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兄不要说笑,李姑娘曾经帮过我的忙,我这是为了答谢她,嗯,她就快来了,你说话可要小心,别心上人长心上人短的,没得吓着人家。”
林润见他神色紧张,忍住笑,郑重点头:“我今儿就当自己是哑巴,只管画画就成,对了,上次你托我找姨母帮一个裕王府的婢女,莫非就是今日之人?。”
张居正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小二的声音:“李姑娘,张大人订的雅座就在这里,请进吧。”
张居正胸口一热,不再说话。
林润见他如此,便向门外看去,只见门开处,一个身穿莲青棉袍的少女缓步迈进门来,再看那少女的面容,只觉得肌肤白得几近透明,五官艳而不妖,眼神清而不媚,那种娴静的气度,那种漫不经心的从容与淡然,似冰山上一株雪莲花,漫天风雪都不能侵扰它分毫的绚烂与美丽。
转头再看张居正,昂藏七尺,端坐几前,林润心里不由得暗暗喝彩:“好一对璧人,简直是天造地设。”
“初雪,你喜欢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我给你叫。”张居正的殷勤,林润看在眼里,更是好笑。
初雪缓缓坐下,抿嘴笑道:“吃什么,喝什么,我都不介意,我可是来画像的。”
张居正便道:“这是我的好友林润,他马上就给你画。”
初雪看了林润一眼,点头微笑:“林公子,有劳了。”见他身形瘦削,面庞清俊,温雅斯文,心中便想,比起张居正来,这林润更加像个读书人。
林润淡淡一笑:“姑娘请坐正,林某这便开始给你画。”
初雪依言坐好,林润打开画架取出画具,端详着初雪,细细画了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林润便画好了,张居正站起身来,来到画架前,将画取下,放在桌上,对初雪笑道,你瞧瞧。
初雪定睛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她虽然不会画画,也不懂鉴赏,可是,分明的,画中的另一个自己栩栩如生,眼睛看着她,似乎就要从画里走出来与自己说话一般,这已经不是像不像自己的问题,像是肯定像的,只是,林润把自己画神了。
她忍不住伸出雪白的手,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画中的自己,画的右下角,有小小的四个篆文:“雨润江南。”
雨润江南,雨润江南?这个名字,她很久很久以前就听说过,那是当今世上一个善画的大才子的名字,被人誉为画圣,他每次作完一幅画,都要在画的右下角写上雨润江南四个字,只凭这四字,那副画就价值千金。
一时间,初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润的字叫若雨,他是江南人,所以,每次作完一副画,他都会在画上写下这四个字,所以,提起雨润江南这个名头,几乎无人不知,却甚少有人知道他叫林润。张居正对初雪解释道。
初雪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轻声道:“能让林公子这般的圣手给我画像,真是三生有幸。”
林润笑道:“初雪,你是张兄的朋友,也就是我林润的朋友,何必说的那般见外。”
初雪正要答话,突然听见外面一个娇媚的女声道:“小二,这间竹子雅座,可否能让我包下来?”
听到这个声音,张居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小二答道:“高小姐,这间雅座已经被翰林院的张大人包下来了,小姐若是想喝茶,可以到隔壁去。”
第27章 表白
高湘一听小二说张居正包了竹子雅座,便道:“张大人与我家是世交,既然如此,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小二见她伸手推开竹子雅座的门就要进去,不禁暗暗摇头,这高府真真是教女无方,一个千金小姐,抛头露面出来喝茶已经是不守闺训,还这般主动私会青年男子,看以后哪家的公子敢娶她!
高湘推开房门,来不及和张居正打招呼,目光就被坐在他右侧的初雪吸引住了,见她容色绝艳,心里隐隐泛起了一阵不安的感觉。
张居正淡淡地道:“高小姐,这么巧?”
“是很巧,这里的雅座都满了,张公子不介意我来蹭杯茶水吧。”高湘寒暄着坐了下来,眼角的余光却在不停地打量初雪,一张素面,不施脂粉,身上衣饰朴实无华,显然不是烟花陪酒女子,嗯,张居正定然不会好那一口。
“张公子,这两位都是你的朋友吗?”
“不错,这位是林润林公子,这位是李初雪姑娘。”
高湘也不客气,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向二人点头微笑。
张居正又指着高湘道:”这位是翰林院学士高大人的爱女高湘小姐。
初雪见眼前的女子穿一件蜜合色细碎洒金缕挑花纹锦长袍,神态妩媚,落落大方,和张居正显然很熟,又听他叫高小姐,便猜到她多半与高拱有关,也只是点头一笑。
“李姑娘是初来京城吗?”高湘端起茶盏,优雅的呷了一口茶,娇声问道。
初雪有些不解:“小姐为何有此一问?”
高湘悠然而笑:“你头上戴的银簪子,是前几年京城里流行的样式。”
初雪见她话语中隐含讥刺,心中顿感不快,不过,她生性豁达,况且打小就不在衣服首饰上头留心,于是索性不去理她,低了头,自去看画。
林润见气氛有些不对,看向张居正的目光中流露出了饶有兴味的促狭之意。
张居正心念一动,计上心来,便笑吟吟地对高湘道:“湘妹妹——”
这声湘妹妹一出口,把高湘叫得心头一震,抬头看他的脸,却见他嘴上与自己说话,眼神却不停地往初雪脸上瞟,分明有些不对,一丝疑问从心底浮将上来,她只是不动声色。
张居正继续道:“上次在你家的梅林里,我看见你头上戴的那只钗儿打造的甚是精巧,只是那上面该镶只祖母绿的宝石才更好看。”
“张公子说笑了,祖母绿的宝石,如此珍贵,一枚可抵得上我爹爹一年的俸禄了,我哪里戴得起。”
“哦,家母那里,倒是有几枚祖母绿,妹妹若是不嫌弃,我回头便派人送到妹妹府上,如何?”
高湘看了一眼初雪,见她的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心头不禁暗暗冷笑,定了定神,含羞带涩:“这可叫我怎么好意思,你上次回江南给我带的那十几箱子好吃好玩的,我都还收着没全看完呢。”
张居正一愣,自己什么时候从江南给她带回十几箱子东西来着
此时也顾不上细想此事,只一意往初雪脸上瞅去,只见她牵动嘴角,勉强想挤出一个微笑,却终究笑不出来,眼神中,却是满满当当的失落与痛楚。
痛楚?是的,痛楚,她对自己有意,她果然有意。
一阵狂喜袭上心间,张居正只觉得头有些发晕。
高湘见张居正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激动神情,看向初雪的目光专注无比,一颗不由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这三人的眉眼官司,言语玄机,一边的林润看得心头雪亮,眼见高湘脸上浮现出一丝怒色,急忙放下手中的茶盏,哈哈一笑:“张兄,天色不早,你忘了,徐大人叫你今晚到他府中赴宴呢。”
张居正这才如梦初醒,对高湘笑道:“我们先走了,你若爱这里清静,可在此多坐一会。”
高湘头也不抬,冷冷地道:“我的确要一个人在此静一静。”
初雪见状,轻轻卷起桌上的画卷,抱在怀里,默默地随着张居正和林润走了出去。
瞬间,雅座里就只剩下高湘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桌前,对着满桌杯盘愤恨不已。
今日之事,张居正分明就是拿她当傻子,她活了这么大,爹爹的那些内宅小妾之间勾心斗角的游戏,那些借刀杀人,把人当棋子当工具的事情,见得太多太多了。
从来,都是她高湘把别人当棋子,什么时候,轮得到张居正利用自己来刺探另一个女子的心意
想到张居正看初雪的眼神,高湘心头更是烦躁不已,她抓起一个斗彩成窑茶杯,使劲往墙壁上一摔,只听得哐啷一声,瓷片碎裂,纷纷落在墙角。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守在雅座外的大丫头听见里面声响不对,忙推门进来。
“青云,他们三个,往哪里去了?”
“只见他们出了茶馆,其余奴婢没在意。”青云一边观察自家小姐的神情,一边劝道:“小姐,人人都说咱们家老爷跟着裕王,将来前途无量,府中上门求亲的好人家踏破门槛,你何必——”
说到这里,青云叹息一声,没再往下说,她是高湘自幼一起长大的贴身丫头,两人情若姐妹,说话也就不那么避忌。
高湘似乎没听见青云的话,只怔怔地出神,良久,方道:“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过,张夫人身边的香儿,是你家的远亲?”
“是的,香儿是奴婢姨夫的侄女儿,咱们小时候,也在一起玩过的,只是不太熟悉。”
高湘轻笑了一声:“再不熟悉的人,看在银子钱的份上,也会立马变成骨肉至亲——回府之后,你从我的首饰盒里检几样上好的首饰,再拿五百两银票去找香儿。”
青云会意:“那么,小姐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事?”
“我要知道那个李初雪,到底是何方神圣,跟张居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青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高湘没有作声,只是盯着桌上的青瓷茶壶细细地看,她的眼底,阴郁地闪着光,恨不得将茶壶看穿一个洞出来。
初雪随着张居正和林润出了茶馆,心墨早已驾了马车在馆外候着,林润道了声别,上了自己家的马车去了。
张居正道:“初雪,咱们也上车回去吧。”
初雪淡淡地道:“不必了,这里离王府不远,我走回去便成。”
“如此也甚好,天快黑了,你一路须得小心。”
初雪听他这般说,心里更是失望,不由得咬了咬嘴唇,一言不发,低了头,转身匆匆离去。
走了一阵,到了一个小巷,只见漫天晚霞五彩缤纷,映照着巷口一带翠竹,绮丽无比,初雪不由得停住脚步。
情不自禁地想起方才张居正与高湘的对话来,祖母绿的宝石,十几箱子的吃的玩的,这才是一个男子对女子真正的殷勤吧。
原来,在他眼中,自己仅仅是一个会做两顿点心的小丫头,给几本书看就打发了,哪里能与出身显贵的高大小姐相提并论。自己方才的难受与失望,应该没有人看出来吧。
巷口不知何时起了一阵冷风,吹得竹林簌簌做响,初雪只觉身上寒意越发重了,不禁打了个冷颤。
肩上突然一暖,她猛地回头,只见张居正含笑站在自己身后,再垂眸看自己肩上,赫然披着一件淡紫色的貂皮大氅。
“这件大氅是我娘怕我冷,嘱咐心墨带在车里的,我如此精壮,哪里用得着披这个,还是送给你吧。”张居正柔声道。
看着他脸上关切的神情,她心底没来由地一阵酸楚,咬了咬牙,一手抱着画卷,一手脱下大氅,塞回他手里:“无功不受禄,再说,我一个烧火的丫头,也什么机会穿这么贵重的专在人前亮瞎相的衣裳。”
原本想加上一句,你还是送给那位高小姐比较妥当,可转念一想,这样说不免露了小气,显了痕迹,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盯着她的眼睛:“初雪,你生气了?”
她摇了摇头:“你好心送东西给我,我怎会生气。”
”可是,你分明的不高兴,是因为高湘吗?”
初雪抬眼望着他,夕阳流金般的光线里,他的脸庞美得如同神明,这般男子,当然该娶出身清贵的高大小姐,对他的仕途也是大有益处。
垂下眼帘,她淡然道:“高小姐说的也是实话,我头上的簪子确实很旧的东西,还是我娘当日留给我的。”
冷风之中,她娇怯的身子裹在莲青色绣折纸牡丹的宽大棉袍之中,似乎在微微发颤,张居正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怜惜之意,冲口而出:“刚才她说我送给她那些东西,是假的,我从来没有送过她东西。”
初雪顿时大怒,瞪着他,久久没有说话,送她十几箱子东西是假的?笑话,他刚才分明当着自己的面说要送她宝石,难道这也是假的?
“你送她什么,不送她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犯得着巴巴的来跟我说?”她冷冷地反问,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生硬。
他没有说话,只将大氅抖开,往她身上一裹,连带着她整个人,都裹进了自己怀里,紧紧地搂住不放。
她浑身大震,刚要挣扎说话,却觉得唇上一热,他的唇已经重重地压了下来,带着她无法抗拒的千钧重力,狠狠地吻住了她。
一时间,天旋地转,那霞光中晶莹欲滴的翠竹,渐渐地模糊成一片,世间万物,所有的声响,全都不存在了,初雪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第28章 耳坠
严冬天气已经快要接近尾声,点心房山墙根下的水沟边,因为终年不见阳光,十多天前的积雪尚未融化殆尽,只是那残雪覆盖下的枯草,居然也开始隐约发青了。
点心房里,一如既往的灶烟袅袅,热气腾腾,五福站在灶边,见灶台上搁着一碗新炒的鲜香南瓜子,便伸手抓了满满一大把,细细地嗑着,笑嘻嘻地道:“小月妹子,你慢些儿装盘,我可不急,我还想多嗑会瓜子呢。”
小月将酥油饼和羊肉馄饨等几样点心一样样放进食盒里,啐了一口:“你自然是不急的,横竖王爷问起,自有我们给你背锅。”
“咱们王爷的性子,可不是一般的好,便是迟一会,也绝不会责罚咱们,锅不锅的,你这可不是自己吓自己吗?你看人家初雪多稳重,哪像你,见天的跟我拌嘴。”五福不说则已,一说一大堆。
初雪抬起手背,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依旧和她的面,这两人斗嘴,她是从来不参与的。
自从那日在小巷的竹林边,被他强吻了之后,初雪一直都很恍惚,三天了,她还依旧像是活在梦中,那一幕就像梦,是那么的不真实。
那天,他说:“初雪,为了我们的将来打算,你以后再给王爷做点心,可不能像以往那般了。”
看出她脸上的疑问,他又补充道:“你最好把点心的味道做差些,时日一久,王爷自然就不爱吃了,这样,你才有机会被调出青云阁。
见她默然不语,他有些急了:“你生得这般好看,王爷早已留意,你很危险,知道吗?”
她低了头,不敢看他迫人的目光,心底却泛起一阵说不出的喜悦,就像小时候,随着娘去宁波城里看花灯,回来的路上,娘必定会变魔术般的从怀里掏出一大块山芋芝麻糖来,塞进她嘴里,然后背着她继续赶路,她将小脸依偎在娘的颈窝里,山芋糖的甜香混合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一直甜到了心底。
“如果王爷想对你怎样,你立刻装病,然后来找我,我会想法子的。”他说着,又伸手小心地将那件大氅往她身上拢了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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