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从上到下的人们都开始忙碌起来,清洗被褥衣物,收拾房间,备办年货,王妃一天到晚对着账簿,预算着过年要孝敬宫里各处的礼物,要给奴才丫头们做的衣裳,放的赏赐,忙得不亦乐乎。
闲云阁里,初雪却在陪着裕王下棋。
她初封美人,屋子和家具衣物都是崭新的,无需清洗,丫头们的赏赐和衣裳也用不着她操心,清闲得很,裕王也就更有理由耗在了闲云阁。
说是陪着下棋,其实就是裕王手把手地教她,初雪自幼被她娘三从四德地拘束着,连读书识字,都是缠着爷爷偷偷教她的,至于琴棋书画之类,小户人家,更是边都沾不到。
不过,初雪好学不倦,几天下来,居然也下得有模有样,裕王见她一点就透,越发有了兴头,居然叫人把库房里一架落满了灰尘的古琴翻了出来,要教初雪弹琴。
这可把初雪难住了,她打小就不会唱歌,也不爱听曲子
见裕王兴致盎然,便道:“我上回去正院,看见王妃姐姐房里有架古琴,春儿说,姐姐日常无事,就喜欢弹着玩,要不,王爷晚上去正院和姐姐商榷一下吧,臣妾实在不懂这个。”
光洁如镜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锦毡,裕王席地而坐,用他修长的手指轻抚着琴弦,发出一阵流水般的乐声,淡淡地道:“怎么?嫌我烦,想赶我走了?”
“臣妾怎敢,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初雪当然不好说自己是怕独占宠爱,会引起王妃的不快。
裕王晒笑一声:“放心吧,香玉不是爱吃醋的女子,我这般宠爱你,她应该是很高兴的,起码,采莲受挫了。”
初雪不由得一怔,仔细看着他,眼前这个男人,并不糊涂,他什么都清楚。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裕王神出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傻丫头,我可是在皇宫里长大的孩子,这点人心都看不通透,又怎么能在宫里活下来。”
“那您,就任由妻妾不合,家宅不安吗?”初雪试探着问了一句。
裕王剑眉一挑:“只要有妻妾的地方,必定会有不合,父皇九五至尊,还不是只能任由后宫里那些女人斗得你死我活?这些女人之间的把戏,只要不影响大局,没几个男人真放在心上。”
初雪怔怔地瞧着他,俊眉朗目,唇红齿白,本该是个话本词曲里痴情郎君的模样,却生就了如此淡漠的情肠,估计在他心里,后院里的这些女人,也就和他马厩里那几匹爱马差不多,都是供他消遣解闷的玩意吧。
裕王见她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眼神却有茫然之色,便伸出手臂,将她搂进怀中,轻轻吻着她的耳垂低语道:“别的什么都别说,只说昨儿夜里,我叫你换个姿势,你怎么都不肯?”
耳鬓厮磨,温柔低语,初雪想起昨夜的情形,心里竟然不由自主地一荡。
心底并不喜欢这个男子,可是身体的某些反应,却并不认同她的心,初雪的面颊潮红起来,耳际也变得滚烫,当他的吻再次如雨点般遍及全身的时候,初雪甚至有些厌恶自己的难以自持。
第39章 天水绢
到了年二十九那天,裕王夫妇去宫里领岁赐了。
这是历年来的老规矩,每年过年,宫里都会拨给各王府一些财物。这些财物通常都是黄金白银,珠宝首饰,绸缎布匹,以及一些古董珍玩,总之一句话,皇帝给自己儿子的,当然都是些好东西。
而岁赐到手之后,怎么分配,就完全看裕王的意愿了。
这个时候,宠谁不宠谁,谁在他心里的地位比较重,就能看出来了。
这天晌午,闲云阁里难得的清静。
裕王一大早就进宫了,到现在也没回府,天已经不那冷了,荼蘼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了,阳光照在满屋崭新油亮的花梨木的桌椅柜几上,交织成一片明亮的光晕,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舒畅了起来。
初雪拿着绣花绷子,专心致志地绣着一副红梅图。
她在厨艺上心思灵巧,女工却是寻常,绣了半天,自己端详着,总也看不出梅花顶雪怒放的风骨,于是叹了口气,,放下了绷子,站起身来,看小月和荼蘼在院子里给猫儿狗儿喂食。
林嬷嬷坐在小脚踏上缝袜子,见此情形,便道:“这些针线上的事,无非就是消磨时光罢了,您也不靠自己做衣裳鞋袜穿。”
初雪淡淡一笑:“长日无聊,总得给自己找个事儿做。”
“您若闲了,也可以到各处院子里去转转,陆侧妃不好惹,王妃又太忙,齐侧妃和杨美人那里都是好去处,她们整日闷在院里,定然也是想有人找她们说话的,这人呀,就是要多聊,聊得多了,走动得勤了,自然就有了情分。”
初雪嗯了一声,觉得林嬷嬷的话很对,自己是要在这个院子里过完下半世的,总得尽量和身边的人搞好关系。
陆侧妃定然是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此时犯不着去看她的脸色,王妃目前的态度还算和气,若是能和齐侧妃与杨美人交情好了,自己的日子也就更加好过些,只是,作为王爷身边的老人,这两人对自己这个得宠的新人,会是怎样一种态度呢?
“小姐,这两位娘娘都是平民出身,齐侧妃是选秀进来的,杨美人是工部尚书王何大人送的,平日里,她们都很尊敬陆侧妃。”
初雪看了林嬷嬷一眼,瞬间明白了她话里传递的全部信息,这两人既无宠爱,又无后台,平时里也是被陆侧妃压制惯了的,那么,她们就不可能嫉妒自己的得宠,或者,她们的心思和王妃一样吧,很高兴看到陆采莲的失宠。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来,冲窗外道:“小月,我昨儿炒的五香瓜子,你带上一袋子,咱们去望梅轩去看看杨美人去。”
到了望梅轩,杨美人听得丫头通报,忙亲自迎了出来笑道:“我一个人呆着正闷呢,可巧妹妹就来了。”
进房落座之后,小月递上瓜子:“杨美人,这是我家小姐亲手炒的,拿来给您尝尝。”
杨美人更是高兴,亲热地握住初雪的手:“这可多谢了,早就听说你的厨艺天下一绝,只是你在青云阁单给王爷做点心,我一心想尝尝,却又不好去青云阁讨。”
说完,也不等初雪答话,见身边的丫头把瓜子倒在炕桌上的盘子里,就伸手捏了一个,放入口中,随即连声称赞。
初雪见她笑容澄澈,虽然口口声声叫她妹妹,可是脸上神情,却似孩子般单纯,心里对她又增了几分好感。
她环视了房中一圈,只见房中摆设寒素,并无什么值钱的古董玩意,被褥家具也是一色半新不旧,虽然同为美人,可是比起自己的闲云阁来,真要粗陋很多,可见王妃对待自己,的确不薄。
又见炕桌上白瓷茶壶的盖子敞开着,里面飘出一股清朗的香味,便好奇道:“姐姐这里泡的是什么茶?”
“是甘草加百合,兑了些蜂蜜,我闲来无事,泡着喝玩的,你尝一尝。”说着,杨美人就伸手执壶为她倒了一杯。
这时,一个婆子突然走了进来回道:“娘娘,五福公公给咱们送宫里的岁赐来了。”
杨美人忙道:“快快请进来,让他喝杯茶再走。”
那婆子道:“五福公公说他还要给其他院子送岁赐,急急忙忙的就走了。
杨美人脸上顿时显出了失望的表情。
初雪看在眼里,不禁有些感慨,五福不过是王爷身边打杂跑腿的小太监,杨美人好歹也是个主子身份,却为五福不能在她房里坐着喝杯茶而懊恼,同是给裕王做妾,自己若有一天失了宠,只怕也是杨美人这般境地。
只听杨美人又吩咐婆子道:“去把单子取来,看看王爷都赏了些什么。”
婆子应声而去,旋即拿了一个大红洒金的册页,递给了杨美人身边的大丫头。
那丫头接过来念道:“各色湖绸软缎四匹,各色绫罗衣料二十匹,珠花五对,金项圈一个,各色金玉手镯戒指十个,白银一百两,钱五十贯。”
丫头念罢,杨美人轻声道:“比起去年,多了四匹湖绸软缎,这是王妃娘娘看我的被褥旧了,给我换新被面用的。”
初雪见她脸上微微有些感动,心里也为她欣慰,看来王妃是个肯体恤人的,换了别的主母,一个出身不好又不受宠的妾,哪里还能考虑到她的冷暖。
这些赏赐,如果是往日做点心的时候,初雪一定会觉得这简直是笔巨额财富,光是银子就是一百两啊。
可是,如今她却知道,对于一个娘家比较穷的姬妾来说,这些钱加上日常的月例银子,也只是将就够用的一年的。
见她沉吟不语,杨美人苦笑道:“两位侧妃得的,应该比我们多些,只是一个席子上,一个地上,差不了多少,这是公中的赏赐,至于王爷私底下再给谁加上点什么,就不知道了。”
初雪笑道:“姐姐,你自己刚才也说了,王妃是看你的被褥旧了,特意加的缎子,可见姐姐平日为人和善,娘娘很喜欢你呢。”
杨美人听了,果然欢喜,微笑道:“还是你会说话,嗯,王妃待我一向是不错的,只是,好东西都在王爷手里攥着,年年都是抱月轩的那位拿大头,连王妃有时都比不过她,今年却不知如何了。”
说着,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初雪脸上瞟了一眼。
初雪见话题开始敏感起来,忙站起身来告辞:“天色不早,我就不叨扰姐姐了,改日姐姐到我房里,我请姐姐吃点心。”
杨美人亲亲热热地把她送出了望梅轩的大门外。
回到闲云阁,林嬷嬷立刻就拿着一个跟杨美人那里一模一样的大红册页迎上来笑道:“小姐,您刚走,五福就把宫里赏赐的东西送过来了,我也不识字,您自己瞅瞅。”
初雪坐在贵妃塌上,伸手接过单子,展开一看,上面所载的东西,与杨美人那里一模一样,只是少了那四匹湖绸软缎。
看了一眼自己床上崭新的铺盖,初雪不禁暗暗点头,对王妃的人品,又多了几分认同。
对失宠的小妾不刻意冷落忽视,对得宠的小妾不刻意拉拢讨好,一碗水端平,这才显出来当家主母的雍容气度,虽说闲云阁的摆设明显比望梅轩华贵,可那也许是王爷的意思,场面上的事情,比如这次的岁赐,王妃就分得让人无可非议。
林嬷嬷和小月一脸关切地望着她,齐声问道:“单子上都有什么?”
“哦,和杨美人那里一模一样,只是少了做被面的软缎,不算少,可也不算多了。”初雪答道。
林嬷嬷道:“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赏赐,看不出什么来,等晚上王爷来了,必定另有所赐,那时候才真正分得清谁厚谁薄。”
“嬷嬷,你说,王爷能赏给小姐什么呢?”小月一脸向往。
“傻丫头!”林嬷嬷扑哧一笑,用手点了点小月的额头:“放心,一准是你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到了掌灯时分,裕王果然来了。
他的兴致很好,刚进门就叫道:“初雪,快给我沏茶,就是上次你给我沏的龙井!”
初雪沏好了茶,端到炕桌上,见炕桌对面的裕王脸色潮红,便知他中午在宫里定是喝了不少酒,就叫海棠:“去厨房要碗解酒汤来。
裕王伸出手,隔着炕桌握住了她的手,一脸和煦的笑:“今儿,给你看几样好东西。”说完,对门外高声叫道:“五福,把东西拿进来。”
五福应了一声,弯着腰,捧了两个锦盒进来,放在炕桌上,退了下去。
裕王柔声道:“打开来瞧瞧。”
那两个锦盒都是珍贵的檀香木制成,两尺来长,一尺来宽,足有七寸来高,散发出檀香特有的淡淡清香。
初雪依言,轻轻打开了第一个盒子,灯光之下,盒中宝光耀目,一时之间,竟然看不清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裕王哧地一笑,伸手拈起了盒中一样样物事:“这是红宝石蝶恋花金簪,这是蓝宝云纹掩鬓,上面的宝石都是南洋传过来的。这是夜明珠耳坠,这是西南进贡的极品翡翠玉镯,还有这副金镶珍珠的头面,都是今年的贡品里顶顶上等的东西了。
“这——这得值多少银子呢?”一时间,初雪有些眼花撩乱了。
裕王嘿嘿一笑:“傻丫头,这是银子能买到的吗?这可都是珍贵无比的贡品!”
初雪哦了一声,心里却想,不能换成银子的东西,再值钱,也只是个摆设罢了。
裕王见她脸上的神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别的女人见到珠宝眼睛就会亮起来,眼前这女子可真是与众不同。
想到这里,他又拿起盒子里的一叠银票,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可合你的心意?”
初雪登时心头大震,一千两!整整比明面上的赏赐多十倍!
有了这一千两银子,她可以在后院里舒舒服服地过上个七八年了,作为一个曾经为生计幸苦奔波过的人,她怎么敢不满意?她凭什么不满意?
见她眼中露出感动的神色,裕王心满意足地放下银票,又打开了另一个锦盒:“这里还有样稀罕东西,你瞧瞧。”
初雪往盒子里一看,只见盒中是叠得厚厚的一匹象牙白的绢布,异常的细密光亮,伸手一摸,柔滑赛过牛乳,质地之好,超乎想象。
裕王道:“这叫天水绢,一匹布,要四个织工整整织上一年,且很多时候,都是中途废弃,成品不多,所以价值连城,如今送给你,做几件贴身小衣穿罢。
第40章 试探
第二天,正值除夕,王爷给一妻四妾赏赐的明细账单就在王府里流传了开来。
初雪非常诧异消息的走漏竟然是如此之快,这才隔了一夜功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些人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林嬷嬷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主动解释道:“这还不算快,若是在宫里头,不到两个时辰就会人尽皆知了,您想啊,哪个主子身边没有几十个奴才?各宫奴才之间的关系就跟蛛蛛网一样,都是连在一起的,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主子都不会知晓,都理不清。
“那我得的赏赐,也是我身边这些人泄漏出去的?”初雪有些惊恐地问,没有秘密的生活环境当然令人觉得不安。
林嬷嬷笑了:“这可说不准,说不定是王爷身边的人说出去的,五福呀,小贵子呀,哪个在府里没个亲亲友友的?这事,您犯不着费脑筋,以后说话行事,一定要万分小心便是了。”
初雪点了点头,确实,自己身边很多奴才都是全家都在王府里当差,把话传出去的可能性太大了。
不过,能把话传出去的人,自然也能把话传进来。
于是她说:“你出去打听一下,王妃和其她们三个,都各自得了什么赏赐?”
林嬷嬷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告诉初雪:““王妃得的当然是最多,她可是正妻主母。”
“那其他人呢?”
“杨美人得的就是明面上那些东西了,陆侧妃比杨美人多了两副金头面,二十匹布料,表面上看来,她和齐侧妃一样,可实际上,王爷傍晚也去了抱月轩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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