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本可以名正言顺地接手青鸟的本丸,但是却不知道为何,将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
“青鸟的这个本丸……梅雨季节快到了吧?”
时雨看着有些暗沉的天空,微微垂眸,眉眼清淡。
“窗外的紫阳花都开了,还挺漂亮的。”
弥生轻嗯一声,没有说话。
如今他们三人都在青鸟的本丸里,用了一夜的时间构建了结界,将这个本丸隐匿了起来。
——在时之政府那里,这个本丸会被标记为“失踪于时空乱流之中”,一直到尘埃落定的以后。
“本丸里的刀剑,情绪还稳定吗?”时雨翻看着青鸟生前留下的所有情报以及经手的公文,却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状态不太好。”想到那些一直哭个不停问她主君去哪了的小短刀,弥生也有些头疼地抿了抿唇,“……总会过去的。”
——刀剑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几度易主,审神者也不过是他们主人中的一员。
——不过是如今拥有了人身拥有了情感,才会有肆无忌惮宣泄悲伤的渠道罢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伤痛总会被抹平的。
临近晌午,下了一场绵绵的细雨,就如同一场因悲伤而无法自制的哭泣,洒在这一副绿意浓艳的春景里。
弥生一直在安静地等待着,直到细雨停歇,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银铃声响,她才站起身,披了外套朝外走去。
时雨微微颔首,直到房屋的门扉被关上,她才回过头,道:“要去看看她吗?”
时雨的身后传来灵力的动荡,下一秒,身穿暗色袈裟的雪发僧人便出现在她的身后。
本丸里破损的刀剑都被三人手入过了,这柄濒临破碎的江雪左文字亦然,如今已然看不出被带回来时那狼狈的模样了。
他眉眼沉静、平和,露草色的眼眸总让人想起矢车菊那美丽而灵动的颜色,似一汪清湖,似一泓泪珠。
时雨的本丸里也有一振江雪左文字,作为初锻刀,可以算是和她相处了最长时间的刀剑之一。
然而如今注视着面前的江雪,时雨却觉得有些陌生,明明一样是沉静悲悯的神情,她却读出了欲碎的脆弱。
仿佛天光乍破之时堆积的厚雪,平静而又自然地等待着破晓之时的消融。
“这位大人……”江雪开口,话语似乎染了风雪,冷得彻骨,“这世间,还能等到和平的那天吗?”
“这一切,可还能等来结束吗?”
“悲伤与叹息,就不能停止吗?”
时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她知晓,面前的人,并不是在向她寻求一个答案。
——他只是试图给自己寻找一个理由罢了。
“或许能,或许不能吧。”
弥生踏着被雨水洗涤过的青石小路,朝着本丸的入口处走去。
沾染了雨露的青苔有些湿滑,那点点滴滴岁月斑驳的痕迹,是青鸟存在过的证明。
呼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弥生微微抬首,便看见远处迤逦而来的一群白衣巫女。
“弥生小姐,贵安。”
打头的一位巫女容貌极美,清丽而又温柔,她手持着法杖,眼角眉梢,都是圣洁温暖的味道。
这个容貌与青鸟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浅笑着行礼,道:“承蒙您的关照,请把那孩子交给我们吧,我们会带她回家的。”
弥生突然觉得……有点心虚……=。=
拉着青鸟一起来当审神者的是她,如今把人家孩子的小命搞丢的人也是她,面对着别人家的长辈,心中总是有些虚的。
虽然知晓青鸟的家族看淡生死,但是这种意外性死亡,换了他们家绝对立刻操起家伙去灭人全家了好吗?
巫女似乎看出了弥生藏在冰块脸之后的亏心,当即轻笑着道:“您不必自责,生死有命,这是那孩子命中的劫难。”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只求己身问心无愧,又与他人何干?”
弥生安静如鸡,总觉得在对方的话语里硬生生听出了#不好好学习术法整天出去浪,玩脱了能怪谁啊!#的意思。
弥生也不想继续废话,取出了青鸟的骨灰盒,递给了巫女。
巫女轻笑颔首,转身将骨灰盒端端正正地放到了身后被四名巫女抬着的神瓮里,随后落了锁。
神瓮上密密麻麻的符咒霎时一亮,又极快地归于沉寂。
看着被自家姑姑关了小黑屋的小伙伴,弥生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为好。
#只能允悲了。#
#以后每年的今天都会为你点蜡。#
“那么,我等便告辞了。”巫女笑若春花秋月,圣洁温柔,一点也看不出侄女意外死亡而带来的阴翳。
弥生面瘫着脸点了点头,也没有多留,毕竟她身后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收拾呢。
然而巫女将将转身,尚未迈开步伐,身后便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线,语调舒缓地道:“请留步。”
巫女回首,便看见一身袈裟的僧人缓步而来,步履端庄持重,似有生莲之像。
巫女眉眼依旧平和温润,但是眼眸却骤然幽深,心绪百转千回之际,便已经知晓了面前男子的身份。
——压寨……哦不,是未来的侄女婿。
巫女笑容越发神圣,几乎要照耀出背后的万张金光,对于小辈的伴侣她只有一个要求——长得好。
巫女正想开口询问对方有何要事,却只见那月白色长发的男子一声叹息,忽而道:“这个世界,充满了悲伤。”
“主君即已不在凡尘,便将在下一同带走吧。”
他拆下腰间的太刀,搁置在神瓮之前,随即微微阖上了双目。
垂首阖目的僧人宛若冰雪般消融于世,刹那间化为了虚无。
——活在这样丑陋罪恶的世上,也已经倦了。
“这……”如今名义上是江雪左文字主君的弥生有些牙疼地抽了抽眼角,转头看向笑容越发璀璨的巫女,道,“……你们还缺陪葬品吗?”
“我们神木一族,轮回往生,并无陪葬品一说。”巫女笑意盈盈地眨了眨眼睛,又道,“缺上门女婿,很缺。”
“大人你好,大人再见。”弥生二话不说倒退三尺,唯恐某人要将青鸟的本丸整个搬回去当压寨女婿,“晚辈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送您了。”
急匆匆赶回屋中,弥生看着跪坐在茶几边捧着茶杯笑而不语的青木时雨,语气严肃地道:“你怎么就不阻止他?”
“阻止何用?本就心存死志了。”时雨抿了一口有些烫舌的茶水,微微偏首道,“或许经此一遭,青鸟能得偿所愿呢?”
“她们神木一族轮回往生本就不易,八九十年都有可能,我又如何跟左文字家的两人交代?”弥生觉得头疼极了。
青鸟乃神木一族的巫女,神木与神宫寺皆以“神”为名,堪称当世最为强大的两个神道世家,不同之处则在于神宫寺入世,而神木隐世。
世人皆闻神宫寺赫赫声明,对神木一族鲜有耳闻,故而神木家族之神秘,底蕴之深厚,便成了阴阳两道之人心中忌讳莫深的话题。
有趣的是,神木一族和子嗣繁多的神宫寺一族不同,这一族本是神眷后裔,讲究血脉纯净,其族人命魂皆诞生于族中神树,唯有肉体是自然繁衍的。
简而言之,族中男女负责生孩子,但最终孩子的魂魄还是由神树决定的。
这便是他们这一族无论男女皆灵力强悍的缘由了。
诞生于神树上的命魂相当于在神木世家里盖了个戳,只要不是魂飞魄散,便终有一天会在转世之后回归本族。
并不是一些外界的人所臆想的那般,神木一族并非看淡了生死,而是因为知晓魂魄不灭便不算死亡,故而有着远超常人的镇定罢了。
哪怕是灵魂破碎了,也会回归神树,化作树上的叶子。
就是江雪左文字不知晓其中蹊跷,满怀赴死之心,想着尘世悲哀,不如随主君去了。
#这回可好,真的成了送上门的女婿了。#
#老实人跟着青鸟转生,最后得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啊?#
“青鸟的情报你拿到了吗?”时雨笑着问道。
“嗯……”想到青鸟的情报来源,弥生顿时绿了面色,“她居然把情报用符咒裹了,然后吃了,腰间就写了个火字。”
#一把火烧了卖狗粮的,却摸出了一把舍利子。#
“怎么说?”时雨低眉顺眼地浅笑,道,“知晓了真相,心里很迷茫吗?”
——青鸟的情报汇集在一起,便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以最为惨痛的形式揭开了审神者背后白骨嶙嶙的面纱。
——溯行军是我们的过去,审神者是我们的现在,检非违使是我们的未来。
“时间溯行军……最初就是时之政府里的刀剑男士。”弥生整理着自己所有的情报,抿唇道,“最初想要改变历史的,其实是时之政府。”
他们以“复活旧主”作为条件,告知付丧神他们的作为不为野心,只是为了“修正历史”,以大义为名,将付丧神化作自己的力量,回溯了时间,试图操控历史的命轨。然而等到时之政府与刀剑男士回溯了过去并插手了命盘之理后,却引发了一系列世界法则的崩溃与秩序的混乱。
那些回溯时间的人与刀剑男士,无一例外全部堕落成了如今的溯行军——没有意识,没有理智,只有“复活旧主”的执念,与回溯时间的能力。
他们不断插手能够改变历史进程的大事件,造成了命轨的快速崩毁,时之政府这才幡然醒悟,终究明白了历史不可改变的道理。
但是当他们想要弥补过错时,却已经来不及了,大量刀剑分灵的暗堕形成了人数可怖的溯行军,穿插在历史的场合中,杀之不尽,灭之不绝。
“于是他们转换了刀剑男士的概念,告知他们历史不可改变,同时征兆了大量的审神者用以提供刀剑们的灵力,以此来对抗溯行军。”
——溯行军是时之政府对暗堕的刀剑男士的称呼,但是溯行军却一直自称自己是“历史修正主义者”。
——历史修正主义者也好,时之政府也罢,彼此为了自己所认为的正义,而互相残杀,不断回溯时间的洪流。
“但是这是不对的。”弥生低头,食指轻轻挑动着情报的书页,语气平和地道,“改变历史是不对的,但回溯时间……也是不对的。”
时之政府的所谓的确是为了世界的和平,的确如他们所说的那般是为了保护人类的历史——但是他们隐瞒了一部分很重要的信息,对于审神者自身而言。
不应存在在过去中的人回溯历史,这本身就是一种破坏历史的行为,时之政府为了控制历史的大局不要崩溃,顾全了大局,牺牲了小我。
“审神者就是被牺牲的‘小我’。”弥生的指尖亮起了水蓝色的火焰,一个个沉浮在火焰中的异形出现在了时雨的面前。
“回溯过去的次数越多,刀剑男士和审神者异化的程度便越深,他们虽然不像溯行军一样完全暗堕,但是渐渐也会失去正常的形态。”
“因为……他们回溯时间,违反了法则,所以他们会被历史所抛弃,被时间的长河所——放免。”
——于是形成了检非违使。
“我一直很疑惑,为何检非违使和我们的本丸一样,进退有度,随意穿越时空,不像溯行军一样需要休整。”
“但青鸟的情报传来,我便明白了——因为检非违使也有一个‘本丸’,里面也有一位‘审神者’。”
“检非违使就是未来的我们与刀剑,因为破坏了法则而被放免,因赎罪而成为历史的维护者,我们不再有过去,不再有未来,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存在于历史中的异类全部抹除。这是审神者和刀剑男士身上的‘罪’,我们保护了多少被溯行军改变的历史,就代表我们对那段历史造成了多大的动荡,就是如此。”
很可笑吧?自诩为历史的保护者,却直到最后罪孽深重而被历史所放免,才真正成为了历史的保护者。
弥生目光有些恍惚地想起了她曾经与检非违使交战时的场面,她听见那一声呼喊,但是却始终没有放在心上。
——他说:“罪应当得到原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关于溯行军的猜测,来自于我对溯行军自称“历史修正主义者”这个名字的推测,而对于检非违使的推测则来自于日服那边七图检非违使出现的台词。
【7-2:检非违使的某处,与自己很相似。刀剑男士一边想着这是错觉,一边重新握紧了武器。】
【7-3:虽然我们这边也很闲,不过看来检非违使也差不多。总是会出现然后和我们战斗吗?它们就不累吗?还是说……】
【7-4:检非违使在叫喊着罪应当得到原谅,莫名其妙。究竟谁有罪,谁又是恶呢?也罢,面对敌人,只有杀。】
这里面溯行军、时之政府、检非违使的设定,是我自己完善的逻辑与推测,利用的是《魔法少女小圆》里面的逻辑思维,如果未来刀剑乱舞印证了我的推测,请叫我真相帝!(没错我是老虚的粉丝!)如果猜测得不对,我会继续向着爱与正义的战士努力的。
第四十六章 一切都是时政的错
桌上的残茶,已经冷了。
屋内一片死寂般的沉默,许久没有人开口,似是倦了,似是累了。
这些天操烦的事情,也的确是让人累了。友人接连身亡的悲伤尚未淡去,就被这样残酷的真相打得措手不及。
但是没人想过认命,亦没有想过妥协,不管是时雨还是奈绪,亦或者成为审神者年岁最久的弥生,都没想过这些。
唯有反抗,杀出一条鲜血淋漓的路来。
时雨放下茶杯,语气轻描淡写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呢?”
弥生抬头看了她一眼,容色淡淡地道:“你是牙首,你来决定为好吧?是要全员撤退还是将真相公布与众,都在于你。”
军人讲究军令如山,连服从命令都做不到,便失去了身为军人最重要的操守。
个人的想法与情绪在大局面前都显得那样渺小,而既然已经成为了这个组织的一员并推拒了牙首的职责,那么选择服从便好。
“银衣曾经跟我说过,你其实是最适合成为牙首的人,比之浅草牧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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