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许自正却想着等他回来,必定是少不了敲打一番的。
第14章 若有知音见采(二)
邻水县边界,仿佛因着这场灾难,就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沉痛。
寒雪一夜之间铺满整个县城,李白坐在马车里,轻轻掀起车窗一角,凛冽的寒风便呼啸着挤进狭小的车厢。
树木萧条,道路崎岖,放眼望去一片荒芜,数百里唯有这么一辆马车疾驰,留下一道轮印,又很快被雪再次覆盖。
“太白小弟如今孤身出门,不怕新娘子于家中挂念么?”
李白放在下车窗,将那寒风阻隔在外,仍能听见外面寒风簌簌,犹在耳畔。经人提起,他脑中便浮现那张温婉静谧的脸蛋来,当时脑子一热,没有顾忌太多,主要还是这些年自由自在惯了的。
李白手握佩剑,拿袖袍来回擦拭:“元道长现在提起,是不是为时已晚了?”
元丹丘哈哈一笑,眼中带着戏谑,指着李白手中短剑,问道:“太白莫不是晚间与娘子睡觉时,也带在身边罢?”
这倒没有,他是先放在了书房,才去寻的许萱。想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未让此剑离过身子,怕许萱胆小多疑,只得暂时分离。
但这些毕竟是私密之事,他不打算同外人道,于是转移话题:“如今遇上这瘟疫之事,元道长的长安之行怕是要延缓数日了,不知胡道长是否会怪罪于你。”
元丹丘丝毫不在意道:“家师心胸广阔,从不在意这些小事,何况途中遇此灾难,也合该是我的缘分,能帮上一帮,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
说罢,顿了顿,他又道:“想来太白近来流连于温柔乡内,不曾听闻,至今,已有六十三州发生水灾,十七周霜旱,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啊!”
李白骇然,元丹丘又道:“你以为到现在拨给邻水县的饷银还未到是何因由,除却官员层层剥扣,余下的还不够这些地方瓜分,指望朝廷相帮,那可是黄花菜都凉透喽!”
李白面色铁青,即便如今圣人是一位贤君,也避免不了某些蛀虫从中搅合,看来邻水县的百姓,只能听天由命了。
反观元丹丘还是玩笑的心思,他推了推李白的肩膀,打趣道:“听闻太白曾在广陵一夜散尽三十万钱,想来随便抠出一些,也能救济救济这些百姓。”
李白面带尴尬,随即遗憾的摇摇头:“若真如元道长这般说,李白必不会藏私,只是那次......几乎是散尽了所有钱财,后来迎娶许家千金,还是阿叔掏的钱,不过......”
“不过怎样?”
李白犹豫道:“不过,若是给某一些时日,倒是能弄到,只是怕邻水县的百姓等不得......”
元丹丘仿佛只是为了调侃李白,并不把此事当回事。
“眼下根本不是钱的问题,这瘟疫如此凶猛,除却你我二人,哪还有人敢往前凑?现在最缺的不是银钱,而是救命的药材。”
李白闻言颇觉赞同,一时无话,只低头沉思。
越是靠近邻水县,马车颠簸的愈发厉害,车厢内一片沉寂,李白只低头发着呆,元丹丘却是闭目养神。
过了片刻,元丹丘又道:“你可知段七娘现下如何了?”
段七娘走前,李白曾去送了一程,日后再见怕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元丹丘仍然闭着眼,道:“太白如今少了一位红颜知己倾诉衷肠啊!”
不知怎的,他脑中只想起那一张面孔,时而贤惠,时而倔强,时而体贴温存,时而又顽固不化,谁能得知,她又不是一朵解语花呢?
送走了父亲,许萱再次将心思放在了炼丹上面,那个和尚的一封信让她振奋了不少。
暮雪急急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兴奋的和许萱禀报:“娘子快去看看吧,昨儿个抱来的那只生病的小狗,方才开始吃东西了。”
“真的?”得到暮雪肯定的眼神,许萱也顾不得手里的东西,跑进了后院。
暮雪拿着鹤氅追上去,黄色的小奶狗,比昨日多了几分生气,眼睛也比昨儿个明亮了许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好的?”许萱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又是欣慰又是感动。
朝青替许萱把鹤氅披了,也跟着主子高兴:“就在早上,昨儿个还癞怏怏的,今早竟然叫了起来,我们还以为它是回光返照了,唤了养过狗的姆仆来,说是因为饿了才叫的,这不喂了它一些东西,现在精神头都看着好许多了。”
许萱太激动了,这说明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但是她还是感到苦恼,人也会像这只小狗一样吗?
她又想起彭允的眼睛和郝知礼的腿来,当年她的丹药都是按照那和尚口中叙述来炼的,就算差了一两味药,不会长生,也应该会和彭郝二人那般,逐渐变好才是。
就算是那些得瘟疫的流民如今生不如死,她也不忍心拿他们来试药,既然彭郝二人都没事,那么......
许萱收起激动,她嘱咐朝青好生照顾这只小狗,自己则回了房。
“去给我准备些冰和雪水来。”
暮雪面带不解的看着许萱,按理说娘子的丹药算是成功了八成,接下来该是继续钻研的时候了,娘子这时候要冰水做什么?
许萱耐心解释道:“我想如今炼丹之事已是到了瓶颈期,既然想不出是哪几味药不对,不如把炼丹的水变成雪水或冰水,多做尝试也没有坏处,你只管给我弄来便是。”
“对啊,婢子怎么没有想到会是水的原因呢?娘子果然聪明。”暮雪奉承了许萱两句,急忙派人去准备冰块和雪水了。
以炼丹的借口,将所有人隔绝在了门外,许萱看着整桶的雪水和冰,狠了狠心,将那两桶一鼓作气尽数倒在了自己身上。
真冷啊!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然而她还强撑着去把窗户打开,寒风尽数吹到她身上,真真是能把人心也能冻住了。
暮雪听见屋内的响声,疑惑的喊了两声娘子,见里面没人应,又不敢擅自推门进去。等许萱被人发现抬到床上去的时候,已然过去了一个时辰,浑身冰冷僵硬,吓得所有人都以为许萱已经不行了。
许萱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在被人努力搓热,还夹杂着朝青和暮雪的哭声。
朝青见许萱的嘴唇动了动,急忙扑上去喊道:“娘子,娘子你可醒了,吓死婢子了!”
许萱努力的发出声音:“快,把丹药给我吃一颗。”
朝青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可是那药之前只有一只小狗吃过,并没有人试过,她怎么敢给许萱试呢!
“娘子,婢子已经让人去唤郎中了,您在等等,很快就没事了。”
许萱摇摇头,执着道:“没事,你只管给我,放心罢,我不会有事的。”
朝青闻言痛哭了起来,暮雪此时却突然开了窍一般,从匣子里拿过几颗,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然后像是英勇就义般道:“婢子这里先吃了这药,若是有事,也是婢子死在娘子前头,下去了也好继续服侍娘子。”
许萱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朝青见状也服了一颗,又犹豫了片刻,才给许萱服下了。
许萱知道自己受了寒肯定会发热,在她沉沉睡去之前,不忘调侃那两个忠诚的小婢女:“这可是长生不老药,倒是便宜你们两个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是暗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朝青暮雪就爬在一旁守着,许萱动了动身子,一点也不难受了,甚至还感觉比以前轻盈了许多。
察觉到动静,朝青先醒过来,见许萱坐在床上挥动着手臂,激动的再次流下泪来。
“娘子。”
许萱冲她笑了笑,没心没肺的样子,许是吃了那丹药的缘故,脸色看起来比以前还要好看许多。
朝青敛了笑容,也不管自己是奴许萱是主,直接先甩了脸子,愤愤道:“娘子如今可是要成为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了,多伟大啊,竟然以身试药,好歹是成了,要是有什么差池,不光救不了别人,自己这边还要搭进去三条命,可是那又如何,别人谁会知道,就算听说了,背后也只会道一声蠢!”
朝青后来冷静下来就想明白了,这屋里的“作案现场”还不清晰明了吗?摆明是许萱故意的,为的就是试那丹药的效果!
为此她将暮雪狠狠骂了一通,但也无济于补了!
许萱一点也不恼,知道朝青是被自己吓着了,急忙好声好气的劝道:“好朝青,我知道错了,你娘子我是谁啊,要是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怎么敢拿自己的小命赌呢,快扭过头来让我瞧瞧,我们朝青现在变得更标志了呢!”
朝青啐了一口,脸色却缓和了不少:“娘子以后再干这种事,先把婢子杀了再说,否则婢子自己亲自动手,横竖日子过得不痛快了,那还不如不过!”
十几年来,这还是许萱第一次见朝青生气,觉得又有趣又感动,见朝青又瞪了过来,许萱连忙举手起誓:“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朝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叹了口气:“得亏郎主不在家,否则岂不是也要被娘子吓死了。”
许萱闻言敛了笑意,那人若是真的在乎她半点的感受,她也不会这般心灰意冷了。
果然对他是不能抱有期许的。
第15章 若有知音见采(三)
街上空荡荡的,甚至都无人将雪清扫,李白走在街道上,黑靴已然湿透,彻骨的寒冷从下而上侵入,但他却丝毫不敢停顿,急急地搜寻着人的踪迹。
李白四处张望,见家家户户门楣紧闭,疑惑道:“按理来说,就算朝廷的饷银还没有下来,官府也应该救济才是,怎会如此萧条?不见一人踪迹?”
元丹丘捋了捋胡须,只见他脚步轻盈,于某处一指,道:“且随我来。”
李白跟着他左拐右拐,终于看到了些许人烟,县衙门口正在施药,许多病人正在排队,旁边还有一些病重不能行者,则依靠着墙壁上。那药虽不能彻底救人,好歹能克制一二,延缓一些时日。
“元道长,您来了!”
门口身穿县服的官员看到元丹丘犹如看到救星,急急忙忙跑过来迎接。
元丹丘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熟稔:“宁德啊,看你两鬓都已经泛白,想必最近因为百姓的事情,不少发愁啊!”
被称为宁德的县令连连摇头,满脸悲痛:“想我熬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调回长安了,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真是倒霉啊!”
元丹丘笑眯眯道:“宁德何故愁苦,灾难终究有过去的一日,介时你处理的好,圣人得知,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啊!”
周知辉连连摆手:“元道长就别打趣我了,若是有什么好主意赶快说来,这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过了,即便我这官职不升,每日里看着这些难民,心里也着实难受啊。”
元丹丘朝李白介绍道:“这位便是邻水县的周县令,几年前我云游四海,曾路过此地,那时他刚来邻水当官,没想到一别几年,还能再见,也是缘分。”
周知辉此时没有任何心思管其他事情,他觉得元丹丘的到来便是要解脱他于苦海之中。
李白打量了眼四周,朝周知辉行了一礼,问道:“不知眼下百姓病情如何了?”
周知辉也顾不得询问李白是何身份,叹了口气,道:“城内的郎中跑的跑,逃的逃,施以重金留下的那几个,要么自己也被传染上了,要么就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现在人人自危,还有多少人愿意顾忌别人呢?就连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传染上。”
李白神情黯然,他绕过两人,直奔一位幼童走去,不顾传染之危替他把了脉。
周知辉奇怪的看着李白的背影,而后惊喜的抱住元丹丘的胳膊,兴奋道:“我就知道元道长不会弃百姓于不顾,这位便是你带来救治百姓的神医罢?”
元丹丘哈哈一笑,撇开周知辉的手臂,笑道:“这位小生姓李,字太白,倒的确懂些医术,至于能不能救治百姓,这我也说不准啊。”
周知辉露出失望的表情,他还以为李白是什么大人物,才能和元丹丘站在一起,不过这位元丹丘可是胡紫阳的弟子,若说他没有什么办法,周知辉绝不会相信。
“道长若是有什么妙招,赶快使出来吧,早些救我等脱离苦海。”
元丹丘没有理他,他的眼睛一直放在李白身上,此时李白已然离开了那个小男孩的身旁,前去检查施舍的药里掺杂了哪几喂药。
“虽说他医术没有那般精湛,也不见得救得你等,不过......”
周知辉眼巴巴的看着元丹丘,闻言急忙追问:“不过怎样?”
元丹丘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朝满脸认真钻研的李白走去,问道:“可得出什么结论来了?”
李白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没有回答元丹丘的话,而是问向跟过来的周知辉:“敢问周县令,这瘟疫的来源可查清楚了?”
周知辉此时不敢小觑李白,闻言急忙答道:“一开始是城西的老吴头先得的,后来凡是买了他家豆腐的人,也逐渐传染,一开始以为是风寒,没想到后来越来越多人被传染,开始疏忽大意,后面的情形便控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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