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福脸色铁青,低头不语。
陆微缓缓说道:“林管事,你怎么说?要不要我把这件事交给祖母再查一遍?”
林福飞快地盘算起来。以陆老太太的精明,半天就能查出来。二夫人固然现管着他,但这家里还是老太太说了算,而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大姑娘,若让老太太知道他存心欺瞒,必定一捋到底。
林福双膝跪下,低声道:“小的之前已经查出来了,车轴是三姑娘弄坏的,但是二夫人不准我说出去。马匹的腿伤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三姑娘陆琼?陆微有些意外。陆琼是刘氏的女儿,从小跟她不怎么合得来,一有机会便针对她,处处跟她别苗头,但之前种种终归只是小儿女的胡闹,锯车轴这种事非同小可,不像是她的手笔。难道是刘氏?可若是刘氏,她应该不会把罪责推到女儿头上。
那么车轴一事与枣红马的腿伤有没有关系?腿伤会不会是赵昱做的?他终归是个武将,就算隔着一段距离,要想用什么东西伤了马腿也不是难事,然后他就可趁机英雄救美,结识陆微。
陆微来到陆琼的院子,开门见山道:“车轴的事我知道了。”
陆琼双腿一软,瘫坐椅上,少顷又昂起头,气咻咻地说:“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好好的?”她瞪着陆微,心中满是不平。一直以来,她都在嫉恨陆微,小时候恨她夺走了祖母的宠爱,再大些恨她比自己漂亮,如今恨她书念得好能进刘家女学,她却因为功课太差被女夫子婉言拒绝。所以当她知道锯断车轴能让陆微翻车,在众人面前出丑时,就毫不犹豫做了。
“你可知道你差点要了我的命?”陆微冷冷道。
陆琼咬牙:“少吓唬人!你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的!”
陆微冷笑,以前怎么不知道陆琼这么狠毒?莫非跟赵家有关系?她问道:“赵家让你做的?”
“什么赵家?”陆琼瞪眼,“你胡说八道什么?”
陆琼跟她从小就不对付,她的表情陆微很清楚,如今这样,说明陆琼所为应该与赵昱无关。陆微松口气,又问:“那是谁教你的?你怎么会懂这些?”
“哼,你以为就你聪明?”陆琼得意起来,“别忘了我小姨也是管家太太,她说过车轴……”
“住嘴!”刘氏快步走进房中,及时止住女儿,又向陆微赔笑说,“好侄女儿,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闯下大祸来,婶子替她给你陪个不是,就别告诉老太太了,她老人家一把年纪,千万不能气坏了身子。”
年纪小?陆琼已过了十一岁生日,不能算小孩了。陆微浅浅一笑,道:“我也没出什么大事,自然不会怪妹妹。老太太那里,我会替妹妹解说。”
刘氏心中咯噔一下,听她的口气,是不准备瞒着老太太?只得硬着头皮道:“最好还是别告诉老太太了,生了气划不来。”
“婶子以为这家里有什么事是老太太不知道的吗?”陆微笑道,“还望婶子以后多开导开导妹妹,都是自家骨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若是出丑露乖,外人议论起来,坏的是陆家全部女儿的名声,谁也跑不掉。”
她依稀记得,前世惊马之后,陆琼被老太太罚了,但没告诉她原因,现在想来,应该是老太太知道□□但顾忌二房的面子便没有张扬。
走出门来,陆微冷冷笑了。陆琼说的小姨,是刘氏的妹子,因嫁给了程家,所以人称程姨妈,根据前世的回忆,程家与王氏的娘家却是姨表亲。
陆琼锯车轴,多半是程姨妈暗示诱导的,但程姨妈为何要这么做?就算陆琼伤到了自己,对程姨妈有什么好处?
她猛然想到前世元丰出事,那时候陆老太太病了一个多月,但元丰从来没传出过生病的消息,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难道也是像自己一样遭了无妄之灾?
陆微后怕的浑身冰凉,胸中却又灼烧着熊熊怒火,原来这个家里也有隐患!但是我既重活一遭,你们谁也休想伤害祖母和元丰!
半个月后,刘氏携陆微和二房庶女陆雅到肃宁侯府赴赏花宴,陆琼因被陆老太太罚禁足两个月,手抄《心经》百遍,不得前来。
车子从肃宁侯府偏门驶进,沿着青石板铺成的甬路一直来到内院垂花门,在此处下车换轿,几个婆子抬着过了两重穿堂,到一处月洞门时落了轿,便有婆子上前将陆家的丫鬟带去抱厦内歇息,另有清一色穿青缎比甲的丫头上前伺候。
这规矩排场与陆微舅家抚远侯府相差不多,只是抚远候府乃是世袭罔代的侯府,在京中地位超然,可肃宁侯府却是五世而斩的爵位,赵正爵已经是第四代,再有一代便要收爵离府,恢复平民身份,更何况除了初代肃宁侯,余下几代侯爷都是才智平平,肃宁侯府如今只是靠着功业田混个温饱,在京中影响全无。
月洞门内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院子,左右厢房俱全,正屋一排五间,当中一间额上嵌着几个字,乃是庆荣堂,前世陆微婚后有一大半时间都在这里伺候王氏。
陆微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只觉得一双手颤抖不已,说不清是厌恶多些,还是愤怒多些。她定定神,换上了一副浅浅的笑容,跟着便看见王氏在丫鬟的簇拥中迎了出来,亲亲热热挽住刘氏的手,道:“夫人总算来了,我一直想着你呢!”又向陆微道:“这是微儿吧?果然生得不俗!”
两世再见,陆微发现对王氏的恨意远比对赵昱的深。想想也是,前世赵昱与她几乎算是陌生人,但王氏却是那个日日折磨她、欺辱她,最后右下令烧死她的人。仇人就在眼前,陆微胸中热血翻覆,脸上的笑容却分外乖巧可人,只是这笑容却是对着刘氏的,她用小一些,但又足够让所有人听到的声音说:“二婶,侯夫人怎么当着这么多人叫我的闺名?第一次见面,这样合规矩吗?”
王氏的笑凝滞了一下。的确,女子闺名除非亲近的人,否则是不好随便叫的。她叫“微儿”只是为了表示亲近,如今本主提出异议,这番亲近却是白表了。
刘氏有些尴尬,她没想到一向顾面子的陆微居然会当面挑错,但她却没法含糊过去,须知今天她是代表陆府来的,肯定不能让陆家人受委屈,只得笑说:“侯夫人想是见了你十分喜爱,一时没计较这些虚礼。”
王氏干巴巴地笑道:“侯府没有女孩儿,乍见到这么精致的孩子欢喜的昏了头,是我疏忽了。”
陆微笑笑,没再说下去。
王氏很快又堆上满面笑容,携着刘氏的手进了厅堂,左右上了茶,王氏便说:“那天听阿昱说陆姑娘惊马的事,真是太吓人了,幸亏阿昱去得快,到底没出大事。”
刘氏便道:“正是要多谢赵二公子相救之恩。”
王氏笑嘻嘻看着陆微,说道:“虽说惊险了些,也是难得的缘分,阿昱从来不怎么留心女子的,那日救了陆姑娘以后便一直念念不忘,说陆姑娘临危不惧,十分大气。”
陆微心中哂笑,果然是王氏的风格。前世王氏便到处宣扬赵昱救她一事,一时京中议论纷纷,等她醒悟过来,已经说不清了。但是这次,她早放出消息说自己受伤,相熟人家前来探望时她便详细说了那日的情形,因此谁都知道她是自己跳车逃命,王氏想要的流言并没有出现。
此时见王氏又想混淆视听,陆微笑道:“那日实在侥幸,若不是我先跳车走了,还真要给赵公子添麻烦了。不过我府中有人一直念着要谢过赵二公子援手之恩,她此时人在抱厦,夫人可否允她当面道谢?”
王氏听说人在抱厦中,岂能不明白是个丫头?见陆微如此撇清,一时也是无法,只得呵呵笑了两声,再不提道谢之事。
几道茶果点心上完,王氏笑向陆微说:“侯府没有女孩儿,怕你们姊妹没有玩伴,我特地叫了娘家侄女过来陪你们,这会儿想必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果然听见回禀说王姑娘来了,跟着丫头打起帘子,却是赵昱领着王玉宁走了进来。
前世陆微是跟赵昱议亲后才认识的王玉宁,陆微想,今世她这么早就出现,难道是因为那日自己没有被赵昱救,所以引起了一连串的变化吗?她欠身回礼,向着王玉宁微微而笑,仇人都已聚齐,只等她大开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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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花
王玉宁生得漂亮,这一点她从小就知道。她的美是那种柔弱委屈的美,即使没有掉眼泪,也总让男子觉得委屈了她,恨不得加倍补偿。
不过眼下她看到陆微,一时竟有些自惭形秽。陆微的身上没有一丁点羞缩不安的神态,她容貌明丽,修眉俊目,顾盼神飞,一举手一投足尽是教养良好的世家女自然流露的大气爽朗,全不需要以柔弱来博取男人的怜惜。
王玉宁油然生出一种妒忌与羡慕混合的复杂心态,陆微这种气质,一看就是从小被人宠着长大的,哪想她处处都要算计争取,活得小心又卑微,就连口口声声喜欢她的表哥,也要她帮忙来争取别的女子。
不过,正因为陆微样样都太好了,所以王氏才觉得她能帮赵昱夺得世子之位,才让赵昱弄伤她的马来了一出英雄救美。而赵昱这样自负的人,得知自己需要讨好一个女子才能出人头地,自然对陆微十分厌恶。
王玉宁柔柔一笑,陆微,别看你样样都好,只论在表哥心中的位置,你就永远比不上我!我是需要他拯救的弱女子,他在我身边才显得无所不能,而在你身边他就是个被施恩的可怜虫罢了!别看表哥现在讨好你,当你的价值都用光时,他自然还是我的!她瞟了赵昱一眼,微微垂头露出纤柔洁白的脖颈,心里不住盘算,怎样才能照着王氏说的把陆微引到僻静处与赵昱单独相处呢?
王玉宁打量陆微的时候,陆微也在打量她。前世的王玉宁处处示弱处处示好,她竟从没有疑心王玉宁与赵昱有什么瓜葛,现在想来,王玉宁能跟到边地与赵昱成亲生子,必定是在她嫁入肃宁侯府之前就与赵昱有旧。
表哥表妹,天生一对。陆微笑了,既然郎有情妾有意,自然是要凑成一双,绝不能放出来祸害别人。
她笑向王氏道:“赵二公子是亲自去接的王姑娘吧?果然是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比其他人更要好些。”
王氏瞟了赵昱一眼,赵昱忙说:“不是我,是管事去接的。”一边说一边却又看着王玉宁,似在致歉。
王玉宁微低了头,柔声道:“陆大姑娘不要误会,表哥一直在筹备今天赏花的事,并没有功夫去接我。”
陆微笑道:“王姑娘这话我却有些不明白,我误会什么了?”
王玉宁一时哑然,总不能说怕她误会自己跟赵昱有关系吧?只得讪讪笑了。
王氏见三人话不投机,忙起身携了刘氏,道:“走吧,咱们看花去。”
刘氏此时已经看出王氏母子心思全在陆微身上,一时又好气又好笑,笑的是陆老太太把陆微当成宝贝,好像谁也配不上的样子,可赵昱不过是个破落侯府的次子,不也照样觊觎吗?气的是就连赵昱这种与爵位没有缘分的人,居然也不曾想着求娶二房的女儿。她皮笑肉不笑地瞧着几人,心说,随你们折腾去,我只管瞧热闹。
肃宁侯府的花园占地阔大,乃是侯府中最拿得出手的景致。此时园中小湖上荷叶田田,荷花虽未开放,却喜湖旁小山坡上一大片蔷薇开的正盛,香气袭人,另一边是一个杏园,杏花虽然谢了,但嫩绿枝叶间时时可见指头大小的杏子,树下又种着层层叠叠的萱草、兰花、水柳等红绿草花,景色十分宜人。
王氏伴着刘氏,一手拉着陆琼,闲话些京中新闻,不觉便走的远了。王玉宁引着陆微,渐渐便往杏园深处走去,赵昱跟在后面,眼见一带假山便在前面,赵昱面露喜色,向王玉宁使了个眼色。
王玉宁心中泛酸,脸上却堆出笑来,刚要说话,陆微忽然道:“咦,那边的是不是兔子?我去瞧瞧。”快步走去假山跟前,一转就不见了。
赵昱心花怒放,他与王氏原来商议的就是把陆微引到无人处好用他的美男计,没想到没等王玉宁引导,陆微居然自己撞了上来。他快步跟过去,满心以为要来一番私定终身后花园,谁想到转来转去,居然不见了陆微,只得叫王玉宁:“你快帮我找找!”
两人在假山中钻来钻去,却不料他们努力寻找的陆微此时已凭着前世的记忆打开了假山中的暗门,顺着山石后一条小路向着一带竹林走去。
竹林密密层层,乃是肃宁侯府的边缘,陆微沿着石子小径转了一个弯,眼前出现一个白石砌的院子,柴扉轻掩,寂无人声。
陆微推开柴扉,院中一棵垂丝海棠下坐着一人,白玉为冠,玄色为衣,整个人犹如一柄鞘中之剑,安静又危险,正是侯府大公子赵骞。
陆微松了一口气,他果然在此。按照前世的记忆,赵骞应该是在她过门前伤了腿,之后便搬出这处竹园到城外避居。但陆微赴约前打听过,赵骞并没有出城,因此便猜测他仍在竹园之中。
两人对望片刻,谁也没有开口。又过了片时,陆微道:“赵大公子,我是今日赴府上邀约的陆家长女陆微,我来此地,乃是有件事想与你合作。”
赵骞淡漠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似乎对此没有一丁点兴趣。
陆微前世与他几乎没说过话,对他的性情也不甚了解,但是前世他既然夺回了世子之位,肯定不是无能之辈,更何况若想报复王氏和赵昱,赵骞是最方便下手,也最名正言顺的人,唯有与他合作,才能给王氏母子最致命的打击。
她没有气馁,继续说道:“我愿意助你请封世子。”
赵骞淡淡说道:“不需要。”
“但我需要,”陆微笑了笑,道,“王氏母子千方百计想要我嫁入侯府,为赵昱争夺世子增加筹码,我不想受人摆布。”
“那又如何?”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我和你有同样的敌人,我觉得可以合作。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先说一个消息,”陆微停顿了片刻,见他仍是面无表情,便道,“赵昱的生辰对外说是天庆四年九月,其实是天庆四年三月初三日。”
这是她前世伺候王氏时无意中偷听到,相信赵骞会非常感兴趣。
赵骞的脸色终于松动了一些,他低下头,看着长袍掩盖下静止的双腿,说道:“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吗?”
陆微笑了,前世她最后一次见到赵骞时,他的腿是好的,便道:“天高地阔,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赵骞静静看了她片刻,问道:“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让王氏母子求而不得,身败名裂。”
赵骞静如古井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疑惑,半晌问道:“你不愿嫁,不嫁便是,为何要赶尽杀绝?”
“恕我不能奉告。”
“我以为,既然要合作,最好开诚布公。”
“但我认为,你我的合作是各取所需,而非志同道合。”陆微淡淡说道,“我不问你的腿,你也别问我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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