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华没有回头,他红着眼睛,一步一步走出去。走到门前,魏熊站在马前,有些忧虑道:“哥哥,其实我不需要……”
“走吧。”魏华翻身上马,而后率先打马而去。林夏见再也看不到人了,忍不住跪倒在地,痛哭出声来。
蔚岚听着外面林夏的哭声,迟迟不敢起身。
“世子,”染墨不由得沙哑了声音:“大公子会好好的。”
她知道,他会好好的。
可是她却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些年走的每一步,都是靠着别人,多大的牺牲。
她心中酸涩不已,可她习惯了隐藏,习惯了克制,到了想要流泪的时候,却是一滴也无法落下。
她闭上眼睛,叹息出声。染墨扶着她起身,蔚岚回了床上爬着,一言不发。
蔚岚养伤的时候,太子和苏城两边斗法斗了个天昏地暗。蔚岚让人将永昌侯的故事写成了话本子,四处流传,还买通了戏班,到处唱演。而后又让言澜亲自到顺天府,在众人目睹下击鼓鸣冤。
一时间,永昌侯的案子在民间沸沸扬扬,苏城等人拼了命让刑部大理寺的人销毁证据,然而众人迫于舆论压力,也不能做得太过。谢子臣一手查办此案,直接将张程和陈鹤声等人下狱,苏城暗中找了谢子臣,先恐吓后利诱,谢子臣巍然不动,苏城干脆派了杀手,一波波来。
谢子臣怕连累蔚岚,便搬回了谢府,无时无刻不在的杀手让谢子臣头疼,猜出苏城大概是个心狠手辣的,还要让蔚岚等人派人去护着其太子这边的官员。苏城暗中下不了手,明面上抓了太子这边的把柄,连着下狱十一名官员。
一时之间,朝廷人心惶惶,连太子都有些扛不住,来找谢子臣道:“子臣,我们不若就此罢手吧。此时刑部和大理寺无人,张大人们都在里面……”
谢子臣茗了口茶,淡道:“他们是冤枉的吗?”
太子微微一愣,随后道:“虽然不是冤枉,但是也不能在这时候出事,我手里如今人也不多,也要等日后我们将他们换下来。”
太子想的和谢子臣想的差不多。太子这边的人,大多都有把柄,虽然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是多了终究是有影响,伤筋动骨。谢子臣的意思,本来也是自己这边找到合适的人,慢慢把这批人换下来。
结果此次为了言澜这个案子,虽然拿下了张程和陈鹤声,但他们这边也好不了多少。双方不如就此作罢,也是好事。
可如今谢子臣既然动了手,就不会收手,便道:“如今陛下时日不多,我们没时间磨了。”
“父皇时日不多?”太子愣了愣,谢子臣点头道:“宫里的消息说,陛下身子不大行了,我担忧陛下随时可能去,要趁陛下在的时候,逼着三殿下出手才是。我怕真等到宫变时,三殿下突然亮了底牌,我们才是回天乏术。”
听了这话,太子点点头。这些年太子已经知道谢子臣料事如神,对他的话没有丝毫怀疑。谢子臣同太子说了些这些后,让人同徐福打了声招呼,给皇帝的药稍微缓一缓,要让所有人察觉皇帝身体不好才是。这样他才有让太子这边引战的理由。
而另一边,苏城坐在府中,周边全是自己的谋士幕僚,张盛跪在地上,阴狠道:“殿下,我父亲入狱这并不是大事,然而殿下难道不觉得,这些年太子位置越发稳固,殿下已经不占优势了吗?”
苏城玩弄着茶杯,面上表情阴晴不定,听着张盛继续道:“殿下依仗的是丞相和陛下的宠爱,而太子却是嫡出,身后还有在朝中盘根错节的镇国公。魏世子虽然代表着桓衡的意思,但她到底是不是心系殿下,这一点难以预料。如今殿下在朝堂中势力还算有优势,太子那边的人我们也已安插好,陛下圣体欠安,此事已是动手最好时机,难道殿下真的要等到太子一步一步蚕食殿下手中势力后,殿下忍无可忍,再动手吗?”
“那你想让本王怎么办?”苏城微笑开口,目光阴冷。张盛被那毒蛇一样的目光盯着,咬紧牙关,却是道:“杀镇国公,迎陛下归天,嫁祸太子。”
苏城没说话,在场人听得这样的话,都不由得挺直了腰背。其中一个全身黑袍、带着银质面具的男子捏紧了拳头,隐藏在暗中,屏住呼吸。
“张盛,”苏城幽幽开口:“这种话你都敢说,是想救自己父亲想疯了吧?”
“家父是小事,”张盛明白苏城是被他说动了,不然以他的脾气,早就让人把自己扔出去了。他越发冷静,语速极快道:“殿下若是不信,让臣亲手杀了家父都没关系。臣只是怕殿下失了最佳时机,如今我们本就在优势,若继续等待,以谢子臣的手段,朝堂正面冲突,怕是要失了先机。”
苏城没说话,他静静想着,许久后,他突然笑出声来。
“是了。”他冷声道:“这个谢子臣,该死了。”
“张盛,”苏城温柔道:“你觉得,要如何才能让谢子臣死呢?”
“魏世子与谢子臣私交甚密,殿下不若以此作为试验,”张盛果断道:“陷害谢子臣一事,应让魏世子献策出手才好。”
“那,若魏世子将我们的计划泄漏了呢?”
“殿下,如此重要的事,怎能真的全靠魏世子,”张盛抬起头来,看向坐在暗处的黑衣人,恭敬道:“此事关键,还要看这位大人才是。魏世子身后站着桓衡,此事不过只是试一试魏世子的态度罢了。若魏世子站在谢子臣那边,那待事成之后,绝不能留。若魏世子站在殿下这边,那殿下便将魏世子当做宠臣,亦不是不可。”
张盛说完,目光灼灼看向那黑衣人,等着黑衣人的答案。黑衣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眼中露出狠意,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定,终于道:“好。”
“此事全权交给我,”那黑衣人朝着苏城举杯:“事成之后,望殿下不要忘记臣的功劳。”
“这是自然。”苏城微微一笑,举杯示意。
殿中众人举杯,酒饮入喉,溅出一片杀意。
双方商量着各自的谋划,蔚岚则在家中,饮了小酒后,躺在躺椅上小睡。谢子臣得空来了侯府,走进院子里,便看见她弯在榻上沉沉睡着,青丝落到地面,月光在她身上流淌。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边上,给她轻轻盖了一层被子。
蔚岚睁开眼睛,看见那人面容落入眼中。
他们有一个多月没见了,蔚岚这一次养伤养得久,谢子臣怕波及她,一直没来找她。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看着这人突然出现,就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她伸出手,放在他的脸上,慢慢出声来:“瘦了。”
谢子臣抬手覆在她的手上,感觉内心一片安宁。他笑弯了眼,温和道:“想你想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书白:林夏,你老公要上战场了,你什么感想?
林夏: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墨书白:你别哭了,我问你什么感想。
林夏: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蔚岚:你能不能像个女人一点?整天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林夏:蔚岚你逼走我老公我和你拼了!!
蔚岚(挑眉):我是会打女人的
林夏:我刚才说着玩呵呵呵……
第80章
蔚岚听他的话, 心里暖了一片。外面的局势她是清楚的, 她甚至还在里面一手推波助澜。太子在刑部没有什么人, 唯一有一个刑部尚书林寻勉强能算个太子的人,却实际上是个中立派。林澈虽然是太子的伴读, 但林寻从来是标准的皇党, 从不参与皇子的党派之争。
她早已料到苏城会动手清太子的人, 也暗中给了谢子臣一份名单, 苏城清了太子的人,谢子臣就运作了让这些人给空位补上,一时之间,太子和苏城之间的斗争,最大的赢家居然就是谢子臣和蔚岚。
两人之前在一起,其实都做得十分隐秘, 包括谢子臣来长信侯府,都是先回自己家后, 再翻墙过来,两人便就是走在一起, 也是让暗卫时刻观察着周边的, 故而朝廷里只是知道两人关系不错,却从来不知道,到底好到了什么程度。
如今两边斗法斗得厉害, 谢子臣自然不会频繁到蔚岚那里走往,今天突然来了,蔚岚才猛然发现, 原来这么些日子,自己还是很想念这个人的。
蔚岚带着他回了屋里,慢慢道:“桓衡已经给了我回信,如果盛京这边出事,他可以站在太子这边,但他有一个要求,太子登基后,日后华州一半税赋,要交给他。”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谢子臣皱起眉头:“他本就兵强马壮,华州是富饶之地,一般税赋给他,他是想自立为王吗?”
“他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想苏城会不会愿意就是了。如果苏城愿意,太子为什么不愿意?”
苏城才不会管未来的隐患,他只会想如何先干掉太子登基。一旦和太子正面冲突,双方比的就是谁手中军力强盛了。
说起这个,蔚岚突然想起一个人来:“王凝在南方的边境似乎混得很好?”
“他已经是南边战线的大将军了。”谢子臣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她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整个人虚得不行,手脚冰凉,谢子臣瞧出她精神头不大好,就一路扶着她,蔚岚也没有强撑着,魏华走后,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林夏说的话,大概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这个世界不需要她这样刚强,她的刚强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还是剥夺了这个世界男人某些权利,这样她活得不开心,别人也不开心。
她在尝试着一点点接受这个世界的法则,想去寻找出一套让她和周边所有人都能活得更好的法则来。
她跪坐下来后,谢子臣也坐在了他对面。就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阿凝是个将帅之才,南方边境本来群龙无首,他去了之后,打了许多场胜仗,我在后面也为他多加打点,如今他在南方也稳定了。南方虽然不比桓衡七十万军,但是也有二十万军队,而且阿凝与桓衡不同,桓衡如今还未完全稳定北方,阿凝在南方却已经是站稳了脚跟。”
“如果我没有写信给桓衡,你也是做好了打算让王凝帮忙的是吗?”蔚岚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笑了。谢子臣抬起小炉上煮得沸腾的水,面无表情道:“阿岚,桓衡是我心里一根刺,我不喜欢你与他有什么联系。”
蔚岚微微一愣,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许久后,她终于道:“可是子臣,北方是我的根基。”
谢子臣用了这么多年,军队上布下王凝,朝堂中遍布爪牙,而桓衡之于蔚岚,便是她多年的经营。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感情,北方本来应该是她蔚岚最大的底牌。蔚岚在朝堂固然多有布置,但是没有兵权,一切都是空谈。她在北方出生入死多年,北方才是她真正的根基。
谢子臣明白她的意思,这种事情上,谁都不容易。她和桓衡之间,在他羽翼未丰前,是永远斩不断的联系。想让他们两彻底分开,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蔚岚最大的底牌变成他。
谢子臣眼神暗了暗,面上不动声色,将滚水倒入茶叶中,慢慢道:“我让徐福给陛下停药,没几日陛下身体就会欠安,我以此为理由劝谏太子,让他早日逼着苏城出手亮底牌。”
“你觉得苏城的底牌是什么?”
蔚岚有些好奇,她既然知道谢子臣有了上辈子,自然知道谢子臣对这一切了若指掌。
谢子臣敲着桌面,慢慢道:“上辈子,王曦死得早,林澈早早归顺了苏城,苏城擅长安插暗桩,太子身边大多是苏城的人,最后陷害太子做得顺理成章。如今我将苏城的人都拔得差不多了,唯独林澈……”
谢子臣皱了皱眉头,蔚岚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奇怪:“你说林寻既然是皇党,不涉党政,为什么还会送自己儿子当了太子的伴读呢?”
“上辈子,林澈投靠了苏城,是因为林澈的妹妹嫁给了苏城,可这辈子……这件事并没有发生。”
林澈妹妹嫁给苏城这件事,当年是谢子臣一首设计的,为了给妹妹一个幸福,林澈选择了背叛太子。如今没有了这桩事,以林澈和他们的关系,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然而谢子臣是个多疑的,便道:“还是多让人看着点林澈,关键时刻不能出乱子。”
蔚岚点点头,同谢子臣又商量了一下,谢子臣见她累了,便退了出去。
过了几天,蔚岚见时机成熟,便对外公布了魏华的死讯。她早在魏华离开长信侯府那天起就对外散布消息,说魏华重病,“病”了这么些日子,也到了时候,对外公布死讯的时候,倒也没有人注意。加上各方局势紧张,以往的好友,甚至连来都没能来。
唯独谢子臣当天就来了长信侯府,他是悄悄来的,长信侯府挂满了白花,刚进院子里,就看见那人一袭白衣站在庭院里,头上用白色的束带绑着,静静看着月亮。
“阿岚……”谢子臣有些犹豫出声,蔚岚早已察觉他来,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来。
“你来了。”她苦涩笑了笑,谢子臣知道她是一个凡事都要藏在心里的,便走了上去,什么都没说,直接将她揽到怀里。
“我在呢。”他仿佛比她还要难过一般,开口道:“你……别难过。”
“我不难过。”蔚岚平淡开口,仿佛真的看得极开:“你说过,上辈子她七岁就没了,世子也是早早死去,长信侯府早早败落,这一辈子,我来了,已经改变他们命运许多了。”
谢子臣没说话,他从她的话语里听出疲惫来,抱着她没有说话。蔚岚靠在他胸前,他长得真的很高,她与其他男子比起来也算不上矮,在他面前额头却也只能刚刚到他下巴。
他支撑着她,让她觉得格外可靠,她不由得闭上眼睛,沙哑道:“你给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只软弱那么一刻钟,她就会重新站起来,又是那个叱咤风云的蔚岚。
她本来觉得,魏华也不过就是走了。然而当她将祭坛摆上,林夏跪在灵堂前一言不发的时候,她才明白。
魏华是走了,这一生,那个长信侯府的魏华也不会回来。他再回来,也无法再堂堂正正的姓魏,叫她一声妹妹。
她自私葬送了这个男人应有的荣耀和前程,哪怕他从未怪过她,可她却不能不怪自己。
林夏还在前方灵堂跪着,做给来的人看。她面无表情,眼眶红肿,任何人见着,都觉得这对小情侣感情是深极了。
可蔚岚知道,林夏的眼泪是哭给她看的。林夏不是个喜欢和人硬碰硬的性子,她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在为自己爱的人,讨回一点公道。
但这份公道蔚岚不能给她,她如今不可能再退下来,而魏华也不可能再回来。长信侯府世子的位置,如今哪怕她敢给魏华,魏华又怎么敢要?
蔚岚靠在谢子臣身上,哑声道:“我对不起阿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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