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时间太早了,傍晚吃过晚饭后,沈家的舞房里聚集了不少人,没有那么多衣裳,只能让她们自己带一身贴身的薄衣。虽有些不伦不类,起初也放不开,后来见蜜娘江氏神色坦荡,也都收起那些小心思。
带了一班人连,闵姑姑花费的精力就多了,江氏颇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几个侄女都还省心,能尽力去跟。
第一天冬至有些失望,这是舞吗?不就是摆几个动作吗?同女孩儿心目中那翩翩起舞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且是安慰自己,许是初步练习一下,还没到真正的时候。
便是跟着学了十几日,也没等到有跳舞的动作,冬至忍不住跑去问闵姑姑,“姑姑,这瑜伽术怎得一直练这练那的,不跳舞呢?”
闵姑姑颔首:“这不是舞,是一种对身体有好处的健身术。”
冬至心理忍不住失望,满怀期待地问道:“那,我能跟你学跳舞吗?”
她的眼中满是少女的期待,青春又有未来,她希望她也能同闵姑姑一样,每一个姿态都让人移不开视线。
闵姑姑笑了,站起来,姿态近乎完美,“沈家请我来,并不是来教你的。小姑娘,我劝你,学舞对于你来说没有用,人活着,不要这么要强。”
她抬起脚,从冬至身旁走过。她这一生形形色色人生百态都见过,冬至这样的女孩就像是初入宫的女孩子,心怀幻想,自觉特别,实际上每个人都平平碌碌的众生之一。你不特别也不幸运,最好,早些认清事实。
冬至是哭着跑回家的,黄氏还没有来得及问什么,她把房门一关就闷在里面哭,黄氏拍门问她是不是受气了。
一家人都在屋外安慰她,最后黄氏和沈兴志的媳妇进去了,冬至委屈得不行,哭哭啼啼地说了缘由。
黄氏也有些恼怒:“那人不就是奈三婶请来的吗?花了钱的,我同奈三婶说一声不就行了!”
沈兴志的媳妇回来后同沈兴志说:“冬至心气太高,太要强。”
有时候要强是件好事情,有时候又不是好事情,尤其是在现实和理想差距太大的时候。
黄氏找江氏理论,眼睛刀子往闵姑姑那儿刮,江氏也为难,若闵姑姑真是他们家请来的倒也好办,多教几个就多教几个,关键,闵姑姑她不是啊!
闵姑姑也不恼怒,也不愿在黄氏面前找不痛快,说了一句:“我也不过是瞧着故人的面子,便是答应教一个姑娘,旁人不在我受托的范围内。”
便是走了,步伐不紧不慢,身姿玲珑,同她差不多年岁黄氏看着心里头多有不痛快。
闵姑姑走后,江氏倒是好同黄氏说了:“这闵姑姑,非同常人,我们家至今为止未花半分钱,是巡抚夫人帮我们找的,不是那等外面重金聘来的。”
黄氏有些讪讪,只道闵姑姑也太小气了。
江氏对闵姑姑心里头愈发过意不去,有些恼怒黄氏,有些冷脸不再言语。
黄氏走后,闵姑姑对江氏道:“那女孩儿,太要强,心比天高,又生在那样一个人家,不太好。”
心比天高的后一句是命比纸薄,这并不是好话,但江氏无话反驳。冬至是从小就要强,只要姐妹几个谁有的新的玩意,她也非要。什么不甘心落后,“又生在那样一个人家”?沈大家不好吗?对比村里头,那是村中极好的人家了。
可她不会这般想,她眼光总是瞧着高处,可给她的舞台就这么点大小怎么也蹦不出去。
冬至那点子心思被闵姑姑戳破之后,恼羞成怒,那种从梦想跌回现实的感觉,她才十二岁,不能接受这样的落差也是正常的,习惯性用无理取闹去掩饰妄图修补。
此后,冬至就再也没有去过沈三家。
蜜娘被冬至迁怒,也是一个月没被理,蜜娘送了些小礼物想让她开心开心,也是石沉大海,两个人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姐妹,蜜娘有些伤心,问闵姑姑不能再带一个人吗?
闵姑姑摸了摸她额头上汗湿的头发,给她的腿部做按压,“蜜娘,每个人都要有对自身合适的定位,并不是我不想教,而是,学这些对她日后没有好处。”只会助长她要强的虚荣心。
蜜娘目前还没办法理解她这句话,但她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闵姑姑一直待她很好,除了练舞的时候会下狠手,平日里都很温柔的。
秋分和夏至跟着闵姑姑练了一个月的瑜伽术,夏至瘦了一些,身材看上去紧实一些了,她原本有些小胖,脸蛋看着瘦,肉都长身上了,这一个月的效果她也是满意的。秋分实在是有些太瘦了,闵姑姑看着她都忍不住让她多吃一些。
十二月初,夏至终于要出嫁了,做了一个月的瑜伽术她的气色很不错,穿上嫁衣,朱砂点唇,美艳不可方物。秋分和花氏哭得稀里哗啦,蜜娘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拉着夏至的衣袖不想让她走。
江氏和黄氏感同身受,作为一个母亲,谁都希望这一天晚点到来,在一旁抹着眼泪。
这哭嫁的人越多,表明新娘子在娘家越受宠,前来参加婚礼的人也纷纷说道:“新娘子在娘家受宠,都不想她嫁出去哩……”
来观礼的苗家人面子上也有光。
夏至没有兄弟,是沈兴志背着她出嫁的,沈兴杰沈兴淮在身旁护驾,江垣也被当做新娘的兄弟充场面去了,几个人把苗峰灌得烂醉,早在之前定亲酒上,江垣就展现出了优秀的喝酒才能,立即被沈家几个兄弟归为一队。
之后几次,他们也单独把苗峰约出来喝过酒,没想到训练了几回,苗峰酒量见长,但婚宴上敬酒的人太多,还是被干趴下了。
沈兴志拍着江垣的肩膀很是看好他:“只要有江兄弟在打遍天下无敌手,以后喝倒妹夫就靠江兄弟了。”
江垣喝了一斤白的,面色不改,笑着应下了这句话。
沈兴淮喝得都有些晕晕的,他才喝了几杯,酒量有限,靠着江垣,“日后,要是蜜娘出嫁,看我不喝倒他!”
江垣扫视他,就靠你?
沈兴淮拍拍他:“阿垣帮我。”
沈兴淮一个踉跄。
江垣无奈地扶住他,敷衍道:“好好好。”
那是多少年后的事儿了,没影呢!
第59章 059
夏至一出嫁,沈二家里头就冷清了不少,秋分总是忘沈三家跑,花氏往日里还能同夏至聊聊天,一块儿做活,没了夏至,秋分又不如夏至贴心,花氏总是唉声叹气。
一家人吃个饭也愣是没意思,三个人都不是多话的,或者说秋分和花氏根本搭不上话。
三日后夏至回门,瞧着她脸上漾着新妇的幸福,大家也放心了。夏至也算是苗家的长媳了,苗峰年岁这般大了才娶得媳妇能不疼吗?那憨人脸上竟也都是羞涩的笑意。
苗家大房里头夏至是长媳,但从老爷子老太太眼里她可不是长孙媳。苗秀才的大儿子是长孙,大房当初夭折了不少孩子,当年苦为了供个秀才出来,一家子省吃俭用的,后来好不容易生下个苗峰,可算是养大了。二房三房的大儿都比苗峰大上几岁。
花氏一个劲地拉着夏至问:“苗峰待奈哪儿样?有没有欺负奈?苗家人好不好?有没有欺负奈?……”
还好苗峰被沈大沈二沈三叫走了,沈老安人觉得花氏这几十年就没长脑袋,都成了婚还问这种问题。
沈老安人呵斥道:“奈港啥话!苗家要是新婚就欺负媳妇奈干啥嫁女儿过去!”
夏至也是无奈,拉着花氏的手说道:“相公待我很好,公婆也不是会磋磨我的,姆妈,奈晓哈港(不要瞎讲),被别人家听去了,要乱说的。”
花氏揪着帕子,她这不是担忧夏至嘛。
沈老安人道:“虽然咱们家比苗家好,奈也不算是完全嫁出去,但待公婆还是要敬仰三分,不能摆架子,奈公婆也都是和善人,可能就大女婿家的好婆不好些,奈该尊敬的尊敬,受了欺负也别忍着,娘家人不是摆在那儿看的。”
老安人这话极其硬气,不说菱田村这地界,就这震泽镇,谁能不给他们沈家面子。黄氏和江氏都是支持地点头。
夏至爽朗一笑,“孙女晓得,再怎么着也是沈家人。”
老安人笑着舒展眉眼,瞥了一眼花氏那苦瓜脸,哎,苦人苦命,这苦人呐活的再好也要给你找不痛快,好在两个孙女都不像她,也罢了,都这么多年了。
夏至婚后还算过得去,苗家父母都是和善人,爷爷更是和气得不能再和气的人了,那婆婆虽看夏至多有不顺,但有那般强硬的娘家,老太太也是多又不敢得罪。成亲前多有不满,成亲后却是四处炫耀起这个亲家。
“……我大孙媳妇呀,可是沈大官人的亲侄女,沈大官人都来过咱们家的呢!”
旁人艳羡自然是艳羡的,又如何能看得上苗老太这摆明了炫耀的姿态,便是打趣说:“老太太,那沈大官人可有给奈们家峰哥儿弄个职位呀?噫,那沈家可发达了,造纸坊、印刷坊的,那里头进去的,一年吃香的喝辣的!”
苗老太脸上辣辣的,峰哥儿如今哪有什么职位,还跟着沈二一块做木活呢!回去便同夏至说:“奈阿耶怎么不给峰哥儿安排进印刷坊?这做木活累死累活的,奈也不心疼心疼奈男人!”
夏至平日里多有忍让她,且是这么大岁数的老人了,“好婆,我如今一出嫁女。那造纸坊,只有沈家族人才能进,这规矩很早就定下的。”
苗老太嚷嚷:“这什么规矩呀!奈们家又没男儿,日后那造纸坊被人吞了都不晓得。奈阿耶姆妈怎么就想想哩!奈们家要是没个男丁,绝了户怎么办,还不如咱们峰哥儿靠得住……”
夏至听得那句绝了户,那心气就直冲头顶,她婆婆连忙拉住苗老太,“姆妈,奈港啥呢!峰哥儿和亲家公做木匠做的好好的,进什劳子印刷坊啊,峰哥儿又不懂这些!”
夏至暗道:你孙子想进我家印刷坊,你叫他入赘呀!
面上还得哄着这老太,苗老太也是上辈子积福,苗老头性格和顺,家中事事包揽,她一天到晚就聊天唠嗑。除去那苗秀才,其他两个儿子皆是孝顺人,村中老太无不感叹,怎么竟是这样的老太享福呢!
除去这脑子拎否清的老太,苗家其他人还是很好的。但她心中惦念着娘家,如果住在婆家,她注定是没办法经常去看望家里的,如今家中的事情她也是管着的,花氏根本立不起来,沈二也不是行商的料,镇上的商铺暗地里一直都是她在管,沈二和花氏一直住在菱田村,不怎么爱住镇上,她便想同苗峰一起去料理商铺。
但她才成婚没多久,内心又觉得对不起苗父苗母,两人待她是极好的,如若他们愿意一同住到镇上去,她也是乐意的,但她心底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个想法她暂时暗暗地埋在心底,打算过年时同娘家商量商量,年后再提。
夏至出嫁后,又是马不停蹄地准备年货年礼,大人忙,小孩们多是舒坦的,对于他们来说,新年是一场好吃好喝好玩的盛宴。
江氏忙碌,蜜娘更多的时候就和闵姑姑待在一块儿,闵姑姑会同她将京中女孩的流行的玩意,带她染指甲,她挽的发髻比丫鬟们都好看。
江氏忙,没空给家里头准备新衣裳,交给闵姑姑去办,其他人的衣裳闵姑姑都交给了绣房,就帮蜜娘绣了一件罗裙,蜜娘发现她偷偷地再绣一件男人的袍子,那个颜色就不像是女人穿的,蜜娘想也许是绣给闵姑姑的家人的,她的阿耶相公儿子?
但在新年的时候,她瞧见阿公身上穿了一件一样颜色的袍子,她眨了眨眼睛,好像……颜色很像啊!
这是闵姑姑和江垣第一年在沈家过年,江氏准备得也盛大一些,三家人依旧不多,年夜饭依旧是一块儿吃的,虽说如今条件好了,但沈家过年的习惯还是和往年一样,一家人一起做饭,男人杀鸡杀鱼,女人做饭,菜色什么的自然是比以前好,当然也是有几个下人帮忙的。
从一开始的两桌,如今扩展成了三桌四桌。
江垣在这儿也快要一年了,年前沈家人也不多问他回不回去什么的,自然而然地多给他准备了一份新年衣裳、饰品。他本就没有打算回去,虽然家中有书信来催过,但他暂且并不想回去。这边没有京城的浮华,人际关系单纯,这是他这几年来过得最为舒服、开怀的一段日子。
在沈家愈是住的久,他愈是明白范先生所说,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实际上他家相对于京中大多数侯府已经好上很多了,至少几个叔叔没有为了候位而争得死去活来,但他亦是明白,代价就是将他们养废了,如果不是依靠侯府,单独放他们出去,甚至连养活自己都困难,更妨论这一大家子。
这就是所谓的摊子越大越越难收,他也不得不佩服沈家两老的魄力,早早地给三个儿子分了家,但彼此的感情维系得又如此之好。
江垣第一次进入厨房,看着沈家的男人们熟练地做菜,又有些刷新了眼界。
几个孩子们也都进来围观,小的时候常常绕着大人们的膝盖玩闹,跑厨房来偷菜吃,如今都大了,个个都是大姑娘大小伙了,条件好了,孙辈几个都没怎么下过厨,但并不妨碍他们到厨房来围观。
“阿耶要露手绝活了,阿耶的酱蹄、红烧肉可是一绝,一年可就露这一回,小伙子们看好了,学着点,以后讨媳妇欢心哩!”沈三打趣道。
围观人群哄笑,江氏便说:“我怎得没见你讨过欢心?”
沈三:“这否似我的拿手绝活,一会儿我也漏一手。”
其实沈三做饭做菜比江氏还好呢,沈家三个兄弟都是会做菜做饭的,年轻的时候沈老头沈老安人忙生计,没工夫顾兄弟几个,沈英妹一个人也不行,沈琴妹又是个不顶事的,兄弟几个也就练出来了。
沈三做了道糖醋鲫鱼,味道香的很,就光靠那糖醋汁都能吃下一碗饭。
江垣看着有趣,沈老爷子问江垣:“江小哥儿可会做菜?要不漏一手?”
江垣心里头翻菜谱,若是让他点菜他能报出一大堆,这做菜嘛……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晚辈没得您和几位叔叔好手艺,只会些烤些野味。”
这倒是实话,他出去打猎,打到了猎物就坐下来烤了吃,只需带些调味包在身上便可。
没想到沈家这几位小辈竟也是来了兴趣,“诶,是不是生一堆火烤着吃呀!这个我们也会!”
沈兴淮也来了兴致,烧烤他也会,“不若我们几个便生个火堆烧烤吧!”
噫,这形式的玩法可得几个小伙赞成了,烧火他们也玩过,当地有三月三生野火的说法,小孩子三月三的时候都会搭一个火坑,在里面烧豆子饭,吃鸭蛋。
用转头垒成一个半环形的,在里面生火。大人们也不打击他们的热情,这过年的也就图个开心,还帮他们串肉,沈兴淮想整一个考架子出来,但事先也没想到,如今也只能这样简陋地考考。
姑娘们也是头一回见着,有趣得很,也不顾外面的冷天气,跟着他们一块儿出来,就在外边的小亭子里,把帘子拉下来,虽然还透着风但至少能把火升起来。
江垣熟练地切上几道撒点盐,沈兴志考五花肉,没一会儿就熟了,想给自家媳妇,转身一看媳妇不在,“冬至,这个给奈嫂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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