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偶遇时,辛甜母女旁边还有别的阿姨,否则她们是不会谈论成绩的。阿姨主动问纪晴:“晴晴啊,查成绩了吗?考得怎么样啊?”
纪晴腼腆,詹琴鼓励她,她才说:“正常发挥,不加分612。”青碧在少数民族地区,有额外加分。
“哇!晴晴真厉害啊!考了全班第一呢!这分数可以去北京了吧?”
辛甜妈妈在一旁阴阳怪气:“北京有什么好啊,人多,堵车,还有雾霾,多住几年都不知道得个什么病,还是我们小地方好,空气好,水土好。”
没人过问辛甜的分数,谁都知道她学习不好,平时考试靠抄都抄不到400分,三本都很勉强。
临别时也没什么话,就此别过。
纪晴没有想到,那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辛甜。
辛甜离奇地死于三天后的一个夜晚。
有目击者称,在距离辛甜死亡极其接近的时间里,看到了她和汤胤在一起。
一时间,全市哗然,满城风雨,全世界的谩骂与质疑铺天卷地而来,那个曾经金光熠熠的高考状元,一夜之间沦为众矢之的,成为不堪和罪恶的象征。
而比起所谓的“目击”更可怕恶毒的,是之后如瘟疫般迅速扩散的传言。
“这个汤胤,在学校的时候就跟辛甜有点不清楚的关系,好多同学都看见了,就是我儿子说的。”
“两个人经常单独相处很久,那办公室的门关得紧紧的,都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
再到后来,变本加厉。
“我听人说,辛甜每次从他办公室出来,衣服都不整齐!”
“我女儿说,亲眼看到他们在学校花园里,那个汤胤对辛甜动手动脚!”
“有人说还看见过他带女生出去开房呢。”
“听说发现尸体的时候,衣服都没了……”
……
很多时候,传言和所谓“当事人”本身,是毫无关系的,不过是人们肆意发泄的恶意所堆积出来的产物罢了。
更离奇的是,这桩命案竟在一周内迅速结案,无人再上诉。除了司法机关和当事人家属,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汤胤的母亲,在这之后短短一个月内因病去世,而汤胤,从此之后,只闻名字,不见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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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之恶
至少可以知道的是,汤胤没有受到任何判决,没有枪毙,也没有入狱。这让青碧街头巷尾的流言更是有加无已,沸反盈天。
“谁不知道汤教授关系大啊,市长都是他老同学吧?当年可是同穿一条裤子的。”
“何止啊,教育厅厅长都出面了。”
“我爱人在前几天在单位里看到军区的领导了,听说也是为了汤教授回来的……”
“说是把他送出国了,别到外面去说,小心哪天掉饭碗啊。”
“汤教授夫妇的一世英名啊,全毁给这个败家子了。”
……
人们之所以喜欢聚众碎嘴,不是为了显示自己的道德制高点,更不是为了伸张正义、惩恶扬善,而是为了享受在你说出更劲爆更新鲜的消息时,众人朝你投来的的震惊或激动的目光,仿佛只有这样,活在市井之中才有了价值。
那些或真或假的谣言,就像平时堆在底层发了霉的柴火,终于被人翻出,丢进火堆,总觉得自己肩负着什么重大的使命,拼尽全力也要让这堆火烧得哪怕再旺那么一点点。
殊不知,那些柴木早已被腐蚀得霉斑遍体,那烧出来的火焰,不过也是一堆恶臭。
事情爆发之后,所有的班级群小群体都炸开了锅,在所有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之中,只有纪晴说了一句:“怎么可能?汤胤跟辛甜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有人怪异地看着她,好像她是一个不参与这场征讨的叛兵。
她不可能忘记,那天她在办公室门外看到的一幕——辛甜赤.裸.裸地勾引汤胤,而汤胤,根本置之不理,并直截了当地推开了她。
根本不是汤胤引诱辛甜,反过来的才是事实!
可谁会听她的?她是谁啊,17班最丑最胖最不起眼的女生,从没有同学拿睁眼瞧她。要不是她考了全班第一,甚至都捞不到一句,“你懂什么。”
纪臻霓深谙这套把戏。她的整个青春,便是这样被辛甜,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毁绝。
先是一开始纯粹的以貌取人,渐渐地,辛甜到处散播关于纪晴的谣言,无中生有,颠倒黑白,离谱到了她往东辛甜说西的地步。
“纪晴明明知道我和陆航在一起,还去跟陆航表白。”
“有人告诉我,纪晴的草稿纸和笔记本上写满了骂我的话。”
“纪晴到处跟别人说觉得我长得丑,说她觉得自己更好看。”
“有人看见体育课的时候纪晴偷偷先回教室,在我的杯子里下药,那种药,可是毁容的。”
愈发恶毒的谣言,也让走近纪晴身边的同学愈来愈少,甚至她初中三年的好闺蜜梁婧,都因此嫌她丢人,不愿与之“同流合污“而跟她绝交。要知道她和梁婧,曾亲密无间到共用同一个支付宝账.号。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她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甚至不敢打开窗帘,让光亮渗进来。
这种恶意,伤心不伤身,更痛更狠,教人生不如死。
她恨辛甜,恨之入骨。
辛甜的死讯传遍全校时,哀声遍地,在所有的同情、悲悯、祷告和伤感之中,纪晴是唯一一个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的人。
辛甜头七那天,纪晴刚好收到了凤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纸火红,像是张红毯,通往光芒万丈的舞台。她仿佛听到召唤一般:来吧,离开青碧,我在凤城等你,给你全新的人生。
她才不要一辈子活在辛甜的阴霾之下,她要去大城市生活,活得精彩绝伦,活出所有人羡慕的样子。
可惜辛甜没能见到这一天。
这桩有始无终的奇谈,成为了那段时间里人人奔走相告,喋喋不休的话题。
纪晴家大伯是市公安局局长,她悄悄问过大伯,大伯却说:“小孩子不要理会这些。”
她也在家里听父母关起门来谈过:“听大哥说,汤教授家的那个儿子……”却没能听出端详。
汤胤的下落,成为了全青碧最大的谜团。人们通过各种关系去查探蛛丝马迹,端着一副心系家国天下事的姿态,却不过,只是想再在茶余饭后多一个津津乐道的话题罢了。
即便没有法院的判决,汤家通过势力关系保汤胤出国,几乎成为了人们心照不宣的事实。
毕竟,有迹可循。
那就是辛甜父母的态度。她的母亲虽然死咬着不放那最后一口劲儿,明指汤胤就是凶手,可她对汤胤的辱骂诅咒,却是从早到晚,不孜不倦。人们默认为,上头封住了她的嘴。
在那之后,汤胤杳无音讯,汤太太因病辞世,而汤教授,本就不是本地人,早早地从学校退休,回乡养老了。
与此关联的一切闲言碎语,从此以后就像街上的落叶,旧的枯萎了,新的落下来,秋去春来,反复交替,偶然吹起一阵风,便将它们带到空中兴风作浪。
一晃眼,六年了。
……
俞然对于这件事始终保留意见。就像他曾说的那样,作为警察,他相信司法公正;而作为纪臻霓的朋友,作为社会舆论中的一员,他没办法全然相信汤胤无辜。
也就像臻霓所说的那样,最可怕的枷锁不是法律,而是舆论。即便汤胤赢得了法律的庇护,却也被舆论的谴责毁掉一生。
他怕吗?他当然怕。
纪臻霓很清楚这种感觉,这种全世界都是洪水猛兽,全世界都与你为敌的感觉。
什么样的灾难能让一个开朗明亮的大男孩变成如今这样清冷孤僻,寡言淡漠?
纪臻霓知道那有多可怕。
对于汤胤来说,全青碧就像一场大雪,每个人都是雪粒,它们聚集起来,越聚越大,最终引发雪崩,将他吞噬殆尽。他根本不知道,那漫天大雪之中,哪一粒不曾覆盖过他。
尤其,她还是青中的人!尤其,她还是辛甜的同班同学!
他根本无法弄清,她是否曾参与对他的讨伐,她对他究竟抱有什么样的恶意,什么样的目的。
她原本想,只要给她一些时间,让她跟他在一起,让他在朝夕相处中明白她的爱,到那时再找个适当的时机与他谈起往事,他总该相信,总该割舍不下她了。
却没想到,变成了这样。
纪臻霓抱着自己,缩在床头。俞然坐在对面,抽支闷烟,一言不发。公主察觉出了气氛不对,也乖乖趴在臻霓身边,小尾巴左摇右摆,却没发出一点声响打扰她。
一根烟燃尽,俞然把烟头掐了,终于开口:“早跟你说了,别接近这个人,你就是不听。”
臻霓无法再克制自己,放声大哭,“俞然……俞然我该怎么办?”
“别趟这浑水了,既然他态度这么明确,你就不该继续缠下去。”
臻霓拼命摇头,“我不想让他一个人……”
“他一个人?追他的女人那么多,你觉得他真的缺女人?”
对啊,他从来不缺追求者,可他偏偏,把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对他来说,是否真的特别?
她知道俞然,他只是不信任汤胤,怕她最终受伤。
可是,她信啊!她是唯一一个相信他的人啊!
她可不要放手。她绝对绝对,不要这样放手。
……
这一整天臻霓给汤胤打了无数个电话,他都没有任何回应。所幸她还能打通,微信也未被拉黑,臻霓告诉自己,事情还不到那么糟糕的地步。
她要让汤胤也相信她,相信她是真的爱他。
汤胤一直没有回音。臻霓一整天都吃不下饭。她不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也不想把私事放到他的工作层面上,况且那是航天院,国家保密单位,她也进不去。
她想过去凤大找他,可那么不巧,这天就是周六,下周一开始,汤胤就不再到凤大上课了。
她去过那家酒店的游泳馆等他,等一整天,一连去了三天,他都没有出现。
臻霓终于承受不住,找杨珊妮陪同买醉。
是那种DJ震天、摇头晃脑、疯狂忘我的夜店。臻霓给自己灌了很多洋酒,一个劲儿干喝,喝完了跳舞,跳累了喝酒,癫狂一夜乐此不疲。
杨珊妮终于看不下去了,将她硬拽出舞池,质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笑,“失恋啦。”
珊妮十分惊诧,“什么?怎么会?他不是准备跟你……难道你没接受?”
臻霓愈发笑得神经兮兮,“嘻嘻,他不要我啦,他不要……”
话到一半,胃里一阵翻涌,臻霓惊觉不对,捂着嘴往外跑,哗啦啦吐了一片狼藉。
杨珊妮搀扶着她,给她顺气,一边说:“手机拿出来,我给汤胤打电话。”
臻霓摆摆手,“不用打,他不会接的。”
“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儿啊……”
话音没落,臻霓又捂腹狂呕。
杨珊妮扶着臻霓走到夜店外的阶梯上,让她倚靠好后,掏出了自己手机。她想起来,那天帮汤胤挑项链时,她给汤胤留了号码。
接通时间很长。
最终传来他的声音:“喂?”
珊妮:“是汤胤吗?”
“是我。”
“汤胤啊,我……”
手机突然被人夺走,是一旁的臻霓一跃而起,她猛地把手机贴到耳边,扯着嗓子哭喊:“——汤胤!汤胤!……汤胤……”
电话里沉默了,却没挂。
臻霓肆意地哭了好一会儿,最后怯弱地开口道:“你之前说过,喝醉了有事给你打电话,上次我没打,现在……还算数吗?”
……
凌晨一点。
冷清的马路上,一辆白色轿跑碾着路灯驶过,影子规律地渐长渐短,渐深渐浅,最终停靠在路旁。
驾驶门开,一只白色皮鞋踏上路面,随之立起男人挺拔的身影。车门关上的同时,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点上。
橘黄色的灯光笼着一方长凳,纪臻霓耷拉着脑袋坐在上面,一动不动。
汤胤就这样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提步往前。
杨珊妮正在给臻霓喂水,待汤胤走近,她告诉他:“刚又吐完。”
汤胤没动。臻霓靠在杨珊妮肩上,睁不开眼,杨珊妮对她说:“醒醒,你汤博士来了。”
臻霓像是被人扎了一针,如梦初醒般瞪大眼,急扑向汤胤,哭喊得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汤胤!汤胤……汤胤……”
汤胤搂着她,眼皮微垂,不做声。
杨珊妮把臻霓的包递给他,说:“麻烦你了。”
汤胤接过来,搂紧臻霓往回走。
回到臻霓的小居室里,汤胤把臻霓抱上她的小床,一回头,公主摇着尾巴蹲在地上,黑珍珠一样圆溜溜的眼睛呆呆望着他。
汤胤:“……”
他想起那天傍晚,霞明玉映,她对他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做公主的爸爸?”
他是想说好的。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喜欢的姑娘先一步告白。
汤胤转过身,慢慢放下臻霓的手,才要起身,她突然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紧抱住他,大喊道:“汤胤!你别走,求你了,你别走……”
他没回拥住她,也没推开她。
她又开始哭,“对不起,我真的不想骗你的,我只是……我只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没想到我还会喜欢上你……”
“对不起,你不要躲我,不要怕我好不好……”
“我真的喜欢你……”
他的心像是一口钟,钟杵敲响,震荡袅袅,回绕不绝。
汤胤身子低了些,大手覆上她后背,缓缓拥紧她。她还在哭,声泪俱下,胡言乱语,却句句绕不开那几字,对不起,我喜欢你。
她说,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有脱胎换骨改变的决心;她说,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想要来凤大学新闻;她说,如果不是他,她今天的生活不会这么明亮。
她说“我知道你和辛甜没有一点关系”时,他还是不由得猛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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