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的门被一个带着孩子的时髦妈妈推开,想必也是今晚的宾客,她走过留下一阵浓郁的香水味,白婉突然捂着嘴转身对着洗手台剧烈地干呕起来。
梁暖想起她妈私奔前总是跑到洗手间干呕,心里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想到那个可能性,她呆站在那里,有一种无意间窥探到他人隐私的慌乱感。
她低声说:“我们去外面聊吧。”
白婉没有拒绝。
两人走到大堂隐蔽的角落,梁暖小心翼翼地问:“白……白姐,你不介意我这么称呼你吧?那个……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怀孕了?”
对于她如此唐突的问题,白婉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转而幽幽地问:“你会替我保密吗?”
梁暖倒吸一口凉气,紧盯着白婉深色的眸子,缓慢而郑重地承诺:“我以人格保证,我会保密,这点请你相信我。你不打算……我是说,你还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会在将来遇到一个对的人,组建一个家庭……”
梁暖欲言又止,担忧的神色藏不住,白婉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每个关心我的人都这么说。可是你知道吗?我对男人和婚姻都没有期待了,反而盼望有个孩子。我经济独立,独立抚养小孩没有问题,他的基因也不错,我们的孩子一定聪明又漂亮。现在宝宝真的来了,可见老天待我不薄,我没有道理不留下他啊。”
白婉的脸上洋溢着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她的语气很坚决令梁暖意识到她做下的决定不会因别人的劝阻而改变,纪左的狠心抛弃令她跌落深渊,这个孩子的意外到来让她又重拾生活的勇气,梁暖笃定白婉会是个很棒的母亲,她在心里叹道:纪左啊纪左,你自诩做了对自己最好的选择,却不知道,你失去的何止是一颗女人的真心。
“白姐,除了祝福你,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梁暖发自内心地祝福,“请放心,我梁暖一定守口如瓶。”
“谢谢,我相信就算成了单亲妈妈,我跟宝宝也一定会幸福。”说到这里,白婉转头再度望向订婚宴会场的方向,目光流露无言的悲伤,那里面,即将为人父却不自知的男人正与另一个女人欢庆属于他们的幸福。
“我最抱歉的,是不能给宝宝一个爸爸,一个完整的家。”白婉的眼眶闪动着泪花,“希望他长大不会怪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不过意思,临时有事出门晚更新了。抱歉抱歉。
第44章 hapter 44
这个对韩苏苏来说幸福到沉醉的夜晚, 对于梁暖来说也是刻骨铭心到难忘。她的很多想法在这一晚被彻底颠覆了,曾经执着的一切被现实击个粉碎, 让她彻底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是多么幼稚可笑。
她看着划过车窗的光怪陆离的夜色, 那是她曾经留恋的东西,她为了这些虚妄浮华, 究竟错过了什么呢?
车行驶到幽静的景区, 梁暖来不及细想尹光年为什么把车开到了这儿,明明这里和他家是相反的方向。
她差点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语无伦次地对尹光年比划:“停!这里……停!停车!”
见尹光年看过来,她理智回炉,故作镇定道:“时间还早,不如你先回去吧, 我在附近走走。”
“你去吧, 我在这里等你。”尹光年语气柔和, 却也是不容人拒绝。
梁暖此刻渐渐明白他的好意,也不再废话, 沉默地下了车。
她刚下车,远处就传来了跑车引擎发出的轰鸣声, 伴随着三两个年轻人放浪形骸的尖叫声, 梁暖在这里住了很多年,自然知道这伙人时常在这条路上飙车, 引得附近别墅区住户怨声载道,就连她爸也动过搬家的念头。
疾驰的跑车经过梁暖时,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甚至她轻佻地向她吹口哨, 那速度太过骇人,梁暖本能地退后了一步。
她熟门熟路地朝那栋房子走去,身后响起脚步声,转头见尹光年追了上来。见她面露讶异,他于是解释:“我在车里有点闷。”
相处那么久,梁暖自然多少了解这个心细如发的男人,多半是担心她一个女孩子晚上在外面不安全,更何况此刻她情绪不稳。
大概怕她做傻事吧。
她不揭穿他,与他并肩走着,她没有告诉他,其实现在她也特别害怕一个人,有个人陪伴也好,她怕自己失控做傻事。
晚上在宴会上提到回家,尹光年就真的带她回家来了,虽然那已经算不上是她的家了。
别墅已经易主,新主人正在大肆装修,门口堆了一些建材垃圾,借着路灯的光,梁暖看到楼梯被拆卸下来了,还有书房的那扇木门,门上有24道从低到高的划痕,不明真相的人会以为那是孩子淘气刻上去的,殊不知那是每年她生日的时候,她贴靠在门边,他爸郑重划上去的,那代表了她每年这一天的身高,那全是她成长的印记。16岁之前,站在门边的除了他们父女俩,还有她妈,总笑盈盈地提醒她“暖暖不可以垫脚尖耍赖哦”,16岁以后,尽管她妈缺席,这个生日仪式还是每年坚持进行,一直到24岁。
看到那扇被当成垃圾随意放置在角落的门,梁暖的眼框一下子就湿了。
在情绪失控前,她恶狠狠地推开身边的男人:“你走开,不许转过身。”然后一个人三两步走到花园的栅栏边,趴在栅栏上捧脸痛哭。
她哭的很轻,可这样轻微透着哀戚的压抑哭声在静夜里还是被放大,听的人心酸不已。
梁暖泪眼朦胧地望着眼前这个充满温馨回忆的地方,想起她支离破碎的家,下落不明的母亲,入狱受苦的老父亲,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滑过脸颊,最终滴落在地。
一块手帕悄无声息地递了上来。
梁暖没有拒绝,接过手帕擦拭泪水,哑着嗓子说:“你不该带我来这里的,相见不如怀念这个道理,我现在懂了。”
“对不起。”尹光年的嗓音低沉满含歉意,“我以为你想家了。”
“家……”梁暖咀嚼着这个令人伤心的字眼,又低头擦了擦涌出的泪水:“有爸爸的地方才是家,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尹光年只是沉默。
“我很后悔。”梁暖眼角通红,趴在栅栏上仰望头顶的星光,“我爸有多爱我,我就有多辜负他。我陪他的时间太少了。”
“他劝我不要盲目的喜欢一个人,没有看到对方真心前不要傻乎乎交出自己的真心,我不相信,还气他说,你活得那么明白为什么当初娶了我妈那种轻浮不守妇道的女人,他气得咳了一整夜。”
“事实证明,我家老头眼光真的毒辣。”她眼角泪光闪闪,苦笑地望向尹光年:“我以为我喜欢上的男人是个盖世英雄,可其实他只是个自私懦弱的狗熊,我却为了这样的一个人,伤害了对我来说真正重要的人。”
“很多过去的事情,不必过分自责,会犯错是正常的,毕竟你还年轻。”尹光年的声音清朗温暖,拥有教人安心的力量,“想你爸了,就多去看看他,告诉他你长大懂事了,他会很欣慰的。”
“我会的。”梁暖渐渐不再哭了,她想,她迈向成熟的第一目标,就是不能一而再的在尹光年面前哭得像个疯子,那真的太丑了。
因为深知身边的男人包容沉稳,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训斥她,于是她的倾述欲上来了,絮絮叨叨起来:“我有时候真的对老头子很生气,他真的把我保护的太好了,他那么老了,难道就不能为自己操点心吗?”
尹光年也抬头仰望皎洁的月色,月光寂寥,如同此刻他脸上的神情:“每个做父母的都这样,有时候孩子对于父母来说,是可以凌驾于生命之上的存在。我高考前的一个月,我妈妈刚查出癌症晚期,但她一直瞒着我,每天笑呵呵的为我做早餐,笑呵呵的把我送出门。因为不想花我上大学的钱,她就瞒着所有人,每次一痛的厉害,她就躲到外面整天整天的不回来。”
“邻居们都开玩笑说,你妈妈的春天来了,你小子这是要有新爸爸了。我却不相信,因为她从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她瘦的太快了,处于幸福中的女人不会那么瘦的。我出去找她,后来你知道我在哪里找到她的吗?”尹光年的声音在轻颤,望着梁暖的眼眸里透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悲戚,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流下眼泪,“我在一个废旧仓库里找到她,那时候她已经昏迷了,墙上全是她挠出来的血印子。”
梁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样的尹光年。
他总是沉稳的,可靠的,所有人一有问题,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他,他是他们的“年哥”,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可现在的他,如此脆弱,他只是一个早早就失去母亲的男人而已。
梁暖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绞住她的心口,她觉得她该做些什么,晚宴喝的红酒令她内心产生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于是她就真的这样做了:“来,尹光年,让我抱你一下。”
她伸出双手环抱住他,还哄孩子一般拍了拍他的肩,笨拙地安慰着:“你有一个伟大的妈妈,我很羡慕你。”
被她拥在怀里的男人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伸出手拥住她,夜空下相拥的他们,不过是两个无家可归只好相互温暖的小孩。
他轻抚她柔软的发:“我也很羡慕你,你有一个伟大的爸爸。”
“嗯。”梁暖点头,突然有点鼻酸,“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害怕,他那么老了。”
“这个世界,确实有很多我们无法阻止的事情,比如时间,疾病,还有父母的衰老。”尹光年语气比天上的月光还要柔一些,“我们……都要珍惜当下。”
梁暖抬头,望进尹光年的眼,他的黑眸里仿佛有日月星辰,令她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眼睛,就这么对视许久,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晚风萧瑟,吹起满地的落叶,城市的秋意更浓了。
这晚过后,梁暖开始每天掰着指头算下次探监的日子,她有很多话要跟她爸说,比如韩苏苏跟纪左在一起了,纪左不过是个始乱终弃的混蛋而言,所以她有点替韩苏苏担心;比如她有在认真工作,等他出狱,她一定会让他刮目相看的,她除了要自食其力,还要让他早点退休享清福。
她让自己很忙,刻意地让自己忘了那个晚上、那个充满温情的拥抱、还有他身上的温度,她把一切冲动的行为归结为酒精作祟,她努力地去想要忘掉,可是那一幕总会在偶尔失眠的时候浮上脑海,她辗转反侧,甚至自暴自弃,却又不得不在最后承认:那确实是她渴望的。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但她在咖啡馆做服务生的事到底还是没瞒住,还被人在朋友圈大肆曝光,弄得以前的圈子人尽皆知。
撞见她的是以前经常在社交场合碰见的已婚名媛,平时没有来往,甚至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她和朋友进来时梁暖愣了一下,但还是当她如普通顾客一般招待,对方像是也认出了她,一直盯着她的脸看,梁暖去准备咖啡的时候瞥到她和女伴凑到一起对着她这边指指点点。
每天咖啡店迎来送往,遇到熟人其实在梁暖的预料之中,接受这份工作的时候,她就做好了被人认出的心理准备,当这一天真的来到,说不难受不窘迫那是假的,但是如今她的心境与以前大大不同了,慢慢地也学会“放下”这门学问,比如放下自己曾经执着的“千金小姐”的身份,学会谋生,学会做一个普通人。
既来之,则安之,她决定不让以前圈子里的人影响自己。
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一早,张昀山不顾自己少了一颗门牙,又吊儿郎当上门美其名曰喝咖啡来了。
这瘟神带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小姑奶奶,你自己看吧,昨晚朋友圈都炸了。”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梁暖,一边幸灾乐祸地等着梁暖脸上出现受惊害怕的表情。
梁暖平静地接过手机,然后就见到有人截图了名媛的朋友圈发到群里,因为内容太过吸引眼球,不少昔日熟识的人都出来发表了一通想法,唏嘘的,嘲笑的,同情的,冷漠的,什么人都有。
名媛的朋友圈写着:在一个路边小咖啡馆偶遇一位大佬千金,大佬出事后这个女孩子就没消息了,还以为出国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居然在做服务员。世事无常,祝福~
除了看似怜悯实则高高在上的文字,名媛还贴了一张照片,照片显然是偷拍的,因为只拍到梁暖的侧脸,但熟识她人还是可以一眼认出她,照片中她素面朝天,穿着服务员的工作服,端着盘子为邻座端来煮好的咖啡,朴实无华的谦恭模样,完全看不出曾经是一位名流千金。
有人在评论区里问名媛是哪间咖啡馆,名媛起先还假惺惺地表示要保护别人的隐私,别人一再追问,她就看似隐晦地说:是西城路上的一间咖啡馆。
如果真的是祝福的心态,就不会那样大张旗鼓的把细节都发到了朋友圈,大概对于失败者,大众的心态都是如此,窥视你、八卦你,至于当事人的隐私被曝光以后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对不起,那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毕竟她已经真心“祝福”过了。
人心大多凉薄,梁暖早就领悟这道理。于是冷笑着把手机还给了张昀山,没事人似的地拿起抹布擦拭工作台。
这个反应完全在张昀山意料之外,他盯着梁暖的脸好半天,也没瞧出什么负面情绪来,见她还老神在在地擦工作台,心里沉不住气就一把把她手上的抹布夺过来了。
他揪着眉问:“你哑巴了?梁暖你平时不是挺能耐的吗?你倒是说句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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