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清莲堂才发现,原来皇上亲自送了郡主过来,还没有走,正和郡主在清莲堂的偏殿里喝茶。
阿吉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皇上才起驾回了自己的寝宫。
姜宪这边更衣梳洗,换了件半新不旧的居家褙子,舒舒服服地喝了碗热茶,这才见了阿吉。
事关重大,阿吉半晌也不敢马虎。
他进门就跪在了姜宪歇息的临窗大炕前。
秀儿很有眼色地带着屋里一众服侍的鱼贯而出。
姜宪看了阿吉一眼。
阿吉膝行着上前,这才胆战心惊地低声把那内侍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全告诉姜宪。
姜宪心里五味俱陈,不知道说什么好,神色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就算是因为她的缘故这一生的事情有所改变,可赵玺还是走到了老路上来。
这固然有韩同心的不是,难道赵玺就没有一点错吗?
姜宪心情复杂。
她怏怏地朝着阿吉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去了。
阿吉战战兢兢,甚至没敢提那内侍的要求,就这样轻手轻脚地出内室。
姜宪心里空当当的,非常的想见到李谦。
她这一世,好像除了李谦,谁也没有抓到。
不对,还有太皇太后。
她老人家还好生生地活着。
这就够了。
人生中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姜宪的心情好了很多。
这次来江南,就当是来出走走好了。
说起来,她两世为人,还没有来过江南。
很多耳熟能详的地名都是在舆图上或是奏折里看到的。
这样一想,还是嫁李谦好。
不用拘泥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中,可以出来走动走动了。
她叫了秀儿进来,说起明天的安排:“皇上的意思,明天刘家的人会带了刘家的二小姐进宫来给我请安。你去问问宫里都有些什么准备,免得失礼。之后再让人去左家走一趟,看看左家那边的女眷是在金陵还是在金华。和左夫人约定一个时间,我到时候上门去拜访左家老安人,探望大姑奶奶和大姑奶奶的两个孩子。”
不是她信不过赵玺,而是自从住进来她就感觉到了行宫的混乱。
只是不知道这混乱是没有人主持大局引来的呢?还是因为行宫的宫女内侍没有经验引起的?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如果明天和刘家的人见面失了礼数,被笑的还是她。
姜宪无论如何也只能顶着上,不能让明天的见面闹出笑话来。
秀儿虽不是在宫里长大的,但她最后能留在姜宪身边,能力手腕肯定很强悍。
她笑盈盈地应“是”,带着几个管事的丫鬟退了下去。
姜宪想着着阿吉跟她说的话,一个晚上都没睡安生,大清早起床先给李谦写了一封信。
她刚才到江南,很多事情还没有掌握在手里,怕有人有这个能力悄悄地截了她的信,她没敢在信里跟李谦说实话,除了思念,只说了江南大致上的动态,并告诉他,等到赵玺大婚之后,她见过冬至,就会启程回京城了。
李谦接到信,却在她字里行间里感觉到了她的不安。
他想了想,叫了谢元希过来,问他金陵的事。
“郡主自住进了清莲堂之后,就一直没怎么出门。”谢元希尽量把自己得来的消息往细里说,“不过,郡主在这其间见了很多命妇和江南世家的宗妇。大家都对郡主赞不绝口。特别是刘家,说郡主不仅仪态端方,而且谦和恭谨,胸襟宽广,贤良淑德等等。把郡主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似的。不过是见了一面而已,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不过,刘家在使劲地巴结郡主倒是真的。可见皇上待郡主是真心的不错。”
既然是不错,那保宁的不安从何而来?
当初姜宪所说的噩梦,就像根刺似的扎在李谦的心中。
他常常会怀疑自己的能力,为何会让姜宪做那样一个梦!
或许,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李谦的心情就有些烦燥。
他大口喝了盏茶,问谢元希:“韩太后的死,可有什么消息?”
谢元希道:“郡主倒没有什么吩咐。不过阿吉却递了个话给云林,让云林想办法把行宫里的一个内侍悄悄地弄到京城来。我寻思着是不是郡主查到了什么,不然也不会管一个内侍的生死了!”
李谦点了点头,恨不得自己亲自去趟江南。
“赵啸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谢元希也算是知情人了。
当年的事他从头跟到尾,比谁都清楚李谦的顾忌。
他不由憋着笑,正色地道:“自那天给郡主接风洗尘之后,他就借口蔡氏的死闲赋在家里,连皇上的婚事都交给了左以明,没有沾手,也没有再和郡主见过面。”
李谦皱眉,道:“你敢肯定?”
谢元希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肃然地道:“我派人专程盯着靖海侯。他的庶长子突然病逝了,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们的人却知道了。若是他去见了郡主,我们肯定知道的。”
李谦“嗯”了一声,眉头微舒,说起赵啸来:“废了自己的嫡长子,又捧杀了自己的庶长子,这不对头。你们还得好好查查,这其中必定还有蹊跷。”
谢元希见李谦端茶送客,没有其他的吩咐了,起身告辞。
谁知道他刚走到门口却被李谦叫了回去。
李谦端着茶盏犹豫了半晌,这才道:“关于赵啸庶长子去世的消息,你们不要告诉郡主。让她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这些槽心的事,不必惊动郡主。”
是怕郡主同情赵啸吧?
谢元希忙低下了头。
他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1033章 交锋
李谦这边算着姜宪什么时候能回来,姜宪这边却忙着参加赵玺的婚礼。
全福人请的是李瑶的儿媳妇,汪几道和左以明是媒人,礼赞的是礼部的侍郎,刘家二小姐前一天就到了金陵,住在苏佩文在金陵的别院里。扬州泾阳书院的人全都出动,来了金陵观礼。整个婚礼场面宏大,热闹喧嚣,万人空巷。
很多年之后,金陵的人还在议论这场婚礼。
姜宪作为身份地位最高的外命妇,领着一群命妇参加了赵玺的婚礼。第二天,又按品着装去认亲。
未来的皇后,刘家二小姐看见姜宪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可见成亲之前刘夫人带着刘家二小姐给姜宪问安,还是有点好处的。
姜宪朝着刘氏微微地笑。
刘家二小姐看上去又镇定了几分。
祭祀、认亲之后,刘家二小姐瞅着机会就溜到了姜宪的身边,亲亲热热地对姜宪道:“听皇上说郡主拜访过左家就要回京城?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样也要多住几天才是!皇上最是敬重您了,您好歹给皇上一个机会,让皇上尽孝才是。”
姜宪有些意外。
上次她见到刘氏的时候,刘氏还没有出嫁,低头顺目的,显得十分恭顺。这也不过短短的几天功夫,刘氏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话多了起来,而且行事也颇为强势。难道之前她看错了人?
不过这也有可能。
论看人的眼光,不管是她还是赵翌,都差得很,总是出错。
可惜她对宫里的这些事都没有兴趣,更不想被这些人当成槌子使,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笑道:“我们家临潼王还在京城里等着我回去呢?我可不想家中生变!皇后还是让我早些回去的好!”
刘氏听了抿着嘴笑,道:“郡主说话真是风趣!难怪皇上总念着您的好呢!”
姜宪自认为自己对赵玺很一般,没什么特别好的地方,刘氏这话不免有奉承之意。
可刘氏为什么要奉承她呢?
想到刘氏的出身,姜宪不得不得恶意地揣测,这刘氏是不是受了谁的指使来探她的口风,看她是想回京城,还是想留在金陵。
刘氏恐怕是为泾阳书院问的吧?
看来李谦这步棋走对了!
这刘氏还没有正式策封为皇后,就开始涉及朝中事务,这要是生下了皇长子,那还了得?
但这种局面对李谦有利。
姜宪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早就回去。
她不由微微地笑,道:“皇后抬爱。我是个顶不会说笑话的人,皇上和左大人等都明白。若是因此说了不应该说的话,还请皇后不要责怪才是。”
“郡主是皇上的长辈。”刘氏笑容恭敬谦和地道,“也是皇上一直都很敬仰的人,自然是句句珠玑,何来‘不应该’之说?郡主应该放开胸怀,在金陵好好地住些日子才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看上去相谈甚欢,实际上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说。
赵玺对这样的场面却很满意的样子。
他特意走过来笑着问:“梓童在和姑母说什么呢?姑母为了你我的婚事特意从京城赶过来,梓童要好好招待姑母才是。”
刘家二小姐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原本就清丽的面容泛起淡淡的绯红,很符合她新嫁娘的模样。
姜宪嘴角微翘,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能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既然他们一心一意地要把她推到长辈的位置上,她不坐岂不是让人失望?
姜宪的笑意更浓了。
等到宴会散了,赵玺专程来见她,两眼亮晶晶地问姜宪:“您觉得梓童如何?”
姜宪笑道:“临潼王亲自向您推荐的,还能不好?”
赵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那姑母不如就在这里多住几天,策封了‘大长公主’再回去。”
“大长公主?!”姜宪愕然。
赵玺却得意地笑,道:“若是没有姑母,就没有我。我如今长大了,想回报姑母一二,还请姑母不要推辞才是。”
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弄死地韩同心。
姜宪冷冷地道:“我是宗室出了阁的郡主。皇上这样做,有些不合适!”
如果说之前姜宪对赵玺是敬而远之,自从知道韩同心的死和赵玺有关,她就决定和赵玺从此分道扬镳。
她不会再接受他的任何好处!
“我知道皇上待我真心,”她继续道,“可皇上毕竟还没有亲政,汪几道等人肯定不会同意。皇上何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不如等过些日子,皇上把其他的事安排好了再说!”
姜宪委婉地劝着赵玺,赵玺很是失望。
他为了策封姜宪的事,做了很多的功课,甚至连内阁若是反对他应该怎么办都想好了,却没有想到在姜宪这里就被打了拦路板。
“姑母,我觉得这才是最要紧的事!”他急急地辩道。
姜宪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道:“韩太后去世,从前追随韩家的那些人你准备怎样处置?你大婚,简王爷却借口路途遥远,直到今天还没有赶到,你准备怎样安抚?汪几道和赵啸常常政见相左,你准备怎么办?这些事难道都不比策封我重要?皇上说自己已经长大了,更应该知道轻重缓急才是!”
赵玺闻言笑容开始有些勉强起来。
姜宪却不想讨好他,道:“皇上若是觉得我说得不对,不妨先试探试探内阁的口气。”
她可不想成为赵玺和内阁博弈的道具。
“还是姑母考虑的周到!”赵玺言不由衷地赞扬了姜宪几句,拖着刘氏转身去了汪几道那里。
姜宪发现刘氏回头看了她一眼。
大约是觉得很意外吧!
把眼看着要到手的荣耀往外推。
姜宪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茶。
刘氏的确很意外。
她之所以会嫁进来,除了考虑到江南士族也有意和皇室缓和关系,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泾阳书院的顾先生等人觉得如今的朝政崩坏,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简王弄权,韩太后干政,汪几道等侫臣当道。所幸的是皇上如今还小,若是她能慢慢地影响皇上,说不定能辅佐皇上成为一代中兴之君。
顾先生等人还特意提到了嘉南郡主姜宪。
觉得她和曹太后一样,是个自私自利,喜欢玩弄权术之人。
知道姜宪南下来,赶在她出阁之前让她的母亲带着她去拜访了姜宪,就是想试探试探姜宪南下的目的。
第1034章 利用
刘氏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姜宪时的情景。
姜宪穿着件真红色刻丝素面通袖袄,偏偏她又肌肤胜雪,青丝如鸦,表情冷漠,一眼望过去,让人无端端地想起烈焰红唇来。
她当时就被惊艳了。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姜宪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就和她母亲说起江南的一些风景趣事来,像个小姑娘似的天真烂漫,压根没有临潼王王妃或是郡主的端庄肃穆。
倒是她母亲,来的时候神色轻快,见到姜宪之后神情却越来越凝重,到了最后,姜宪问她母亲话的时候,她母亲都要三思之后才会回答姜宪。
等他们出了行宫,坐上了自家马车,她母亲唤了贴身的丫鬟进来,她才发现她母亲的后背全都湿透了。
她不解地问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母亲看着她的目光却充满了犹豫和迟疑,并第一次说出“送你进宫,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话来。
她当时不理解,但为了不让母亲担忧,还是抱着母亲的胳膊撒着娇,让母亲不要担心她,说她会好好和皇上相处的。
她母亲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却在她去见过祖父回来之后把她叫去说了半天的悄悄话,告诫她“以后若是遇到了嘉南郡主,说话做事千万要打起精神来”。
她当时有些不以为意。
她母亲看着就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打了她几下,道:“你是不是看她说话行事很是随意,觉得她没有什么城府?”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她母亲沉吟道:“有两种人行事说话会很随意。一种是像你想的那样,没有城府;还有一种,就是随心所欲不逾矩。前者,在小家碧玉出身的女子身上常见;后者,却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而屹立不倒,世间万事于他都不过是小小的山峦,没有他不过去的坎。你再看看嘉南郡主的经历,她显然是后者。
“你再想想她和我说的那些话。
“她怎么可能是个胸无城府的女子。”
刘氏回忆,当时姜宪问的全是些风土人情。
她母亲急得直跳脚,道:“所以我不知道把你送进宫是对还是错啊!你想想你的那些姐妹们,有几个会关心金华什么时候是雨季,什么时候是旱季?雨季的时候有没有决过堤,旱季的时候有没有为上流的水源哪两个家族械斗过?你长点心吧!”
她一直记得母亲说这话时忧心忡忡的表情。
再想到刚才姜宪拒绝赵玺时的利落,她不由对姜宪刮目相看。
也许,姜宪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心狠手辣,凶残暴烈?
刘氏心不在焉地坐在凤座上,接受着四品命妇的朝拜,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瞟向了坐在赵玺下首的姜宪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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