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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春风(重生)——姚颖怡

时间:2017-10-26 15:33:17  作者:姚颖怡

  后罩房里原是住着两个粗使婆子,都是京城人氏,上元节给她们放了假,明天一早才回来。
  因此,今晚后罩房里没有人。
  那这声音是怎么回事?
  罗锦言屏住呼吸,正想把耳朵贴到窗子上仔细倾听,就见有一纸薄薄的纸条从窗缝里慢慢伸了进来。
  罗锦言吃了一惊,她轻轻把纸条抽起,拿到炕桌前,只见纸条上只有几个字:一起看烟火,可否?
  工工整整的馆阁体,和她的笔迹有七八成相像。
  罗锦言的心怦怦直跳,这人胆子也太大了,家里有护院,他是怎么进来的?
  如果不是她心疼夏至操劳,那么夏至就会像平时一样在她屋里值夜,他难道不怕被人发现?
  可是他以前也这样做过的。
  当年在昌平庄子里,不是也有护院吗?他还是捆了夏至,又把她放在树上,还把柳树林子里的房梁给弄坏了。
  那还是大白天。
  罗锦言想了想,忽然用力推开窗户,窗外空空如也,月色像水银一样洒下来,把香樟树的影子斜斜地拉得很长。
  她只穿件夹棉小袄,寒风刺骨,她冻得哆嗦了一下,正要关上窗户,就见一个人从房檐下倒挂着忽然探出头来。
  黑布蒙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不似以前那样深邃,带了几丝调皮。
  罗锦言睁大眼睛瞪着他,就像活见鬼似的,却不见半丝害怕。
  有淡淡的幽香随风飘过,那是不二非尘。
  她听到他压低声音说道:“我在灯会看到你了。”
  声音极低,但罗锦言能听得清清楚楚。
  “谢谢你的大黑马。”她小声说道。
  “不用谢我,那是我给你的谢礼。”他道。
  “谢礼?”罗锦言问道。
  “嗯,在昌平时你没喊救命,我当然要谢你了。”
  原来是要谢这个,可那时她还不能说话,如果能喊救命,她早就喊了。
  “好的。”她轻轻说道。
  说完,她便要关上窗户,那人伸手撑住窗扇,急急地说道:“今天的烟花不好看,所以我连夜从烟花李家买了几筐烟花,这会儿都在湖边,你如果不去,明天就被人捡走了。”
  “你买了烟花?”罗锦言忍不住扬高声音,话一出口,她下意识地连忙捂嘴。
  雪白的小手如同羊脂玉精雕而成,没有抹成红艳艳的颜色,但指甲是天然的粉红色,皎洁的月光下,娇艳和让人心动。
  他连忙把目光移开,看着雕花窗棂:“嗯,若是今晚不放,我的烟花就白买了。”
  罗锦言忽然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她想放纵一次,就一次。
  前世她从没有做过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今生她不想委屈自己。
  “你等我。”说着,她重又关上窗子。
  待到窗子再次打开,她已经穿戴整齐,冰蓝色的棉袄棉裙,墨绿色的斗篷。
  深色的衣裳,衬着脂粉未施的小脸如初雪般晶莹剔透。
  她以为会像小时候一样,被他抱着飞出去,可她想错了。
  他蹲在墙下,拍拍肩膀:“踩上来。”
  好糗啊,居然要翻墙出去!
  不过,总比被他抱出去要好吧。
  罗锦言咬咬牙,抬起穿着墨绿色黄鹂鸟的绣鞋,轻轻踩了上去。
  一一一一一
  下午还有一更,大约在四点半左右。
  等着我啊,今天三更。这是第一更。


第一一一章 夜如年
  罗锦言小心翼翼踩到他的肩头,手按在冰冷的墙壁上,这才发现,即使这样,她还是爬不上去。
  忽然,脚踝被人抓住,她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她蹲在他的肩头,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头发。她能感觉到两人的身体正在徐徐上升,终于,墙头离她只有半人多高,她站起身来,双手攀到墙头上,下面的人猛一用力,她便窜了上去。
  生平第一次爬上墙头,她有些小小得意,原来站在墙头上是这样的。
  担心被护院看到,她很快便蹲下身,那人两三下也攀了上来,然后纵身一跃,跳到后巷里。
  上元节是不宵禁的,远处还有疏疏落落的鞭炮里,后巷里空无一人,空气中夹杂着鞭炮的硫磺味道。
  他站在墙下,冲她摇摇头,然后便跑开了,她看到他跑出巷子,再回来时,手里竟然拿了一张条凳。
  罗锦言错愕地看着他踩上长凳,背对着她站着,她坐在墙头上,先伸出右脚,又伸出左脚,两只脚踩着他的肩膀,缓缓下来,直到双脚踏到青石板路上,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有点太笨了吧。
  回来的时候她一定要灵巧一些,不对,她还是让方金牛和莫家康教她几手拳脚吧,不用防身,别像笨鸭子一样就行了。
  一驾骡车停在巷子外面,有仆从放了脚凳,两人上了骡车,看着越来越远的杨树胡同,罗锦言这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深更半夜的,她就这样从家里溜出来了?
  那人看着她,噗哧笑了:“你不怕我把你拐走卖了?“
  “六个换我一个,值。”她轻轻地说道。
  他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抿嘴笑笑,道:“你每次出现时,他们刚好不在。”
  就凭这个?
  她继续说道:“还有现在,你不是已经承认了?”
  他又怔了一下,自嘲地干笑两声:“原来你在诈我。”
  “嗯,是在诈你。”她细声细气地说道。
  “你胆子真大,也很聪明。”他道。
  “哦,我知道。”她说道。
  他又笑了,问她:“你看到那匹马了?有没有骑过?”
  “骑过,养得太胖了。”
  “那要每天遛遛才行,要不我送个马倌给你吧?”他问。
  “不用了,谢谢。”
  “那匹马其实不适合女子骑的,对你而言太高大了,今年我挑匹更漂亮的给你。”
  “谢谢,它很好,我喜欢,别的再好,可我不喜欢。”
  他笑得很开心,道:“你喜欢就好,那你好好养它,别把它养废了。”
  “嗯,我会的。”罗锦言点头。
  骡车停了下来,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眼前辖然开朗,那是一片结冰的湖。
  几名随从正在湖边摆放烟花,见他们来了,便小跑着过来:“大爷,现在点吗?”
  “点吧。”他边说边拉着罗锦言的衣袖后退到几丈开外。
  烟花被一个连一个的点燃,暗蓝的夜空被五颜六色的烟花映衬得姹紫嫣红,湖的那一端有欢呼声传来,那是灯市上流连未散的人们:“快看,又有烟花,好美的烟花。”
  罗锦言微扬着头,看着眼前的盛景,和那年一样,这是世上最美的烟花。
  一道道烟霞,一簇簇瑰丽,如同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广袤的夜空中尽情泼洒着碎钻珠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烟花这才渐渐散去。
  他轻声说道:“这是送你的谢礼。”
  “谢礼?”罗锦言转过头看着他,月光下,他的目光恢复了以往的深邃,如同千年的寒潭深不见底,“你已经送过大黑马了。”
  “还是谢礼,这次是谢你在骡车里救过我。”他道。
  原来是那次啊,可那次她并不是心甘情愿要救他的。
  不过,她最终还是救了他。
  “哦,好的。”她道。
  他轻声笑了:“你一向都是这样的吗?也不客气客气。”
  “我救过你,你来谢我,有何要客气的。”她慢条斯理地说道。
  他发现她的每句话都是言简意骇,慢悠悠的,却让她的声音格外的软糯。
  “你还是不能说很长的话吗?”他问道。
  “有时可以,但多数不行。”他没有忌讳,她回答得也坦然。
  他点点头,道:“明年我不能来这里看烟花了。”
  “我可能也出不来。”她道。
  “开春以后我就离开京城,我买了一条船,会去东海。”他注视着不远处的冰湖,平静地一如往常。
  “做海盗的话,只有一条船不够。”她说得很认真。
  他侧过脸来看着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和我一个朋友一样,我说要去东海,你们就说我要去做海盗,我去找人不行吗?”
  罗锦言没有笑,她不觉得她有什么可笑,马贩子改行当海盗,难道可笑吗?
  “到海上找人?”她问道。
  “嗯,我去找我娘。那年我四岁,也是上元节的晚上,我娘带我来到这里,那夜的烟花也很美,我很开心,我娘怕我着凉,把我抱到车上,她让我要听祖父的话,要好好读书。”
  罗锦言没有说话,默默地听他说下去。
  他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或者,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而已,不论这人是谁,也不论这人想不想听,在没在听。
  “后来我就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了,我躺在家里的炕上。”
  “我哭着要找娘,乳娘抱着我只是哭,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爹和我娘吵架,我娘带着我出去,把我留在骡车上,让车夫送我回来,她却不知所踪。”
  “祖父把我接到他的园子里,可我不死心,我要找我娘。可是没有人去找我娘,连我爹也没有去找,有一天我偷偷溜回原先住的地方,我想问问我爹,为什么不去找我娘。”
  “我听到有两个嬷嬷正在悄悄说话,她们说我娘一定是跑回东瀛了。“
  “我找到我爹,问他这是不是真的。我爹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那天我一直都在哭,可是没人理我,几天后,家里就给我娘办起了丧事,还让我在棺材前磕头,可我知道,那棺材里放的只是我娘的一套衣裳和头面。我去找那两个嬷嬷,我想让她们给我做证,可我找遍家里的角角落落,也没有找到她们。”
  一一一一
  亲们,这是第二更,晚上还有一更啊,等我。


第一一二章 阑珊处
  “我爹把我按在地上,一遍遍地对我说:你娘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我咬了他一口,爬起来跑进祖父的园子。”
  “一年以后,我爹就续弦了,娶的是他的表妹。我看着那个我本来叫做表姑的女人趴在地上,给我娘的灵位磕头,于是我走上去,朝她屁|股上踢了一脚。”
  “我娘活得好好的,不用她当死人一样磕头。我爹狠狠揍我一顿,从那以后,我就想长大以后要去把我娘找回来。我造了一艘大船,还找到有经验的船工,等到我把扬州的事办妥,就能出海了。”
  大周有海禁,营造私船和贩卖私马一样,都是大罪。
  尤其是私船出海,会被当成海盗或倭寇的。
  不过,他敢贩马,当然也敢出海。
  “你为何要告诉我?”罗锦言问道。
  他轻声笑了:“因为你说话费劲啊。”
  好吧,他刚才问过她,她也承认了。
  他还是把她当成哑巴了,哑巴的嘴是最严的。
  “要造大船,还要找船工,都是很费时间的事。”罗锦言说道。不但费时间,而且还很难找,海禁多年,上哪里找有经验的船工,所以他才会等了这么多年吧。
  “是啊,用了三年,现在终于可以出海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愉悦,这是他的心愿,能完成心愿都是快乐的事。
  “还是再等几年吧。”罗锦言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要等?”他有些奇怪。
  “这几年海边不太平,你还是别去了。”罗锦言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诫他,他爱听不听,她只当日行一善。
  他若有所思,许久,这才问道:“宁王要动吗?”
  这一次出乎罗锦言的意外,她以为他因为贩马的事才关注瑞王,却原来他对宁王也有所闻。
  “你猜的?”她问道。
  他笑笑,道:“宁王离海不远,我就想到他了。”
  罗锦言看着他,忽然有些好奇,道:“你蒙着脸,是不好意思吗?”
  “是。”他爽快地说道。
  “哦,我不会让你去给我家当侍卫的,你别担心。”罗锦言的声音很平淡,没有安慰,也没有讥讽。
  她打死也不会找个马贩子当侍卫。
  “现在知道了。”他笑道。
  罗锦言又想了想,重又打量着他,他的个子真的很高,好像比在扬州时又长高了一两寸。
  “我听说东瀛人都很矮,你娘矮吗?”罗锦言问道。
  “不矮,我娘比大多数女子都要高些,我记得她比二婶高了半头,所以她很少梳高髻,她不想看上去比我爹还要高。”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苍凉。
  原来他的个头是随了他娘。
  “哦,那你娘可能不是东瀛人,如果你以后去东瀛,就去找当地的汉人打听,或许能有她的消息。”罗锦言道。
  “好的,谢谢你。”
  “不用谢,当年你们七个送我回家,他们六人我全都报答了,只有你没有。所以,我也要谢谢你。”说完,她曲膝行礼,胸口起伏不停,开始喘息起来。
  他明白,这次她说话多了,有些累了。
  他没有说话,隔着衣袖拉起她的手,重又上了骡车。
  骡车里有张小几,小几上摆着茶水和糕点,这是刚才没有的,茶还是热的,显然是刚刚沏上。
  他亲手倒了杯茶:“喝几口润润嗓子。”
  罗锦言对他颌首谢过,把整杯茶全都喝下,呼吸渐渐顺畅。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可能是天气冷,她在外面站得太久。
  看她没有事了,他笑着说道:“那我们走吧,明年如果我还在京城,再找你看烟花。”
  “好啊,下次你不要蒙脸了,其实我没有见过你,你不用不好意思。”
  “你怎么不早说,我一直以为你见过我。”他懊恼地扯下脸上的黑布。
  车厢里没有点灯,有月光透过车窗洒进来,罗锦言看到了他的脸,一张年轻的脸。
  年轻英俊,似曾相识。
  他笑着看着她,笑容如沐春风。
  罗锦言却像是突然掉进一条冰河,她的身子如遭电击般颤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像纸一样白。
  他看出她的异样,笑容便凝结在脸上:“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他伸手扶住她,这才发现她的身体如同深秋枝头的花朵般抖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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