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清寒从前一定知道,也一定斗争过,毫无疑问,他输得一败涂地。
如此精妙的问情剑法,即使有毒也难以抗拒。
经年累月,他早已毒入膏肓。
三观都被潜移默化了。
可让他清醒过来又能怎么样呢?
他于问情剑道走的太远,即使教他禅意剑也为时已晚。
除却重修,没有第二条路走。
已入天人大境界,日后前途无量,不是谁都像落拓和尚一样敢去重修。
是以简小楼并不多言,绕过他前往素和的船舱里。
弓腰塌背坐在床边发呆的素和,听见动静站直身子,微微将双臂轻抬,颐指气使地道:“磨磨蹭蹭的在外面做什么,赶紧吧,水都凉了。”
简小楼重新将他的眼睛蒙上,除去一水绿衫,长发松松绾在头顶,再打横抱起放进浴桶里去。
素和紧挨一侧桶壁坐着,双手搭在浴桶边沿上:“医仙给的药滴了没?”
“滴了。”
“真舍得呀,居然是水魂凝晶。”
简小楼不知水魂凝晶是个什么东西,心思也有一些跑偏,忍不住道:“素和,咱们不要将第五前辈给妖魔化了,他不过是和你大嫂闲话家常罢了。”
素和本不想再提,故意错开话题去,听她一说又恼了:“怎么,学了他的剑法拿他当师父所以护着他?”
“不是。”
“不是最好!”
素和连连冷笑,“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与我大嫂之间绝对不简单,我也总算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想的我一身都是冷汗!”
究竟想通了什么,他没有解释。
简小楼蹲在浴桶边,双手托腮看向他,双眼被蒙住,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沉默良久,也不知他在回忆些什么,最终听见他道:“我母亲与我大嫂,是自小待我最亲的两个人。母亲照顾着我的饮食起居,也应是爱惜我的,但我于她而言,更多是个谋求利益的工具。”
难得从他语气中听出沮丧,简小楼集中精神:“为何这么说?”
“我母亲是只云雀,父亲外出时与她一夕欢好生下了我。我们羽族与别不同,子嗣血统一般是随高等一方。以我母亲的血统来说,孕育凤子是有生命危险的,她以命赌了一把,赌赢了。此时,她正陪伴幼年的我住在千叶山,再过十几年,直到确定我是只纯血火凤,才带我前往苍岭认祖归宗。”
素和仰着头,轻轻叹了口气,“自我记事以来,她耳提面命要我在兄长跟前伏低做小,要我学会讨父亲欢心,她、以及我外公整个一族的修炼资源,可全指望着我……”
从不理会他心里的想法,只教他该怎么做,只问他做不做得到。
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去争界主位置那次,浑身是伤、满脸是血的跑回来,生平第一次委屈的想要向他母亲诉诉苦,她迎上前来第一句话却是——你赢了没有?
而他母氏一族,从上至下看他的眼神都像再看一棵长了腿的摇钱树。
“长嫂如母,有时我会觉着大嫂相比我母亲,待我更真一些……”
却原来,世上从没无缘无故的疼爱。
他自嘲的笑起来,“不是我犯贱喜欢同渣龙待在一起,他虽时常欺负我,差遣我,事事强压我一头。可我心里明白,渣龙拿我当兄弟,肯为我拼命,大抵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含任何企图,只盼着我好的人了。”
简小楼想说她也肯为他拼命,不含什么企图。
不过她指的是小黑,而非素和。
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将小黑同素和联系成同一个人。
“呕……”
药水一泡气血运行过快,反应又来了,素和抖个激灵,捂住胸口趴在木桶边呕吐起来。从城中回来时,他有吃过早餐,如今吐的满嘴都是秽物。
黏腻在嗓子里,还有一些灌入鼻腔,险些给他熏晕过去。
孕育一个小生命当真不是一桩易事,素和从来都知道。所以无论他母亲怀着怎样的心思,素和始终感恩。对于母族,但凡力所能及,从来不会吝啬。
简小楼赶紧起身给他顺背。
“我擦,什么怪味道?”他愈发恶心起来,“这玩意真是我吃下去的吗?!”
“簌簌口。”简小楼取山泉水给他。
待素和吐干净之后,仍趴在木桶边沿一动不动。
简小楼揪起眉:“哪里不舒服?”
“没事。”
“你脸都红成大闸蟹了,还没事?”
简小楼去探他的额头,被他制止。
“小楼啊,我同你说件事情,你千万要保持冷静,来跟我念,冲动是魔鬼。”
“你说。”
“你先答应我不生气。”
“好。”
“真不生气?”
“不生气。”
素和松口气:“我刚才好像一不小心摸着了你的胸。”
简小楼的脸渐渐黑了。
“哎呀,虽是海牙子造出来的珊瑚假肉身,还挺……咕噜噜……”
简小楼抓着他的发髻摁进水里。
提起来,再摁下去。
“咕噜噜……你他妈答应了不生气……咕噜噜……大骗子……”
事情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
依照简小楼的意思,不如将飞舟挪个地方。
素和却不同意,一是挨着半面医仙比较方便,二是飞远了也挡不住人家有缘千里来相会。
于是接下来一连十几日,素和几乎将第五清寒给拴在了裤腰带上,吃饭上茅厕都得带着,逼迫他遮头遮脸,全程监视他一举一动。
第五清寒起初极为排斥,连打带踹的后来他也习惯了。
在茶楼吃晚饭时,喧闹声不断涌入耳朵,素和忍不住烦躁:“易宝大会具体哪一天召开?”
只他一人需要进食,简小楼和第五清寒分坐两边看着他吃:“还有七日。”
易宝大会那日,混元岛主才会将时光兽亮出来。
素和攥住筷子戳米饭:“真是无聊透了。”
简小楼同样心急,她还等着前往蓝星海吸取海心能量回去救夜游,结果莫名其妙被时光兽踢回四千年前。
咦,如今蓝星海的海心能量有用不?
应该不行,必须得是沾染夜游灵气的海心才可以。
简小楼突然疑惑起一个问题。
如今这个时间节点是在大灾变之前还是之后?
夜游出生了没有?
根据黎昀所言,夜游虽是小族出身,他的族人却是相当彪悍的,被灭族时还顺手带走了傲视的老爹符荼。如今符荼好端端活着,证明夜游还没被抓走复制海心。
算算日子,海族大灾变应该已经开始了。
这段时间,简小楼心中有个不太敢承认的大胆猜想。
这场大灾变的起因,会不会与第五清寒刺了驴屁股一剑有关。猜想不是没有根据的,首先时间接近,再来地点符合。
灾变主要发生在四宿,稍微波及十方。而花斑驴被插剑的地方,正在四宿边境内。
考虑这个没有意义,因为业已造成无法更改,她只是奇怪蓝星海族不去拯救他们的海心,齐齐跑来混元星岛参加易宝大会做什么?
她摩挲着剑柄,眸色渐深,认为此事或许与夜游有关。
摆在眼前的又是一道难题。
万一让她撞见蓝星海抢夺夜游,她是拦啊还是不拦啊?
拦着会改变历史,不拦莫非眼睁睁看着?
赶紧逮着那贱驴子赶紧离开。
她心头正烦,四人桌空出的一边突然坐下一个人来,一袭淡雅蓝衣,潇洒俊逸,腰间斜挂着一柄剑:“清寒,你是怎么回事?”
简小楼绷了绷下颚,传音给第五清寒:“谁啊?”
第五清寒认真端看许久:“哦,我妙玄师伯的入室弟子陶君意,之前我同你提过,当年力邀我一同前来混元星岛的同门师兄。”
原来如此。
两人关系估计不错,她裹成这鬼样子陶君意都能认出来:“您为何认了好半天?”
第五清寒无奈:“在我的记忆中,他已经死去四千年了,正是死在混元星岛上,至今也不知死因。当年我出关后得知噩耗,心中好一阵自责,想着若是与他同行,兴许他就不会死了,所以我才对混元星岛易宝大会存有较深印象。”
得不到简小楼回话,陶君意语带不满:“我邀你数次,你皆以闭关进阶拒绝,如今却又偷偷跑来?”
这让简小楼怎么回答,她给陶君意使个眼色,瞟了瞟素和。
素和出门也是全副武装,以陶君意十三阶的修为窥探不出他有孕在身,只以为是第五清寒的小情人,点了点头:“原来有美相陪,你又何必瞒我。”
简小楼面瘫着脸。
“不过你来的正好。”陶君意道,“我正有事需要寻个帮手。”
“师兄请说。”
“我前几日在易宝楼买到一个剑侍,小名三宝。”他朝一边招了招手,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垂着头恭敬上前,“代价是替他父亲报仇……”
简小楼听着稀罕。
了解之后,她传音给第五清寒:“你这位师兄在易宝楼买了一个剑侍,出自什么修剑的四等世家,你师兄买下他,估计是为了他们家祖传的剑术心得。”
“正常。”
“买下此子的代价是为他父亲报仇。他父亲带着他前来混元星岛的路上,被两个十二阶的魔族杀害了。那两个魔族非十方也非四宿,专门从其他界域赶来劫道的。”
“陶师兄是什么意思?”
“魔族强横,他怕一人力有不逮,想我一起帮把手。”
他问:“你可愿去?”
她反问:“前辈可要我去?”
“你不去,我也是得去的。”
“那还不如我去。不过前辈需得清楚,该走的留不住,该死的恐怕也救不活。”
“他未必是死在此事上,同门情义,能帮则帮。”
简小楼应了声是,又斟酌问道:“恕我多疑,陶前辈为人如何?”
第五清寒清楚她的顾虑:“我妙玄师伯耿直正派,陶师兄也未曾有过什么行差踏错,我信得过他。”
简小楼仍旧不放心:“陶前辈可有倾慕的师姐师妹?”
面色一窘,第五清寒讪讪道:“你且放心,我从不招惹同门。我们一气剑宗有条禁令,除了我亲妹妹,所有女弟子不得与我说话,违令者逐出师门。”
“噗……”
简小楼不厚道的笑出了声,“那就好,我便陪他走一趟,劳烦前辈帮我照顾素和。哦,这个孩子暂时丢咱们飞舟上去。”
“恩,诸事小心。”
事情敲定以后,简小楼随陶君意御气飞离混元星岛,进入星空。
陶君意取出一个罗盘,领着她在星礁石内不断穿梭,最后远远窥见一艘三丈多长的小型飞舟,停泊在一堆漂浮着的星陨碎石之中。
“是他们了。”
“确定有且只有两个魔人?”
飞舟都有禁制,简小楼窥探不见里面的情况。
陶君意颔首:“我出钱从易宝楼打听过,近期在外劫道行凶的歹徒,只这两个魔人。因为他们一直在域外游荡,依照规矩混元岛主奈何不得他们。这两个魔人对四宿十方下了一番功夫,专挑无权无势的修者下手。”
简小楼拔剑出鞘:“怎么攻?”
陶君意道:“你的问情剑势刚猛,由你来破飞舟防护罩。”
简小楼也是这么想的:“那我正面突破,陶师兄断他们后路。”
陶君意点头:“好!”
诛魔不受天罚,简小楼心里毫无顾虑,二话不说持剑飞出。
气灌于剑,人似流光,在星空划出一道火弧。随她快速逼近,飞舟感受到压力,发出阵阵翁鸣,激光状的光罩转瞬撑起。
剑气先剑刃落下,与光罩的力量相互挤压,原本圆鼓鼓的罩子呈现各种凹凸。
一眼寻到最弱之处,剑刃便落在那里!
伴随灵气冲撞所爆发出的炸响,还有她一声厉喝:“破!”
别问她为何出招还要吼一声,从前她看别人吼总觉得特别傻叉,轮到自己才知道,当积蓄已久的力量狂暴而出时,整个人连脚趾头都是兴奋雀跃的,情不自禁就吼出来了。
具体一点,大概同男人辛勤耕耘半响,最终一炮打出去的感觉差不多。
停停停!
简小楼破掉飞舟防护罩、落于甲板以后,真想扇自己一巴掌。
认真做事,乌七八糟乱想什么。
郁闷,尽管已经每日以禅意压制,多少仍会遭受肉身一些影响。
她前脚刚站稳,舱门开启,哗啦啦跑出二十几个手持法器的人来,将她给团团围住。
简小楼心下一悚,暗道不妙!
立刻飞身准备撤离,却见飞舟延展伸缩,放大两倍不止。
嗡嗡嗡,十几层光罩在头顶结起,一道道澎湃巨力将她强行压了下来。
得,被瓮中捉鳖了。
“第五清寒,抓你真不容易。”
一名环佩叮咚的紫袍男子缓缓从舱内走出,左手持着一柄戒尺,不断轻敲右掌心,眉眼带笑,“不过既然落在我们飞星门手里,你想跑更不容易。”
简小楼迷茫脸:“飞星门?四宿还是十方?”
紫袍男子愣了愣,白皙的面色浮出一丝恼意:“连我飞星门都不知,活该被杀!”
他一扬臂,飞舟上空登时出现一面旗帜,插在瞭望台上。
简小楼瞧见这黑色旗帜上的彼岸花图案,恍惚想起素和曾经提过,这是一伙类似雇佣兵的星域飞贼,势力渗透西北方小半个星域世界,心狠手辣,什么世家宗门都不放在眼里。
据说飞星门主的修为足有十八阶。
瞧这紫袍男子只有十四阶,应该不是什么骨干分子,但请飞仙门动手杀人是要花上大价钱的。
譬如杀第五清寒这等世家子弟,一个三等门派阖全宗门之财力都未必请得起。
简小楼冷冷环顾四周,寒声道:“陶君意你害我!”
怪不得这厮一直盛情邀请第五清寒前来参加易宝大会,原来存了心是要杀他,幸亏第五清寒当年坚持闭关进阶,若真来了必死无疑!
“师弟,你莫要怪我。”
满面愧色的陶君意展袖浮于上空,在他身后浮着一位斗篷人,“对方给出的价码,我实在难以拒绝,其实你执意不来已是躲过一劫,可叹你又来了,此乃天意,怪不得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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