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琴撑开直柄细绢遮阳伞,笑道:“小姐,你既然让小毛豆他们去锦绣楼,干嘛不让厨子把他们的西瓜都买下来?每次都余下二十个,让他们自己再去卖。”
云露叹了一口气,说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毛豆他们是孤儿,更应该早点体会世道艰辛。我现在可以帮助他们,但我不可能帮他们一辈子啊。只有掌握了自食其力的本事,以后就算栽了跟头,也才有重新站起来的能力。”
司琴恍然大悟地点头,赞叹道:“还是小姐思虑周详。”
烈日当头的夏季,长安街上最多的就是卖西瓜、卖凉茶的。如今夏季至尾,瓜农也渐渐少了,有卖西瓜的便是种植了晚西瓜的。
街边的大榕树下,静静地停了一辆板车,车内装了约摸十几个西瓜。卖西瓜的不是四五十岁的大叔,是七八个小孩,有男有女。他们的衣衫很旧,但干净整齐;个头都不高,最高的那个正卖力吆喝:“卖西瓜了,又甜又大的西瓜。”
旁边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抹了一把鼻涕,问道:“毛豆哥哥,今天我们的西瓜卖完了,你可以给我买一碗冰糖醍醐吗?我听别人说可好吃了。”其他小孩也喊道:“毛豆哥哥,我也想喝冰糖醍醐。”
叫毛豆的大男孩看了看弟弟妹妹们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小脸,笑道:“好,等西瓜卖完了,毛豆哥哥就去买两碗冰汤醍醐,你们每人喝一大口。”
“哦哦,太好咯。”小孩子们都高兴起来,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冰冰的甜甜的滋味。想起从未吃过的冰糖醍醐,他们更加卖力地吆喝起来:“卖西瓜,又大又甜的西瓜。”
远处走来两个青年人,在板车面前转了两圈,问道:“小孩,卖了几个了?”
毛豆见他们不像要买西瓜的样子,心生警惕,答道:“四个。”
“四个?不错嘛。”青年人嘿嘿笑道,“我们兄弟俩出来半天一个可都没卖出去。不过也对,你们的价钱比我们低,自然买的人多。”
“你们要干什么?”毛豆壮着胆子问。两个青年人对视了一眼,笑道:“也没什么,都是做生意的,好说话。不过既然都是做生意的,都互相给个面子。要不你把价钱提高一点,要不你去别的地方卖。”
“我们不提价,我们想卖完了早点回去。”
“行,那你们换地方吧。”
这大榕树下是天然的纳凉场所,又热闹,毛豆去锦绣楼送西瓜之前就让几个小的过来抢位置,自然不肯莫名其妙地换地方。可他们一群小孩子,怎么争得过两个大人。毛豆暗地里捏了捏拳头,说道:“我们就十几个西瓜,卖完了就走。”
那两个小青年本来就没把几个毛孩子放在眼里,好生好气地说两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见他们不肯换地方,马上就有了挑事的由头。
其中一个青年使劲推了毛豆一把,骂道:“好言劝你你不听,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另外一个人则抓了板车的把手,一用力给掀翻了:“还卖西瓜了,滚蛋吧。”
十几个西瓜,全滚到地上。有的已经熟透,一沾地儿就裂开了;有的耐摔,骨碌碌滚远了。那两人,一个推搡毛豆,一个去踩那西瓜,直踩得瓜皮尽裂,汁水四溅。
孩子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胆小的都呜呜哭起来,胆大的跑过去帮毛豆。但小孩子毕竟年小体弱,哪里是青年人的对手,扑上去也只有挨打的份。
打骂声、哭喊声乱成一团,此时已近正午,路上人烟稀少,路过的也不过喊几句:“打人家孩子干什么?”“怎么打人欺负小孩儿呢?”
云露远远地听着,提了裙子就向前跑。司琴也急了,跟在小姐身后,遮阳伞都跑丢了。
“喂,你们干什么?”云露推开打人的那个小青年,把毛豆拦在身后。那群孩子见着云露,都围过来,哭着喊“云露姐姐”。
“不哭不哭,”云露安慰道,“姐姐在这儿呢,别怕。”
云露让司琴照顾毛豆,上前和他们理论:“你们两个大人,为什么打小孩儿?”
那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云露一眼,猜测她不过是个花架子的大户小姐。虽然打扮不错,但这群孩子穿得破破烂烂的,他们的亲戚应该也不会是什么权势人家。如此想着,心里便没了顾忌,一脸轻浮地笑道:“这位小姐,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这么热的天,回家绣花去吧。”
云露冷哼一声,道:“这些孩子一没招你二没惹你,你们仗着年岁大就欺负人,我回家绣花之前也得把你们先送进官府再说!”
那两人一听说官府,心下有点忌惮,只想用暴-力把云露吓退,于是使劲推了她一把:“你说什么呢你?!一个小丫-头-片-子!”
云露没有防备,一下跌坐在地上。司琴吓了一跳,连忙把云露扶起来,关切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云露摇头,却觉得手掌疼得厉害,仔细一看,手心处已经擦破了。红色的血丝从那参差的伤痕里汩汩地冒出来,司琴连忙拿出锦帕把伤口包起来。
“你们居然敢伤害我家小姐,”司琴喝道,“等着瞧吧。”
青年人觉得事态有些不对,硬着嗓子喊道:“怎么着,你们想怎么着?我们在长安城里可是有靠山的。”
“我倒要看看,你们的靠山是谁。”
清冷的声音,李璟风缓缓地走了过来。白衣如雪,面如冷凌,明明是翩翩公子的气度,却让人在炎热不退的八月不寒而栗。
“我,我们……”那两人见来了帮手,再也不逞强下去了,撒开腿就跑,连一车西瓜都不要了。
“喂,你们别跑,站……哎呦呦。”一跑才发现,刚刚跌倒时脚也扭了,再加上手掌扯得钻心疼,云露忍不住叫唤。
“前面就有个医馆。”李璟风说道。
云露看了他一眼,没理他,把毛豆他们叫到跟前查看他们的伤势。毛豆的手也擦破了,额头上还肿了一个大包。司琴小声道:“小姐,咱们还是去前面的医馆看看吧。”
云露何尝不想去医馆,但她的脚轻轻一动就疼得厉害,根本走不了路,“你先带他们过去,让大夫看看,然后再过来扶我。”
司琴不放心云露一个人待在这里,尤其是发生了刚才的恶-性-事-件过后。李璟风看她们主仆二人的神色,走近一步道:“我的马车就在后面,云露姑娘若不嫌弃,就让我送你过去吧。”
现下看来,也没什么其他办法了。云露让司琴先把毛豆那群孩子带去医馆,李璟风则把自家马车牵了过来。
“云露姑娘,在下失礼了。”李璟风拱手行礼,然后将云露抱起来,上了马车。
李璟侬坐在马车里,歪着头打量云露,甜声问道:“哥哥,这位姐姐怎么了?”
李璟风笑道:“姐姐受伤了,我们现在送她去医馆。”
马车里本就十分闷热,何况现在已值正午。李璟风打开折扇,轻轻地扇着。若有若无的凉风掠过云露的脸颊,让她烦躁的心缓慢地平静下来。
“侬儿,”李璟风把扇子递给小妹妹,“你给姐姐扇扇风,好不好?”
“好。”李璟侬点头,接过扇子给云露扇风,弄得云露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硬着头皮说谎:“我不热。”
李璟风嘴角一弯,忽然笑了,“把手给我看看。”
云露拿出右手,放到膝盖上。李璟风解开已经染上血迹的锦帕,伤口处已经肿起来了,还掺杂着不少的灰尘沙粒,他从马车中央的乌木茶几上的暗格中又拿出一把扇子,对着云露的手心扇风,“这个必须要用药酒消毒,把里面的脏东西弄出来才行。”
清凉的风,吹到正在发烧的伤口上,让掌心的疼痛瞬间缓解了几分。
。。。
第7章 俏司琴调-教傻司棋
“少爷,医馆到了。”车夫在外面喊。
李璟风把云露抱进医馆,大夫查看了云露的伤势,然后用地丁药酒给她擦洗伤口:“有些痛,姑娘先忍着些。”
绕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药酒洒到伤口上、大夫用棉布擦拭的那一刹那,云露还是痛到眼睛泛了泪花。
清理完伤口,大夫又上了一些消炎止痛的药,最后用纱布把伤口包了一层,“天热还没过去,伤口不要捂太严实,稍微多透气得好,不可碰水。”
等云露处理好了,司琴带着那群孩子才到。大夫给他们都检查了一番,好在都是皮外伤,敷点药就没事了。
毛豆敷完药,走到云露身边,关切地问:“云露姐姐,你的伤严重吗?”
“没事。”云露笑了笑,示意司琴把钱袋子拿出来,“今天的西瓜,就当姐姐买了。把这些银子带回去,给他们一人买一碗冰糖醍醐,凉凉的可好喝了。”
“云露姐姐,我不能要你的银子。”毛豆推开司琴,其他孩子也围过来,纷纷说道:“云露姐姐,我们不能要你的银子。”
“为什么不能要啊?”云露纳闷了,“姐姐又不是外人。”
“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毛豆低下头,“我们不能再要你的银子了。”
李璟风看到这场景,无声地笑了,他走近几步,清咳一声,“刚才我的马夫把车停在那里,吃了你们很多西瓜,那些瓜就当是我买的吧。”
身后的小厮听此,连忙递了一块银子。毛豆拿着那块银子,表情愣愣的,“可是我们一个西瓜买五文钱,那些瓜总共也不过八十文钱,我没有钱找你的。”
“不用找。”李璟风笑道,“如果你们下次再卖瓜,就直接送到李府。”
毛豆把那块银子递给云露,小声问:“云露姐姐,这块银子有几两重?”
不管几两重,恐怕毛豆他们的瓜都抵还不了;再说,那些晚西瓜地里也快没有了吧。云露眨了眨眼睛,笑道:“李公子,毛豆他们的瓜卖得可是最便宜的,你不如做做好事,就当高价买了十几个西瓜,这块银子就不要再让他们用瓜抵了。”
反正你们李家也不缺那几两银子,她在心里加了一句。
李璟风说用瓜抵银子,不过是怕白送银子让他们觉得难堪,如今云露这样说了,自然同意,反正他也真不计较那区区的几两银子。毛豆是觉得白拿别人银子不好,但既然云露这样说他也没办法。
“毛豆,对面街上就有一家卖醍醐的。”云露笑道,“你把他们带过去,一人喝一碗。现在日头大,等喝完了休息一会再往回走,过几天云露姐姐就去看你们。”
“嗯,那我先去把板车拉回来,然后把他们带去吃醍醐。”毛豆点头,带着一群孩子离开了。
因为大夫是男的,云露没好意思让他检查自己的脚。不过休息了半天,疼痛好多了,想来也不过扭了一下,没伤着骨头。
“我已经派人把尤府的马车叫过来了,云露姑娘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李璟风说到。云露看了他一眼,道谢:“今天谢谢你了。”
“不客气。”李璟风微微一笑。
回家的路上,司琴感叹道:“小姐,那个李家公子,看上挺好的嘛。”
好什么呀,云露翻了一个白眼,“那是他伪装的好,我早把他打听清楚了,不过是一个风花雪月、处处留情的公子哥。歌舞坊里的姐姐妹妹一大堆,天香楼里的狐朋狗友数不清。”
啊?司琴傻眼。
云露回到家,一瘸一拐地从马车上下来,府里的小丫鬟们看见了免不了议论纷纷,沈氏马上得了信儿,带着房嬷嬷赶了过来。
“娘,我没事,”云露安慰道,“就是脚崴了一下,手擦破了皮,您别担心。”
沈氏见云露的手红肿红肿的,心疼得掉眼泪,派了身边的大丫鬟紫婵出去找女大夫,请来给云露看脚。
男大夫随处可见,女大夫却少,云露本想着要过还一会儿才能把大夫请来,催促母亲先回去休息。但不过半炷香的功夫,紫婵就带着人回来了。
女大夫给云露看了脚,说不碍事,又看了看掌心的伤,也说不是大问题,注意保养就行了,开了些去淤活血和消炎的药,还主动提出每天都来给云露看一下伤势。
大夫走后,云露问紫婵怎么那么快就找了个女大夫,紫婵笑道:“也是赶巧儿,奴婢刚出府没多久,就在路边碰到一个小丫鬟出来送人,从她们言语间得知那人是大夫,就赶紧请来了。因怕夫人等得着急,没来得及细细盘问,但看她的手法,倒不像是山野大夫。”
沈氏让房嬷嬷去自己院子里拿了两个金镶双扣圆盘的小扁盒,一盒清清凉止疼,一盒祛疤除痕,吩咐司琴好生照看,每日按时给云露上药,先涂止疼的药膏,等伤口结痂了再抹祛疤的药膏。
不多久,尤项元也回来了,听说云露受了伤,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听沈氏说伤口没有大碍便松了一口气,但责怪司琴照顾不周,罚她去暗房跪一晚上,又派人出去找那两个闯祸的青年,找到了就送去官府。那些人出去找了一圈,却听说有两个闹事的小青年已经被李家公子送进官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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