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不得感情有半分分享,也容不得感情被不屑对待。
可他没有办法,这个人一巴掌一巴掌抽在他脸上,让他愤怒得就算想要杀了这个人,却也没有任何下手的勇气。
他没有说话,蔚岚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等人走远了,谢铜回来收拾东西,看见谢子臣坐在原地,气压低得可以制冷,谢铜不由得劝道:“公子,生气别憋着,憋坏了自己。”
“我没生气。”
谢子臣面上一派淡定。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开。
等到下午,华州刺史谢灵找到谢铜,将一个单子交给谢铜道:“你回去后将这个单子交给我二哥,这是他儿子在我这里练剑劈坏的东西,让他记得照价赔我。”
“哈?”谢铜愣了愣,拿单子扫了一眼后,立刻去了谢子臣一贯练剑的院子,隔老远就看见他家公子剑气如虹,身边全是碎石。
谢铜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这叫不生气?!!
这他妈叫不生气?!!
你有种生气,就有种去华州劈了桓衡啊!!
这些话他憋在了心里,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只是个小小的侍卫兼书童兼佣人,他要真的敢说这些,谢子臣怕是下一个就劈死他。
谢子臣气势汹汹连着剑的时候,蔚岚已经追上了护送粮草的队伍。她还有两日就到达屠苏城,而这时候桓衡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桓松已经被送往了药王谷,他临危受命成了主帅,然而除了桓家嫡系的人,其他人几乎都使唤不动。桓衡坐在元帅府里,看着身边的唐南楼,冷声道:“我让你去白城,你是当耳旁风吗?这已经是第几日了,为什么十三营还不走?”
“元帅,”唐南楼露出无奈的表情道:“不是十三营不走,只是最近食物不干净,整个军营都上吐下泻,根本走不了!”
“放你娘的狗屁!”桓衡猛地站起来,怒喝出声来:“就你们十三营上吐下泻,就你们十三营有病,同样都是吃东西,其他营怎么没病?!”
“那元帅为什么不把其他营的人调走呢?”唐南楼一副正直的模样道:“非要让一个正在生病的营拔营离开屠苏城,元帅此举怕寒了将士的心吧?”
其他营……
难道他不想吗?!可是哪一个营不是和这十三营一样,各种理由推脱。十四个营,除了他桓家嫡系四营,他一个都使唤不动。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不可能真的把桓家嫡系调离屠苏城。他控制不了的军队,他不敢作为主力抵抗阵营。
唐南楼无非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说这样的话。如果他能使唤其他营,他早就斩了唐南楼示威了!
桓衡喘息着,他捏紧了拳头,几乎想要拔剑而出。
可他不能,这是唐家的嫡子,他父亲不在。他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失败过,他曾经一直以为,自己是让父亲骄傲的桓小将军,可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软弱无力。
他没有办法。
他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被一个副将如此欺辱,却毫无办法。
这份屈辱深深刻在他心里,他死死盯着唐南楼,几乎要将他生吞活扒了一样。桓衡清楚,他如此明白,唐南楼这样的举动,只是因为他拒绝了唐家的联姻。唐南楼身为唐家的嫡长子,觉得自己打了他唐家的脸。
可是他只是想和一个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
他们唐家如此强势,又不觉得是打了桓家的脸?
可这些话他无法说出口,蔚岚不在,他在身边,却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长大的北方,也不知道怎么的了,就如此陌生。他开始回想自己过往的战友,却发现他们都不在屠苏城。而过去的生命里,蔚岚占了这样大的分量,以至于他很少有朋友,有的,也并不算位高权重。
没有了父亲,他桓小将军,一无所有。
这个认知清晰的刺激着他,唐南楼含笑看着面前人屈辱的表情,勾了勾嘴角:“桓元帅,没事我先走了?”
“你走吧。”
桓衡感觉有什么啃噬着自己的内心,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思念蔚岚。他想要见到蔚岚,让对方抱抱他,抚平他心里的野兽,他觉得他似乎已经无法抑制住自己,他感觉有一个可怕的人,要撕裂他的身体,从他身体里爬出来。
“退下去……”他颤抖了声音,吩咐下人。下人们对视了一眼,便匆忙离开。等所有人离开后,桓衡终于克制不住自己,他双手环抱住自己,想象蔚岚在这里,抱紧了他。他感觉到冷,感觉到害怕,他颤抖着身子,弯下腰,慢慢蹲了下去。
“阿岚……”他叫着那个人的名字,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也开始恨那个人。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为什么要帮他做这样多的事。一个边境的战士就在该刀与血中成长,她对她太好了,这五年,她为他遮挡了所有的风雨,让他成长成今日的模样,然后时光又把他匆匆推向了一场残忍的竞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他已经被她的美好折断了羽翼,磨平了棱角,他如此孱弱,面对这些豺狼虎豹,他没有任何还击之力。
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他害怕被人看见。
他还记得,他六岁那年,父亲抱着他站到了屠苏城上,屠苏城是这北境最高最险的山,站在上方看过去,一望无际。那时父亲对他说:“阿衡,你看,这是你的土地,你生下来,便是北境的王。”
遇见蔚岚之前,他活在风雨里,桓松暴躁,对他动辄打骂。他自幼生于战场,从记事就在握刀,他甚至不记得当他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时候,只记得他从很小时候就知道,自己活不长,自己是北境的王。
他是桓家的嫡长子,是这七十万军的继承人。所有苦难都是他该承受的,只有被如此残忍的打磨,他手中才会有茧,才握得起桓家军这把剑。
可是那个人来了,给了他这样温柔的时光。
她把他保护得这样好,他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如果蔚岚在,如果父亲在,他唐南楼,怎么敢如此对他?
可正是这样的认知,才让他觉得难堪。让他如此清晰的认识到,失去了蔚岚和桓松,他桓小将军,什么都不是。
这样的自己,怎么对得起桓家的血脉?怎么配得上大楚第一名桓松的儿子?怎么配得上,这北境山河?
桓衡握着自己的双臂,感觉内心一片冰冷。他看着地上的眼泪,许久后,慢慢抬了头。
“阿岚。”他开口出声,一片冰冷:“对不起。”
他不恨她,他感激她,他接受她,他原谅她,因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因为,他爱她。
他似乎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站起身来。抹干了自己的眼泪,转身回了房间。他给自己换了一身红色的衣裳,合着他凌厉干净的线条,看上去张扬又美丽。他用清水洗净了自己的面容,让人给他束上发冠,然后踏出门去。
“元帅,去哪里?”
侍从从未见过这样的桓衡,不由得有些担忧,桓衡面无表情,淡道:“唐府。”
侍从愣了愣,元帅和唐家杠上的消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以为要继续扛一段时间,没想到元帅却这么快就低了头。侍从也不敢多问,扶着桓衡上了马车,便往唐府前去。
桓衡上了马车后,闭上眼睛,一直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那是蔚岚送给他的,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觉得,有那么些不敢佩戴了。
到了唐府,下马车之前,桓衡想了想,将玉佩放在了马车里,而后下了马车。侍从卷帘时,看见马车上的玉佩,不由得道:“元帅,您的玉佩掉了。”
桓衡没有回头。他摆了摆手,淡道:“不要了。”
桓衡踏入唐府时,蔚岚正带着粮草往屠苏城去。她骑在马上,与她并行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哥,姓张,大家都叫他张麻子,当了千夫长当了十年了,孩子已经五岁,妻儿和睦,为人很爱唠嗑。
他一路絮絮叨叨,拼命和蔚岚说着自己的妻女,言辞中全是骄傲之意,蔚岚含笑听着,不由得有些好奇:“张大哥当年是怎么想到要娶嫂子的?”
“本来也没想娶她,”张麻子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我和她青梅竹马长大的,太熟悉了,我一直就没反应过来自己喜欢她。你也知道,年纪小的时候,懂个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也就是总想瞧着她,平时待在一起,认识久了,习惯了,一日不见她,心里就空落落的。那时候我来当兵了,她来送我,我也没想什么。后来等我休假回去,就听说她要嫁人了。”
听到这话,蔚岚心头一跳,觉得思绪仿佛被什么拨开,然后又道:“后来呢?”
“后来?”张麻子笑了笑:“我听到时候啊,心里堵得慌。我一想到这个人以后不归我管了,我就难受,于是我立刻就带着我娘,上门提亲了。”
“那时候张大哥便知道,自己喜欢嫂子了?”
“哪儿啊,”张麻子眼里全是自得:“喜欢这事儿,我也是这么十几年才反应过来的。那时候哪里懂。就是觉得这个人是我的,我不能留什么遗憾。反正不管怎么样,和她过惯了,就算不喜欢,能再差到哪里去?我知道我疼她,想陪着她,不想让她走,那就够了。要是她真被人抢走了,我多遗憾啊。”
听到这话,蔚岚没有说话。新一轮细雨又落下来,蔚岚心头突然跳了跳。
“张大哥,”她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定,突然道:“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个人要去抢,我先走了。”
说完,不等张麻子反应过来,便看面前人马鞭一扬,便匆匆冲了出去。
风凌厉刮过蔚岚脸上,蔚岚看着屠苏城的方向,微微扬起嘴角。
最差不过就这样过一生,可是若真是喜欢,被人抢走,那就遗憾终生了。
阿衡。
蔚岚眸色深沉,她养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又怎么能拱手送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一·醋王谢四日常虐妻】
蔚岚成婚后,朝臣都知道,她总是睡在家门口。
王曦觉得十分奇怪,找蔚岚询问,蔚岚便笑道:“最近在学夜观星象,家门口那个位置刚好观星。”
王曦寻了一位星象师去蔚岚家门口看了看,询问道:“此地适合观星?”
星象师答:“这里根本看不到星星。”
第二日,王曦与林澈相约一探究竟,与蔚岚喝酒分别后,悄悄跟上了蔚岚。
而后便见蔚岚来到自家门前,敲着门道:“开门,我是你们家相爷,开门。”
门内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知道回来?”
蔚岚一僵,随后露出人前少有谄媚的笑道:“子臣在等我啊?我便知道,子臣最心疼我了。”
“和谁喝酒了?”
“呃……和太傅去了,有一些政事……”
“王曦的醉仙酿好喝吗?”
蔚岚:“……”
“林澈的画好看吗?”
蔚岚:“……”
“给我在外面跪着!”
蔚岚:“这个,不大好吧……要跪……也让我进去?”
谢子臣沉默了片刻,随后道:“看见你便舍不得了,你在外睡着反省一下吧。”
里面是人远走的声音,蔚岚叹息了一声,而后便见门打开,里面人熟练扔了被褥席子床铺出来,又“砰”的关上。
林澈和王曦对视了一眼。
林澈道:“阿岚为何不去其他地方歇息,如此听话?”
王曦却很是理解:“那是谢四,他让你在门口睡着,你敢去其他地方?”
林澈点点头:“也是。”
“但我觉得,我们现在更要担心一件事,”王曦叹了口气,林澈满脸迷茫,王曦拍了拍林澈的肩道:“御史台的折子,明天估计能把我们砸晕过去。”
不出王曦所料,第二日,两人被联名上书醉酒闹事。
从此以后,再也不带蔚岚喝酒。
第68章
蔚岚赶到屠苏城时, 桓衡已经与唐家初步定下了成亲事宜。他去的时候态度诚恳,唐将军和唐南楼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唐南楼刁难他,唐将军就压着唐南楼赔不是, 他静静看着他们一唱一和, 最后谈妥了这件事,然后见了唐小姐唐莫一面。
唐莫是个病弱的姑娘,见她的时候,她因秋寒披着大氅,房间里生了暖炉。她眉目清秀灵动,在北地这地方, 这样的姑娘, 已经算是绝美。然而见过了盛京樱柳, 看着面前的人, 便觉得寡淡,他与对方只是坐了片刻, 便听对方道:“这门亲事, 桓元帅并不乐意吧?”
桓衡没有说话,哪怕低了头, 他也做不到对这么一个无辜的姑娘撒谎。她实在是个温和的女人,哪怕恨极了唐家, 却也对这样柔弱的女子起不了半分恶念。
于是他只能许诺她:“你日后是元帅夫人,这个位置,你可以坐一辈子。”
“一辈子?”唐莫清咳起来:“我哪里, 又有这样长的时间?元帅,多虑了。”
桓衡静静看着她,也起不了半分爱怜。旁边丫鬟给唐莫顺着气,唐莫咳嗽得面色一片潮红,终于才抬了头,艰难道:“元帅可知,唐家为何执着于这么婚事吗?”
“我需要唐家的现在,”桓衡冷淡开口:“唐家也需要我的未来。”
“元帅的想法,真是令人伤心,”唐莫叹息出声,看向远方,慢慢道:“这门婚事,是我求来的。”
听到这话,桓衡眼中有了冷意。唐莫没有看他,慢慢道:“元帅大概忘了,小的时候,我曾在冬日堕入冰窟之中,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必然死了,却是元帅路过,将我从冰中捞起。从那以后,元帅便被阿莫放进了心里。小时候不懂事,只是单纯喜欢跟着元帅,十二岁的时候,桓老元帅突然将我叫了过去,指着元帅问我,可喜欢你?”
说着,唐莫将目光落到桓衡脸上,眼中俱是温柔:“那时候我便觉得,元帅真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我从来不大敢和人说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唯独元帅,我却无法放手。于是我用了所有勇气,说出了那句喜欢,从那以后,我便被定为元帅的妻子。”
“我从十二岁,等待元帅到十六岁。元帅独自离开北方,父兄皆恼,想同桓大元帅解了这门婚事,可是阿莫却不由得想,若阿莫嫁给了别人,等元帅他日回来,该当如何?”
唐莫说着,眼里有了怜悯:“元帅自断羽翼,如同没有爪牙的幼虎归北,若我早早嫁了他人,唐家、白家、屠苏家,又如何会安分在元帅手下?我想着,不管怎样,总该等着元帅回来,让唐家守着元帅成长到能独当一面,这才妥当。”
桓衡静静看着她,辨认着她话里的真假,这样温柔体贴且深爱自己的女人,让他一直抗拒的心,也不由得软化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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