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有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就着外面的月光看到床上的许萱醒了,李白将药碗放在一旁,点亮了油灯,见她双眼无神,柔声问道:“觉得饿了么?这两日你都没有吃什么东西,起来多少吃一点,郎中说你悲伤过度,再加上劳累,才导致的晕厥,要多加调理一下身子。”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李白也不在乎,他将许萱轻轻扶起,端起碗舀了一勺放在许萱嘴边。
许萱微微侧过了头去,她一点食欲都没有,胃里还在泛着恶心,她脑中一直在想,阿公临走前都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自己呢?盼着她能够回来再看她一眼,而她却仍然没能赶得及。
李白坚持让她吃一些,劝道:“阿公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猜你一定想亲手置办,毕竟只有你知道阿公喜欢什么,对吗?”
许萱神情动了动,李白知道自己说到了她的心里,又道:“你若是没有力气,怎么帮阿公呢?接下来还要好几天,不吃东西是没办法坚持的。”
许萱看着李白,张了张嘴:“阿公会怪我么?”
李白亲了下她的额头:“当然不会,阿公最心疼的就是你,怎么会舍得怪你呢?不要想太多了,阿公走的时候一定是没有遗憾的,你这个样子,他才无法安心啊。”
许萱顿了顿,吃了一小口李白喂到嘴边的粥,问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李白知道许萱问的是许自正等人,于是又舀了一勺粥喂到她嘴巴,一边答道:“忙了一下午,这会儿许是睡下了。”
这夜谁也睡不好,许自正除了丧父之痛,接下来许家未来的重担几乎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许圉师一走,许家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许萱强撑着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去,李白也不好勉强她,将碗放在一旁,扶着她重新躺下,自己也脱了衣服,睡在了她的外面。
许萱这才发现这床有些不同,原来是回到了自己以前的住处,要是换成以前她一定会很开心,还会和李白分享她院内的乐趣,可惜现在她什么精神都没有,而眼泪也仿佛是在得知消息的那天流完了,只余下空洞的一颗心和没有力气的身体。
“别想太多,有我在,睡吧。”李白在许萱耳边轻声安抚道,他这几日也没有休息好,许圉师的逝世,他虽没有许萱这般伤心,但也很难过,还要照顾安抚许萱的身体和情绪,府里此时又乱作一团,他既要帮着许府,又要处理自己家里面的一些琐事,此时见许萱醒来总算吃了点东西,遂放松下来,很快便睡着了。
而许萱,则睁着一双失神空洞的眼睛,直到天亮。
第42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十)
五彩缤纷的季节里, 许府却一片素色, 对比是如此鲜明和讽刺。
许萱身着麻衣素裙,穿过春意盎然的庭院,绕过清澈见底的荷池, 像以前无数个早晨一样,这条路她走了无数遍,周遭的一草一木都深刻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蘅芜苑仍旧是以往的模样,若非上面挂着白绫,当真有种许圉师还在世的错觉。
许萱踏进院子, 里面跪了一地的下人, 许圉师的长子许自然面容发青, 此时正拿着许圉师生前的衣物施以招魂仪式,许萱不禁抬头望天, 若真的有魂魄一说,那么此时许圉师是否也恋恋不舍的看着他们不忍离去?
察觉到有道目光一直随着自己移动,许萱看了过去, 见是许洵,这才想起来他好像昨日也来了的, 只是她那时太过悲拗, 不曾注意到。
许洵一身素衣跪在地上, 眼中尽是担忧, 而许萱此时却没有与他说话的心情。
招魂礼行毕,许自然回了屋内,许多事宜等着他做决定, 许萱则转身去了许圉师的书房。
李白匆匆找来时,许萱正看着满柜的书发呆。
将披风给许萱披上,李白默默站在一旁,忽听许萱道:“阿公从来都是把我为他抄的书放在手边,如今书房里并没有,想来是在他内室里的。”
李白揽住她的肩:“前面吊唁的人已经陆续进来了,你去陪母亲吃点东西,我去帮帮父亲,娘子,这个家里还需要你我的支撑,父亲母亲毕竟年纪也不小了。”
许萱点点头,回头看了他一眼,即便休息了一个晚上,他看起来仍是很疲倦,此时也只是强撑着罢了。
“你也不要太累了。”许萱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裳,有心与他说几句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李白在她额上轻吻一下,柔声道:“去罢,等我得闲了就去寻你。”
许萱目送李白去了,又看了眼书房,这才往许夫人的院子走去。其间经过许圉师的灵堂,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的争吵声,她贴过去听了一下,便听到许自然提起家产一类的。
尸骨未寒,确实令人感到寒心,许萱对这个大大没有多少好感,也不愿继续听下去,也许许家真的到了气数已尽的时候了。
许夫人身体本就不好,又因许圉师的去世加重了病情,此时躺在床上擦眼泪,见到许萱过来忙收敛了哀容。
“阿娘,你身子本就不大好,怎么还在哭呢?”
许夫人拉了许萱的手,反问道:“你怎么样了?昨天都晕倒了,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许萱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没事,阿娘你才要保重,阿公他......临走时说了什么?”
许夫人叹了口气,眼圈又红了起来:“你阿公待我如同亲生父亲一般,对你又格外的疼爱,你走后他一直睡着,醒的时候很少,昨天上午忽然就清醒了许多,郎中说是回光返照,他心里牵挂着你,自然不舍得走,硬是强撑了好几个时辰。”
许萱怔怔地听着,想象着当时的场景,鼻子一酸,又要落下泪来。
“派去寻你的人回来说你们在路上了,你阿公就那样一直看着门口处,旁边就放着你给他抄的书,最后还是没有等到你们回来,就......”许夫人拿帕子压了压眼角,“你阿公把他那些藏书都留给了李郎,还有你看上的一些小玩意儿,都给你留着呢,到时候一起带走吧。”
那些玩意儿是许萱小时候的东西,后来她长大些了便不怎么玩了,许圉师便将那些东西放好,偶尔拿出来看一看。
“我和李郎出游前,阿公都说过了,那些书是他珍藏的,那时候我还奇怪他怎么舍得,原来他自己早就有所察觉了。”许萱难过的说道,原来人在死之前,都会有所感应的么?
许夫人叹了口气:“你阿公尚有一口气的时候,你大大就与你父亲商量分割财产的事情了,为此你父亲大怒,又碍于兄长不能对他做什么,真是让人感到心寒。”
许萱漠然道:“我听见了,方才还在灵堂与父亲提起此事,他若真惦记着给他就是了,只是有些话却要先说好,以后钱花光了,莫要再向我们讨要。”
许夫人却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都是许家人,怎么可能再也不往来?日后祭祖归乡都是一个去处,你父亲也狠不下这个心来的,你阿公不在了,这个家也会越来越散了,然而骨头断了还连着筋,断不彻底的。”
许萱低下头去,忽然就想起许圉师以前说的话,最不能长久的,就是富贵荣华,如同云烟,风一吹,便就此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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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的争吵愈来愈激烈,李白出门避了开来,许圉师的尸体还摆放着屋内,前厅来奔丧的客人一个接着一个,有唏嘘感慨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真心难过的。
郝家的人到的最早,先前两家见面还是因为郝象蓉的婚礼,现在却是因为丧事,真是世事变化难料啊!
“太白兄,借一步说话。”
有人喊自己,李郎见那人有几分面熟,仔细想了想,是在梅花苑见过的,只是仅几面之交,称不上熟识。
“敢问这位仁兄有何要事?”李白客气道。
那人原是裴长史的一个远方亲戚,也曾拜求过裴长史,与李白一样被拒之门外,只是李白是因为出身,而那人则是完全被裴宽瞧不上。
“我是将太白兄当做知己,这才与你说些真心话,许圉师这一走,许家可就不同以往了,太白兄要早些为自己的未来做好打算啊。”
李白打量着眼前这人,一双眼睛四处乱看,贼眉鼠眼的,有几次想要找他攀谈,都被许自正阻了去,这时许自正自顾不暇,便被这人寻了机会。
“这位仁兄的意思是?”
那人见李白问自己,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忙凑近两步,小声道:“许圉师如今尸骨未寒,不如趁着这个好时机捞它一把,不然以后再提起这个名字,谁还会对许家敬三分呢?”
李白皱了皱眉,问道:“仁兄是说,某应该趁机为阿公做文章加以宣扬,好人远在长安的圣人感动,因而对某刮目相看?”
那人嘿嘿一笑,拍了拍李白的兄台:“太白兄文采过人,不好好利用在正当地方岂不可惜?就此埋没当真是明珠蒙尘,其实许相公身为宰相时确实很威风,也恨得圣人的尊重,李郎一番孝心表对了地方,那才是有大价值的,介时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提拔提拔小弟我啊。”
李白冷冷一笑:“那是自然,忘了谁也忘不了仁兄才是。”
那人兀自不觉得有异,嘴里还哈哈笑着:“哪里哪里,太白客气了。”
不料李白猛地一变脸,对门卫道:“将此无礼无德之人给我赶出去。”
“诶诶,你,你......放开我!”那人猝不及防,完全没有料到李白前一刻还在笑,后一刻就翻脸不认人了,“你这人,好没道理,得了我的好主意就要过河拆桥,活该你商人出身入不了仕,我看你这辈子也当不了官了。”
当真是乌烟瘴气,不光里面乱成一窝粥,就连外面的人也不安分,李白叹了口气,忙对那些受到惊吓的客人道:“一个来闹事的,阿公尸骨未寒,竟然还有人打如此龌龊的注意,真是人心不古啊。”
那些人见李白这般说,也猜到一二,纷纷表示理解。
许自正好不容易摆脱了许自然,听见前面喧哗,问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白见他眼睛下面一片乌青,答道:“没事,已经处理好了,父亲还是去休息一下吧,晚上我来守灵。”
许自正摆了摆手:“你再怎么说,也算是许家的客人,不必了,我来就是,还要你二大和三大呢,不用担心。”而后他又想起一事,“哦,对了,你阿公书房里的那些书,记得走时都带着,一本也别留,省得以后被你大大卖了钱买酒喝,可惜了。”
李白哭笑不得,好在他虽然爱喝酒,还不至于到许自然这个地步。
“菁媛呢?”
李白道:“在陪母亲,应该还在后院。”
许自正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她从小与你们阿公感情深厚,甚至超过我和夫人,你要多理解一下她,以后时间久了,也就没事了。”
“是。”李白应道,心想时间倒的确是治疗伤痛的好方法,只是不知需要多长的时间。
许圉师虽然是曾经的宰相,但他也颇受圣人看中,圣人闻此消息也唏嘘不已,并于光顺门举哀一日,赠绢布八百段、米粟八百硕。还特地派了郝象贤回来奔丧,算是给了许家和许圉师最后的殊荣。
第43章 行路难,行路难(一)
俗话说, 墙倒众人推。
许圉师去世没多久, 安陆便隐隐传起了谣言,说李白家事不白,身份不清不楚, 当初娶许萱也是想着能够破格入仕,飞黄腾达,如今许圉师逝世,许家落没,李白怕是要去攀另外的高枝了。
李白听见这类荒唐的言传时, 还未把它放在心里, 只当是某些小人无聊相传, 不料想势头越来越大,甚至还有她要休妻的荒唐说法, 简直不能容忍!
在街上抓了几个带头瞎说的乞儿,李白让人绑了,见他们一点害怕也无, 冷冷道:“是谁让你们在街上胡说八道的?”
那两个乞儿犹自道:“我们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你把我们如何了, 更是坐实我们说的话是真的了!”
李白反而被他们气笑:“真的?你莫要以为诽谤是不犯法的, 你们且把污蔑我的那几条证据拿出来, 空口无凭, 我便能让你们吃牢饭!”
“啧啧啧,还吓唬我们呢。”其中一人满不在乎道,“就算真的上了衙门, 我也不会怕你的,定会实话实说,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跟这样的无赖简直无话可说,李白深吸了口气,再次问道:“其它的我先不与你争论,你且先告诉我,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到底是何人指使你们如此作为。”
李白严肃起来,不怒自威,那两个小乞儿本见李白相貌俊朗,比女儿还要好看,只当成小白脸的软柿子不放在眼里,现在见李白怒起来,一双好看的眸子犀利的如同一把刀,竟直直的刺进他们的心上一般,不禁觉出几分的害怕来,但想起自己拿了别人钱财的,况且那人身份比李白厉害多了,当即清了清嗓子,仍死鸭子嘴硬道:“没有人指使我,你再抓着我们不放,我们可要告你动用私刑了!”
李白不与他们继续废话了,从腰间拔出佩剑,一手拿出帕子擦拭了两下,在那两人脸上来回划拉着,轻笑道:“刀剑无眼,既然你们不肯说实话,那留着这两片舌头也是无用的了,不如割了去罢。”
一人见李白说话似不作假,畏惧的叫了起来:“如此可是犯法的,犯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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