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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蜜娘——沈桑榆

时间:2017-10-27 15:51:52  作者:沈桑榆

  她素来聪慧,若身为男儿,何以被这围墙束缚。元武帝连夜召见他们父子,江圭定是出了事的,林将军不能主持大局,朝中武将,属怀远侯职位最高。
  江垣早知她心思敏捷,女中诸葛是也,蹲下身子,方可见她眼中眸光闪烁,一时间心痛如绞,欲握她手掌,蜜娘逃脱。
  江垣捧住她左手,语气艰难:“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蜜娘眼眶渐红,眼中波光粼粼,江垣最是受不得她哭泣,恨不得将她揉至心中。
  “你可曾想过我和团哥儿?还有腹中的孩儿?倘若……我们又该如何?”
  她本就是孕妇,心绪易动,此时情难自禁,她无需夫婿有何功勋爵位,他们拥有的已经够多了。
  江垣怕她伤了身,忙是拥住她,“此次情况危急,关系到怀远侯府的存亡,父亲年纪渐长,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那苦寒之地。我知你气我,我亦对不起你和孩子,可大哥的性命安危、侯府的存亡皆系于此。”
  蜜娘睁着泪眼朦胧的眼睛,道:“大哥怎么了?”
  江垣简单地诉说了一遍。
  蜜娘心下一惊,忘了出征之事,“大哥糊涂!炮弹若是被罗刹国学去,国之大患。”
  江垣更为心忧,见她心境略稳定,道:“此番从急,三日后我便要出征,大哥如今尚安,只是受了伤。父亲未出征,家中不可无男人。你放心,就算爬我都要爬回来……”
  她收了泪水,似是有些认命,赌气道:“你若是回不来,我立马带着孩子改嫁!”
  江垣站起来用力揽住她,好似这般方能缓解心中的动荡不安,“不会的,阎王爷收不得我。”
  这就像是一个矛盾,江垣自请出征,理所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他是最合适的,若不然就不是她所认识的江垣了,可从妻子的角度,她又并不希望他出征,本就不是他的职责和义务,没有享受过侯府的荣光,却要担起侯府的义务,可是大哥的好又在心头飘过,就这样的矛盾中,蜜娘渐渐接受了。
  沈兴淮却是懊恼不已,心疼蜜娘四个月的肚子,放言:“往日里从未这般后悔将蜜娘嫁与你。”
  作为一个男人,他欣赏江垣这样的。可作为一个兄长,他并不希望妹夫是一个英雄,英雄背后的女人,心酸苦楚又有谁知。
  江垣自知让岳父岳母失望,且是跪于沈三江氏面前,一是请求原谅,二是请二老照顾蜜娘。
  他道:“我之错无可辩解,愧于蜜娘和腹中骨肉,然唯此一回,日后定不负她。家国天下,我出身侯府,兄长有难,父亲见长,唯有我可挑此任……”
  沈三和江氏心头一软,至今,他亦是他们眼看着长大的,后为女婿,处处得体,如亲子也不为过。
  沈三道:“唯有一求,安康归来。”
  沈三捐万两物资,为援前线,北上苦寒,捐两万件厚袄以御寒,上悦,赐义商之名号摆于春芳歇。
  怀远侯和张氏亲自上门致谢,愧对万分。
  江垣紧急增员,元武帝所派兵马皆是精兵,一场战役让朝廷的财务立即吃了紧,御史大夫谏言劳民伤财,应休战整顿。
  元武帝最是好面子不过,且是出战之事万民皆知,此时若是草草收了尾,天下讥笑之。
  太子呵斥之:“此番停战,岂不令蒙古众公爵讥笑,再则起异心,蒙古动荡,国之不安!”
  元武帝嘉许。
  败仗之事自是不可能放在报纸上,但消息不可能不透风,但谁都不敢放在明面上说,一时间风声鹤唳。
  前面不知伤亡,雄赳赳气昂昂而去,如今生死不知,京中不知多少太太哭瞎了眼,江二夫人如同一个斗败了的公鸡,日日到怀远侯府倾诉,只觉张氏应是同她一般,张氏不理会她。
  江圭之事仍是密文,有损侯府声誉,谁都守口如瓶,林氏如今只盼他能安稳归来,且好好的一个人,不知瘦了多少,她的娘家早乱做一团,她日日提心吊胆。
  怕江圭回不来,怕娘家知道原由而责怪于她,怕被夺了爵位……
  张氏如今没得空理会她,江垣不在,她怜惜蜜娘,倒是担起了婆婆的职责,日日过去照料她和团哥儿。
  蜜娘原有气,待她亦不如往日亲近,她不在意,关怀备至,蜜娘心肠软,道:“您不必如此,我又非纸片人儿,家中有下人照料,若是有事,我定会寻您的。”
  张氏拍着团哥儿,团哥儿呼呼睡着,她抬起脸,眼眸扫过来,蜜娘吓了一跳,张氏眼含泪光。
  蜜娘身子向前倾,急道:“您怎么的哭了!我,我没得嫌弃您……”
  张氏轻轻握住她的手,手掌有些冰凉,“我知,你是个好孩子。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情,就是没有阻拦阿垣娶你。我亏欠他良多,待你,亦不算得个好婆婆。阿圭养于我身旁,且是未得教好。我心忧他前程,他性情有些太过好了,为他选一能干的宗妇,撂下此番祸事,累及你们……因果循环,合该是报应在我身上的。”
  说至此,张氏已哽咽,她的前半辈子活得糊涂,与那个男人置气、斗狠了半辈子,害了两个儿子。
  蜜娘见她眼底的荒凉和悲哀,手脚不知所措,右手在空中顿了几秒,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我虽不知当年您为何那般心狠地抛下相公。但他既是出身怀远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得独善其身。合着也是命中一劫,也许我没得同您说过,您真真是个好婆婆,从未给媳妇添过堵塞过人,怎么的不是个好婆婆?”
  她扑哧一笑,眼角的细纹让她显得更为慈和。
  张氏心中暖意融融,终于明白了沈家为何这般疼闺女了,儿子,终归没得闺女贴心。
  张氏仍就日日来,蜜娘劝说无用,又是不忍她奔波劳累,让她就在府中住下。
  张氏应下了,回侯府收拾了一些衣裳,拿上些日常之物,吩咐了下人几句,在门口碰到了怀远侯。
  怀远侯见下人手中大件小件,目光游移至她身,喉咙干涩:“你欲去何处?”
  “阿垣媳妇月份渐大,我不放心,就住阿垣府上了。”张氏垂下眼睑。
  怀远侯道:“让她住回来吧,府中一应俱全……”
  他还未得说完,张氏打断道:“她在府中住习惯了,换个地方怕是住不惯。亲家公亲家母也时常要去看她,住回来不大方便。”
  怀远侯没了话语,近些日子的焦虑让他好似老上了几岁,两鬓的灰白之色愈深。
  张氏目光扫过,心中微叹息,争执了半辈子的那点子执念也散了,人就好像突然地明朗了,原本静默严肃的脸也带了许些柔和之意,她道:“家中之事,你多看顾几分,阿圭媳妇头脑不打清醒。就这样吧……”
  她迈开脚步,欲匆匆离去。
  怀远侯扬声问道:“何时回来?”
  张氏顿了顿脚步,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女人的花期何其短暂,她耗了半辈子也等不到一个回首,索性,就走吧,
  张氏住到府上照料蜜娘,旁人皆称道不已。
  蜜娘身怀六甲,男人都在前头打拼,元武帝也命皇后多加照拂,太子妃亲自登门。
  江垣带领骑兵抵达蒙古边境,先整顿部队,重新规划,处理伤病,林将军身子有碍,挪到中原与蒙古边境之地养伤。
  江圭亦身负重伤,江垣欲将他送回京城,他不愿,道:“这么多士兵因我而亡,我如何能做这逃兵?”
  江圭最是仁慈不过,这是他的好亦是他的坏。那么多人因他的疏忽而亡,江圭内心煎熬与日俱增。
  江垣到后,就先调查此事,江圭是受江二的牵连,江二偏听偏信间谍的话,为人高调炫耀,嘴大泄露了军情,谁知害了军队,他早死在炮火之中,尸首都已找不出来了。江垣自是不愿兄长担上那等过错,江圭之罪不可免,但可轻罚,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江二已死,他虽恼怒他害人害己,可如今也只能如此,他死得极不光彩,只盼能为他遮掩几分,也好让他的孩子能活得堂堂正正,不被这般父亲所累。
  江二身亡的消息一传来,江二夫人和二少奶就晕了过去,哭得死去活来。
  跑到张氏这边责问,为何独独江圭出了事,张氏先不知原因,见她失了独子,忍让他几分。
  元武帝怒斥江二老爷教子不当,太后尚在,元武帝自是不想江家担上不光彩的名声,可折损近万兵马的怒火却是憋不住。
  江二老爷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悲痛一场,被元武帝骂得大病一场,他亦是老好人一般的,长子害死了这么多年轻人,他心痛又是恨不得没生过他,自觉无颜见列祖列宗,不准家中大办丧事。
  江二夫人唯有这一子,如何不悲怀,又气又痛,气他死得这般不光彩,连后事都不得大办,又是后悔让他出征。
  二少奶奶怨言:“都是您害了他,要他去挣军功挣军功,如今好了,人都没了!”
  江二夫人大恸,可好在下头还有两个亲孙儿。
  终归是亲儿,死不见尸首,她如何安心,跑去蜜娘那儿,求蜜娘让江垣把儿子的尸首运回来。
  蜜娘道:“如今哪儿还找得出尸首,正在打仗,谁给你找尸首去!”
  江二夫人悲痛:“那毕竟是他二哥呀!他便就忍心他长眠异乡吗?”
  蜜娘冷笑:“他害死的那么多无辜士兵,家中人怕是尚未知晓他们的死活,可不悲乎?大哥受他牵连,万人受他迫害,长眠异乡,他有何脸面!”
  二少奶奶脸涨得通红,有心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往日那嘴皮子最是利索的一个人,如今却是不能辩驳三分,羞得不行。
  江二夫人站起来气急而斥:“那亦是你二哥!你如何能说这等子话!这人发达了,便是连自家亲兄弟都瞧不起!”
  张氏眯起眼睛,站起身,她余威尚在,江二夫人往后踉跄一步。
  张氏道:“他害的侯府如今踩在悬崖之上,如果阿垣战败,大家都别想过好日子。阿垚没了,我们亦是心疼,可日子照样要过下去,阿垚还有几个孩子。你这般大张旗鼓地把人弄回来,是怕旁人不知他是怎么死的吗?几个孩子还要做人,待是长大了,他们如何见人!”
  二少奶奶想起自己的两儿一女,悲从心底来,如果被外人知晓,她的孩子该如何是好,还不如没得这父亲!
  江二夫人目光呆滞了一下,随即恼怒:“我儿定是被陷害的……”
  二少奶奶大声喊道:“别说了!他的尸体回来又能怎么样,人都走了!他走了,你孙儿还要做人,有这般父亲,他们日后如何娶妻生子!”
  她如今就只能靠儿子了,儿子若是毁了,她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为母则强,二少奶奶拖拉着将江二夫人拖走了。
  蜜娘摸着隆起的肚子,她能理解二少奶奶,可她却不能同情她,她还有的倚靠,毕竟家中不愁吃穿,若是孩子长大了,亦不愁前程。可那些因江垚而亡的将士们,都是农家子出身,他们的妻儿又该如何。
  蜜娘心中有些悲凉,替那些战士,替他们背后的妻儿,一口恶意涌上来,她扶着桌子,干呕了起来。
  且是这一呕,就好似停不下来了。
  本来这一胎,蜜娘的反应还不大,都已经快五个月了,她以为就相安无事了,没想到快五个月了,孕期反应才正是开始。
  蜜娘开始吃什么都吐,不管吃什么,硬塞进去都会被吐出来。
  没几日,就消瘦了,就肚子上一块是有肉的,张氏着急得四处寻治孕吐,皇后都略有所闻,赐太医下去。
  而前边,江垣刚打了一场胜仗,杀了回去,京中的士气又高涨起来。
  满京城的太太们都向张氏进供治孕吐的法子。
  蜜娘全试了一遍,都没什么起效,有的一天两天管用,后边也没什么用了,眼看着她一日日瘦下去,江氏急的上火。
  恰是此时,老家寄了些物仪上来,有自家腌制的咸菜,蜜娘伴着粥吃,竟是没吐!
  江氏喜道:“估计是想家哩!应当问问你好婆,你好婆最是有法子的一个人,哎,让他们再多寄一些东西过来。”
  沈三立即写信回去,走的最快的路子。
  江氏就祈求着这咸菜能让她多坚持一会儿。
  蜜娘孕吐反应当真太大了,团哥儿头一回瞧见,还以为蜜娘不好了,哭到抽噎。
  这回江垣不在,他有了印象,蜜娘告诉他,爹爹去打坏人了,他说话日渐利索,起先还兴高采烈,“爹爹,打坏人!带,带团哥儿!”
  到如今,他日日到门口去盼望,“爹爹,回来……”
  张氏心酸,待团哥儿更是疼爱。
  蘇州府的东西不断地寄过来,如今天气冷了,放了冰块一道寄过来,倒也是不会坏,沈老安人法子众多,让沈大写了一整页,还亲手做了团子,蜜娘嗅着熟悉的味道,连吃了两个团子。
  十月份,京城里下起了大雪,蒙古只有更冷,御寒的衣物都已经运过去了,沈三带头捐了万两银子,京商们也纷纷捐赠,以获一义商的称号。
  蜜娘的肚子长得飞快,大得有些出奇,可她也就大个肚子,旁的地方还是瘦,一日吃个五六回,似是全长肚子里了。
  太医脉诊,且是把了又把,撕了几声。
  张氏揪心:“可是有何不妥?”
  老太医歉意地笑了笑,再把了一遍,才道:“少奶奶这脉象,似是有两个胎像,又比常人大上许多,下官前些日子不敢肯定,今日才敢向夫人道一声喜,少奶奶此回应是双胎。”


第136章
  待是确定是个双胎,蜜娘就成了金贵人儿,肚子里头两个球儿,连元武帝都惊动了,直接让太医住家里头去了。
  沈三得知一下子来两个外孙,喜得不知从何,道:“咱们家上头还真有过这生双胎的例子,你大爷爷和大姑奶奶可不就是龙凤双胎。若是一男一女刚好,两个囡囡更好……”
  可两个孩子的负担也大,如今正是肚子长得飞快的时候,蜜娘的肚子就比常人大上个几分,冬日里头家中亦不敢随意让她走动。
  夜中也必须得有人看护着。
  团哥儿之时,她的孕症不大显,前期有些没得胃口,后边便是好了,该吃吃该喝喝,也合该养出这个万事无忧的胖团儿。到了这一胎,什么都是双倍的,孕吐一直反反复复,更是忧心不已,精神头都瞧着不是大好。
  屋中生着暖融融的地龙,蜜娘夜中又未得睡好,此时靠在软垫子上,眼睛眯起,团哥儿盘腿坐在旁边玩他的积木,沈兴淮给辰哥儿、团哥儿做的,他闲来无事亲手做的,幼时看过沈二做木工,做这些东西也不费心思。
  张氏在旁边做新生儿的衣裳,是粉嫩粉嫩的颜色,一边道:“产房已经备好了,奶婆子得赶紧备起来,必须得接到府中养着,好看看身子怎么样,有些妇人有些暗病多是瞒着的……”
  她侧眼一瞧,蜜娘歪着脑袋靠在靠垫上已经睡着了,眼底遮不住的青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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