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哪怕没有人肯相信这所谓的《悟空传》可以超越“四大奇书”之一的《西游记》,却仍然耐着性子读了下去。但是,也是读完《悟空传》的第一章的同时,几乎八成的人都开始对杨雪感到失望。
他们大都承认《悟空传》的简介的确诱人,却又认为这第一章节便无头无尾的,丝毫看不懂作者写了些什么,可读性并不高。他们认为,杨雪辜负了他们的期盼。
一时间,类似于“文坛新锐章佑亦先生江郎才尽”的说法在各个城市喷薄而出,而这种说法,在下一章并未在第二天连载和杨雪的不回应态度之下愈演愈烈。
但庆幸的是,他们并没有对杨雪一票否决,他们还在期待着杨雪给他们带来的转折。哪怕他们一直对杨雪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但打从心底里的,他们还是愿意相信杨雪的,或许,这是因为杨雪以“女人”这一身份一路走来,并不容易。
而杨雪,则是在创作的休息之余,抽空同沈得鸿参加了一次文学研究会之间的聚会。也是到了这时,她方知晓外界对自己新作的众说纷纭。
她也没反驳,仅是对在场的文人淡然笑道:“在第二天到来之前,我永远不相信结局,哪怕此时的情形,有多让人惊慌。”
24.民国24
故事连载到第二章的时候,那些叫嚣者的流言并未消退,仍旧在四面八方流传着。
直到连载到第三章的时候,忽然之间,许多人都沉默了,他们感到自己仿佛从杨雪的作品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我像一个优伶,时哭时笑着,久而久之,也不知道这悲喜是自己的,还是一种表演。很多人在看着我,他们在叫好,但我很孤独,我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中,我幻想着我在一个简单而又复杂的世界。那里只有神与妖,没有人,没有人间的一切琐碎,却有一切你所想象不到的东西。但真正生活在那里,我又孤独,因为我是一个人。”
幽静的咖啡厅里,轻缓悦耳的钢琴独奏声跃入耳里,沈得鸿却是一脸慨然的合上了手中《申报》,叹道:“佑亦此番话说出了多少人的心声!现今的国人,谁又不像个优伶,面上覆着一层撕扯不掉的伪装?真是可悲!”
不愿再想下去,沈得鸿晃了晃脑袋,强行打起精神,双目晶亮的问起杨雪:“佑亦后面的文稿应该存了不少了,能否让我一睹为快?”
杨雪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沈得鸿一下,端起身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故意反问道:“雁冰可是真的想看?”
沈得鸿纠结得五官都快拧到了一块儿去,好半晌才颇为不舍的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还是不要给我看了!”
他怕自己一睹为快之后,剩下的便是满心感慨,却又无人可说。与其心中憋闷,倒还不如随着众人的步伐,慢慢等着《申报》的连载算了。
“噗嗤”杨雪被沈得鸿的模样逗得发笑。
她拿出手帕拭了拭嘴角并未喷出的清茶,平息了好一会儿,才对着沈得鸿正色道:“今日将雁冰邀约出来,我其实是有一事想要邀请雁冰帮忙的。”
“佑亦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大可直言,我若能帮你,便一定会帮!”
沈得鸿与杨雪的私交甚好,且杨雪从未如此直白的请求过他的帮助,此时杨雪亲口相求,若不是还有仅剩的一点儿理智,他甚至有些想直接应下了。
杨雪见状,也不扭捏,直奔主题说道:“我同林升日前谈好,想发行新的报纸为《申报》的兄弟报。我所结交的文人里,只与雁冰你最熟,所以,哪怕我知道你还为《小说月报》做着编务,却仍旧想请你担任这份新报的总编辑。”
气氛蓦地安静下来,沈得鸿一边思考着,一边沉声道:“佑亦,发行一份新报并不容易。”
“我自然知道。”杨雪浅浅笑开,拿出自己一早便带在身边的一份策划书,摊开道,“雁冰不若先瞧瞧我做好的策划?”
沈得鸿拿起杨雪放在自己面前的策划书,只见策划上最开头的地方便写着一行大字——《中国公报》之办报方针:秉天下之大公,予真相以大白。
仅仅十二个字,就已经牢牢抓住了沈得鸿的眼球。
这办报方针正是此时民国的办报人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如果真能做到,则必当引起当今社会的一场极其震撼的动荡!
沈得鸿神色激动,详细询问道:“佑亦,这‘秉天下之大公,予真相以大白’该不会真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杨雪意料之中的笑了笑,气定神闲道:“雁冰,何谓《公报》?秉天下之大公。何处有真相?《公报》统统写予你看。当然,要办到这一点,则必须遵守以下几点:不结党,不依附任何党派,严守政治中立;不谋取私利,决不能收钱帮任何人说话。”
喘了口气,杨雪接着道:“最重要的一点——不能卖国。洋人做得好,我们可以夸,洋人侵犯中国利益,我们必须如实报道。不做卖国求荣之事,不做卖国求荣之人。”
“好、好、好!若真照这个标准来办报,则当真是天下绝无仅有。”沈得鸿听得激动,忍不住拍着桌子赞叹起来。甚至因其动作闹得有些大,而惊得周围的客人全都看了过来,连原本正在演奏的钢琴曲都被迫停了下来。
杨雪笑着扯了扯激动的近乎是跳了起来的沈得鸿,道:“我现在的想法是,等我的这篇《悟空传》连载完成之后,便可开始将《公报》给办起来了。至于为什么非得是《悟空传》之后,我便暂时不向你透这个底。我想说的是,若是雁冰你肯来做《公报》的总主编便是再好不过了。”
杨雪话落的瞬间,沈得鸿忽然有些遗憾的泄气道:“佑亦,‘秉天下之大公,予真相以大白’,这样一句话,是天下所有的报人毕生的追求。但实不相瞒,我已经不符合做这样一份报纸的要求了,早在今年年初我就加入了沪上共产主义小组,今年七月,我们的党派就要成立了。”
杨雪愣了愣,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好半晌才恍然想起自己曾经在看矛盾的介绍时,确实是看见过矛盾是中国gc党最早的党员之一。
回过神来,杨雪随即也跟着叹了一声:“唉,这可有些难办了。若想真正做到大公无私,这几点要求则是必定要遵守的,且便必定是要为《公报》寻找一位信得过的总主编的。”
沉吟了好一会儿,杨雪见沈得鸿也一脸的愁眉苦脸,显然也是想让《公报》尽早办起来的样子,杨雪便安慰道:“办报一事尚且不急。与其随便找了个靠不住的人,倒还不如沉下心来,仔仔细细的寻个人来得好。所以,你也别在这跟着着急了,今日回去后,好好为我物色些人才便是了。”
沈得鸿慎重地点了点头:“若说人选……佑亦,其实我这里真是有一个不错的人选,只不过……”
杨雪皱了皱眉,“那人是谁?雁冰直言便好。”
“胡适。”沈得鸿定定道。
她总算是知道他为什么要犹豫了。原来,他想向自己举荐的,是许章序的挚友。
沈得鸿见杨雪没有说话,便接着努力道:“佑亦,抛开恣慕而言,适之此人却是合适。他做人向来是认真的做事,严肃的做人,且极有能力。我知道你并不是一名过于计较的女性,否则也不会同意我邀请恣慕也加入文学研究会。”
实际上,沈得鸿对每一名有才的文人都是爱惜的,所以,除开杨雪不谈,他其实与恣慕的关系也挺好,只不过是相较而言,与杨雪更为亲近罢了。但在他心里,就像邀请恣慕入会时,佑亦说的那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即便佑亦从不与恣慕在私下见面,但佑亦也不曾刻意为难过恣慕。所以,佑亦本当是个看得清时局的人。
当然,这一切,杨雪自然也想到了。沈得鸿其实说的没错,大局当前,她自然懂得什么为重。更何况,她本身便从未想过要与徐章序为难,自然更不会与他的好友为难。
杨雪洒然的冲着沈得鸿笑道:“雁冰这般不信任我?我可也没说直接推拒,我只是认为,胡先生此时并不在沪上,而是在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任教,我无法与之相谈罢了。”
沈得鸿这才松了一口气,喝了口茶道:“这些都不用担心,等会儿回去,我便去信给他。”
“好。”杨雪笑意盈盈的应了下来。
25.民国25
南京高等师范学校。
妻子江冬秀忽然拿来两封信,笑道:“沪上那边又来信了。”
“先拿来给我瞧瞧吧。”胡适坐在客厅的木椅上,接过了妻子递到手边的信。
拿过信件,胡适首先瞧了瞧两封信的信封,这才点了点头,晓得了一封是雁冰寄来的,一封是恣慕寄来的。
首先打开沈得鸿的信,信的开头无非是“适之近来可好?”的问候,胡适将其直接略过,继续细细的看了下去——
“佑亦之名,适之定然听过,其虽为女人,却才思敏捷,为人正气。自然,我与其关系甚好。今日,佑亦寻我为她新创办的《公报》做总编辑,奈何我实在是有心无力,深感遗憾。幸而,我知适之之才,便想将你引荐与佑亦,不知适之心意如何……”
胡适看到沈得鸿来信的原因后,禁不住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多想什么,雁冰是知道自己的,自己是只做有自己真正喜欢的旨意的报纸。
往下看去,果然便见雁冰提到了这所谓的《中国公报》的创办意义。
胡适看得极细,可越看却越是止不住的心胸舒畅,抚掌道:“好好好!好一个‘秉天下之大公,予真相以大白’!这分明是我一直想办的报纸!雁冰果然懂我!”
民国文人大多口号喊得响亮,但却鲜少有付诸实际行动的。胡适却是个务实派,想到了就要去做、就要去研究。他向来致力于实事,如今好不容易瞧见了自己感兴趣的新报,尤其又看见了雁冰再三强调的“定然办到秉天下之公!”后,便再按捺不住心内的瘙痒。
只是……创办人是章佑亦……胡适忽然间又有些犹豫。看着信的最后那句“盼回复”久久下不了决心。
叹了一口气,胡适又打来了许章序的信,看着起头的那句“吾友安康”仍是止不住的郁闷。但渐渐往下看了下去,胡适脸上的喜悦却又渐渐变得溢于言表——
“佑亦与《公报》一事,雁冰已与我提及。《公报》的创办,我同样渴望,若非我身份尴尬,适之,我也想参与其中。是以,适之大可不必过多思虑,请直接答应佑亦和雁冰的邀请吧。佑亦非小肚鸡肠之人,我亦绝非斤斤计较之人。”
望着许章序那句“盼适之尽早抵达沪上”,胡适总算是不再犹豫,拍了拍大腿便站了起来,对妻子江冬秀兴奋道:“冬秀,快去准备准备,我们这两天便去沪上定居,我待会儿便去学校递上辞呈。”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江冬秀问道。
江冬秀是典型的传统女人,与胡适的婚姻,也是典型的包办婚姻。但她比别人幸运的一点,是胡适并未向其他的青年一样毁掉婚约,而是选择了继续维持。
她读过章佑亦先生的文章,也无比庆幸自己所嫁的是胡适。当然,就婚姻这一点而言,她还是感谢章佑亦先生的,是她教会了自己学会自尊自爱。就好像,从前的自己只敢唤适之为“夫君”,是决计不敢唤他的字的。
是章佑亦先生教会了她“婚姻理当是平等的”。如今,当也明显感受到,这段婚姻的维持,早已没了初时的艰辛。
胡适粗粗向江冬秀解释了几句,江冬秀便没再多问,直接去为自己一家四口收拾起了行李。在刚听到胡适谈到章佑亦时,她便没了意见。
见妻子去收拾起了行李,胡适也没闲着,直接坐到了书桌前,取出稿纸,疾笔写下辞呈。这并非他太过冲动,而是这份《公报》对他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交上了辞呈,收拾好了行李,胡适片刻都不想耽搁,给沈得鸿和许章序都发了一份电报后,便同妻子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坐上了前往沪上的火车。
他们一家抵达沪上的时候,是许章序和沈得鸿一同来接的。在他们的帮助下,胡适一家也很快便在法租界安顿了下来,与杨雪安排了见面。
“章小姐,我只有一个问题,关于《公报》你所说到的那些,是否真的可以做到?要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报纸要真能办成,恐怕没有军阀能够容忍。”
甫一与杨雪见面,胡适说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好,而是将自己在火车上思考了许久的问题直接提了出来。但也正是因此,杨雪这才大感沈得鸿并没有向自己推荐错人。
“这个问题,胡先生大可不必担心,”杨雪笑着低头,“实不相瞒,《公报》作为《申报》的兄弟报,背后靠着的有《申报》积攒已久的名声。且在我多日的经营之下,其背后还有各驻华领事馆和卢都督之子卢筱嘉的支持,他们会尽量维护周全。”
各驻华领事馆和卢筱嘉的名字一出,胡适便忽然有些泄了气:“若真是依靠着他们,这办报方针便形同儿戏,怎么可能不徇私?”
“先生所言不然,”杨雪摇了摇头,道,“洋人、军阀、国人,三方互相制肘,《公报》既取得了三方的支持,便没有一方是敢对《公报》轻易出手的,即便《公报》说了他们的坏话。”
这便是她经常参加聚会,稳固人脉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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