官媒罗家的事情,甚至连教她跳舞的师傅姓甚名谁也毫无偏差。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她们二人从未见过面,却又有着与生俱来的联系,她们是同一个人,也是两个不同的人。
罗氏女便是在那个时候横下心来,即使没有了借|种的事,她能顺利地诞下真正的龙子,坐上皇后凤座,最终还是二十出头便死于非命,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被人害死。
与其那样,还不如早早就死了,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她为什么要死?就像秦夫人所说,她还年轻,她只有十五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不能就此凋谢。
这一次她要拼了,如果不成,大不了就像既定的命运那样一死了之,可如果成了,她便还有大把的岁月看这世间风景。
罗氏女微笑着,在妆匣里选了一盒最艳丽的胭脂,又对王宝道:“我要穿那身大红洒绡金的衣裳。”
那身衣裳她从来也没有穿过,是因为缝好了的时候,针工局来送衣裳的那天,王宝悄悄告诉她,这些年来,只有孝贞皇后在世时穿过大红衣裳跳舞。
大红是正室的颜色,自从董皇后死后,这宫里便没有正室,古娆也只是穿着大红衣裳跳舞而已,她是死后追封为后的,活着时并没有这个尊荣。
虽然现在没有皇后,宫里也没有太多忌讳,可是妃嫔们依然没人穿大红。
那时她刚刚进宫,看着这大红的衣裳立刻便明白了,这是有人要整她,能在这件事上整她的,肯定是后宫的嫔妃,于是她便一次也没有穿过这件衣裳。
可今天她不但要穿,还要穿得像古娆那么好看。
初孕的腰肢依然纤细,她特意让梳头嬷嬷给她梳了古娆喜欢的发型,这是古娆跳舞时爱梳的,不是汉人女子的发式,只有胡姬才会这样打扮。
她照照镜子,镜中的女子年轻瘦削,却又艳若桃李,古娆不会是这样子,传说中胡姬们冶艳得如同妖|精。
她摇摇头,对那嬷嬷道:“不好,你想想,孝贞皇后还喜欢做什么打扮?”
那位嬷嬷只能苦想,她没有服侍过孝贞皇后,孝贞皇后死后,身边的人全部陪葬了,她只能靠着不多的记忆来回忆。
见她还是想不起来,罗氏女指指自己的额头:“不要贴花黄了,你拿笔来,我自己画上。”
第九二九章 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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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妆,嬷嬷惊诧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她从未见过董皇后,传说中那是一位色艺双绝的女子,但她是见过孝贞皇后古娆的,古娆身材高挑,肌肤雪白,即使站着不动,也是一副媚态。
可是在嬷嬷看来,以前的这两位美则美矣,却也比不上面前的罗氏女,先前让她来这院子里侍候时,她看到罗氏女时还觉得奇怪,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天赐神女?也不过就是个憔悴瘦弱的小丫头而已。
直到现在,她还不敢相信,前几天还像疯子似的光着脚丫子在院子里乱跑的小姑娘,便是眼前这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
见她怔怔发呆,罗氏女问道:“怎么了?嬷嬷觉得我的妆扮还有哪里不妥吗?”
嬷嬷这才如梦方醒,忙道:“没有,没有,奴婢从未见过贵人这么美的人,一时看傻了。”
罗氏女莞尔,从小到大,她听到的都是对她容貌的赞美之辞,别说是嬷嬷这几句奉承,再露骨的她也能接受。
她再一次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她知道这是赵极喜欢的。
从小到大,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按照赵极喜欢的样子来的,官媒罗家养了十几位老宫人,这些人是不同时期出宫的,了解皇帝不同时期的喜好。
这时,王宝跑了进来:“贵人,万岁已经出来了。”
同在乾清宫,赵极来她这里,也不过就是从一个院子再到另一个院子。
罗氏女重新照照镜子,冲着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那笑容落到王宝眼中,不同通体透寒。
他只是个奴才,他的一生都是握在主子手里。若是遇到好主子便能跟着富贵,遇到个倒霉的,当然也跟着吃瓜漏。
自从进了这个小院子,他便知道跑不掉了,开始时他还庆幸不会连累干爹,可现在干爹也被卷进来了,他们父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全都跑不了。
他们的命运便是与罗氏女紧紧相连,一人生众人生,一人死,众人死。
是生是死,就看今天了。
这座小院子,皇帝是不会再来第二次的。
罗氏女一袭红衣,长长的裙摆洒在石阶上,如同初春时节枝头上最后的那朵红梅,红得如霞,红得似血,孤独而又艳丽。
她抬起头来,看到了头顶的那方天空,傍晚的天空染上了些许金红,让她想起她从郎士文手中逃出来的那日,站在山坡上放眼望去,彩霞满天,那是她在院子里时从未见过的奇景。
原来外面的天空也是不一样的,就像一幅一望无际的画卷,而不是眼前这头顶上的小小一方。
她笑了,笑得无忧无虑,像个孩子。
赵极被抬进来时,她脸上的笑容未褪,看在赵极眼中有一刹那的晕眩。
曼妙玲珑的身体,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天真无邪的笑容,这些合并在同一个人身上,便如同有了魔力一般勾魂摄魄。
此时的明远堂内,罗锦言正在亲自招待一位穿着青布褙子的嬷嬷,这位嬷嬷是她先前见过的,便是在慈恩寺里,追随莫老夫人几十年的那位玉嬷嬷。
玉嬷嬷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布包层层叠叠,里面包着的是一枚印章。
“秦大奶奶,老夫人让老奴把这枚章子交给您,请您转交给秦大人。老夫人说了,按理这章子应该交给太孙的,可太孙离得太远,中间要转几次手,反而不如交给秦大人。老夫人还说秦家虽然装腔做势,可倒也算是忠心义胆的,这章子给了秦家,许家放心。”
听着玉嬷嬷的话,罗锦言想起那天在慈恩寺里,莫老夫人说起秦家时的口气,不由莞尔,也不知道几十年前,许阁老和秦家有什么罅隙,让莫老夫人挖苦了半辈子.
她连忙谢过,双手接过那枚章子,问道:“嬷嬷,请问这章子可有何讲究?”
玉嬷嬷傲然道:“我们许家已经商议过了,掌管西北和中原分号的这一支以后听由秦大人调遣,秦大奶奶不要觉得许家分宗便小看了我们,仅是这西北和中原两间分号,便有五支商队,一千多匹骡马和两百头骆驼,这路上的关关卡卡,都要给我们许家几分薄面。”
五支商队,一千多匹骡马,两百头骆驼!
罗锦言起身,对玉嬷嬷道:“请嬷嬷替老祖宗受我一礼。”
说着,她恭恭敬敬施了大礼,玉嬷嬷侧着身子受了,又和罗锦言寒暄了几句,便起身离去。
罗锦言拿着这枚印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走到廊下,太阳已经下山了,暮色未至,天空中还染着金红,如同一条长纱笼罩在含翠轩里。
罗锦言的心忽然一阵戚惶,她忍不住捂住胸口,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没有疼痛,但是心慌得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弯下腰干呕起来,立春吓了一跳,一边给她拍着后背,一边要扶她进屋去。
罗锦言摇摇头,好一会儿才止住干呕,她没有事,只是心慌,心慌得想要呕吐。
小丫鬟在美人靠上放了锦垫,罗锦言坐了许久,那种心慌的感觉依然没有褪去。
她对立春道:“让人去前院看看,大爷回来了没有。”
立春应声去找小厮,其实根本不用去看也能知道秦珏没有回来,秦珏若是回来了,即使自己不过来,也会打发人来说一声的。
去前院的小厮很快回来了:“大爷还没有回来。”
罗锦言垂下眼睑,那种心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让立春把枚玉锁拿过来,这是罗氏女给她的信物。
这也是前世被她丢了的东西,前世的父母留给她的唯一的念想。
可是那时她不知道,就如现在的罗氏女,只是怨恨着父母,并不懂得珍惜。
她把那枚玉锁紧紧握在手心里,就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和罗氏女更加接近。
立春察言观色,已经猜到罗锦言定是有担心的事了,便道:“大奶奶,奴婢陪您去佛堂吧。”
是啊,秦家有佛堂的。
佛堂就在长房,但是除了三太太以外,别人也就是初一十五才会去上上香。
罗锦言一刻也不停,提着裙子便跑下台阶,小跑着往佛堂去了,立春只好招呼着小丫头们从后面跟上。
第九三零章 曳红衣
佛堂内,罗锦言跪在菩萨前默默祷告,这一次秦珏连她也瞒下了,是不想让她担心,是啊,他瞒得死死的,但是她还是感应到了,命运就是这样的微妙,她和罗氏女,竟然会有感应。
泪水顺着面颊缓缓淌落,罗锦言忽然感觉有人在给她擦眼泪,她抬起眼睑,这才看到豫哥儿和三月不知何时已经跪在她旁边的蒲团上,三月正用肉嘟嘟的小手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罗锦言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像往常一样。
豫哥儿忧心地看着她:“娘,您别担心,我爹不在家,家里还有我,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三月连忙跟着哥哥说道:“还有我,有我。”
罗锦言伸手把他们一边一个搂到怀里,微笑着说道:“不会的,你爹不会有事,他一定不会,现在你们和娘一起给菩萨磕头,请菩萨保佑你们的爹爹,也保佑其他的人。”
豫哥儿不解地问道:“其他的人?那是谁啊?”
罗锦言幽幽地说道:“是不该死的人。”
夜已深沉,趴在赵极怀里的罗氏女忽然睁开了眼睛,望着睡意沉沉的赵极,她的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利用从宫外采办香料的机会,王东派来的小内侍杨小伍不但赚了银子,还瞒过乾清宫采买太监,把按照罗氏女的要求制出的香料光明正大地送了进来。
这些香料里,便有梦魂香,可惜铺子里的师傅虽然是按照她给的方子制的,可是效果依然比不上她自制的,只是以她现在的处境,是不可能调香的,也只能将就用了。
她把梦魂香藏在衣袖里,趁着向赵极投怀送抱时让他闻到,如果是她自制的,也只要一下便能睡过去,可这种的效果却慢了许多。
不过好在药效还是有的,赵极睡得很沉。
罗氏女依旧不放心,她坐起身来,叫过跟着赵极一起来的内侍刘千,道:“你来把皇上叫醒吧,我这里简陋,怕皇上睡着不舒服。”
刘千的嘴都咧开了,皇上在美人的床上睡着了,美人不叫,却让他叫,他不想活了?
可是皇上确实没有传旨说要宿在罗娘子屋里,他还是叫上几声的,至于叫不叫得起来,那就是皇上的事了。
他装模做样叫了两声,赵极舒服均匀,睡得香甜无比。
刘千低声对罗氏女道:“不瞒贵人,皇上有日子没有睡得这么好了,奴婢就不打扰皇上了,这就让人去取了皇上日常用的物件过来,再让太医们......”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他虽然不知道罗氏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皇帝软禁在这院子里,但是却也知道,没有皇帝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进来,今天皇帝过来,也只是带着他们几个贴身服侍的,若是他擅自让太医也过来,那定然是不妥。
他便道:“那就请陈太医来值夜,贵人看如何?”
罗氏女点点头,声音压得极轻:“公公,我身子不好,受不得喧嚣,屋里留王宝服侍就行了,一会儿公公们到隔壁歇着吧。”
这时有内侍把皇帝平时用的器具拿了过来,王宝则让人把隔壁屋子收拾出来,请刘千几个过去歇着,刘千觉得这样不妥,想要不去,可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的头晕沉沉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再看其他几个内侍也全都哈欠连天。
他只好对王宝道:“那你来值上半夜,后半夜时我过来。”
王宝点头哈腰地送了刘千几个去隔壁睡觉,边走边说:“唉,多亏哥哥们来了,否则我还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辰呢,贵人有了身子,夜里要起几次夜,连打盹都不行。”
说着,还打个哈欠:“春困秋乏啊,这才二月里,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是啊,刘千他们也困得不成了。
卧房内,罗氏女依然穿着那袭红衣,她冷冷地看着炕上的赵极,目光冷冷,如同两道冰箭,恨不能把眼前这个人穿透。
她轻抚着自己的肚子,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就像她中毒一样,陈太医给她配的药,别说现在其他太医不能进来,就算进来了,以太医们一向的做法,怀孕不足四个月,他们绝对不会说出来的,所以她是不是怀上都一样,除了陈太医,没有人敢断然她现在是怀上还是没有怀上。
她闹腾得越是厉害,别人便越是深信她怀上了,何况还有陈太医,就连燕喜嬷嬷也给瞒过了。
但是陈太医给她用药时说过,这药极伤身子,加之她年纪还小,有可能会影响到她日后的子嗣。
也就是说,这一次她虽然不会有孕,以后可能也不会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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