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笑道:“王爷那么爱吃你做的点心,连带着我与高大人都爱上了那些美食,我若向王爷提出,高大人必定赞成,这点薄面,王爷还是能给我二人的。”
听他这样一说,初雪也不禁暗骂自己糊涂,眼前这人是王爷的讲经师傅,且是当今的皇上亲口指派的,王爷再是天潢贵胄,可对自己的老师,自然是言听计从,就算不听老师的话,也不会在这等小事上驳回老师的面子。
何况,他刚才提到的高大人,同样是王爷的讲经师傅,听张居正的口气,这高大人跟他交情不错,会跟他一起向王爷进言。
想到这里,她很是感激,呐呐地道:“为我一个卑贱的小丫头,要两位大人亲自跟王爷开口,这真是折杀我了。”
“卑贱的小丫头?”张居正剑眉一拧:“你可不是什么低三下四之人,你是我母亲的同乡,且是你先帮的我们,我只是还你的人情罢了,你本无奴才之态,现在又何必妄自菲薄?”
初雪心底微微一震,他说她本无奴才之态,是这样吗?
见她默然不语,张居正又道:“晚膳过后,我与高大人会在青云阁陪王爷读两个时辰的书,你今晚先回家住一夜,明日一早我让我家的小厮在王府门前等你,至于点心房,在没有进青云阁之前,你还是不要再去了。
张居正办事果然神速,第二上午,初雪就在青云阁安顿下来了。
青云阁是一座双层的小楼,楼上藏着万卷书籍,楼下便是王爷的书房,小楼后面,连着一个小巧的院落,院中七八间房屋,便是青云阁里管书库伺候王爷的几个丫头婆子的居所。
王爷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太监五福领着初雪进了这所院落。边走边尖着嗓子跟她絮叨:“初雪呀,你从点心房调来我们青云阁,可算是一跤进了青云里啦!”
“公公,这里头是什么缘故?”初雪问道。
五福哈哈一笑:“在这里当差,月钱高自不必说,主要是王爷长年累月呆在这里,连陆侧妃娘娘的抱月轩,王爷呆的时间都不如在这里耗费的时间长——”
说到这里,五福停下脚步,压低了嗓音:“还有,你就算是在王妃娘娘的正院里当差,也只是王妃的人,在青云阁,咱们可都是王爷的人,这王府,还能有谁比王爷更尊贵”
初雪一想,的确如此,青云阁里的太监小厮丫头们,在王府下人中的地位是最高的。
说话间,俩人已经走到了院子里的议事房中,房间几个除了一个常去点心房取点心的丫头银杏之外,其余都面生得很。
五福指着端坐在花梨木圈椅上看对牌的身形高大,样貌平庸的二十来岁的丫头道:“初雪,这便是青云阁的管事,你要叫杨梅姐姐了,杨梅可是宫里杜康妃娘娘身边伺候过的人,你要好好跟她学规矩才是。”
初雪上前叫了一声:“杨梅姐姐”
杨梅神色漠然,点了点头,指着自己身边一个丫头淡淡地对初雪道:“娇儿,以后新人就跟你住一间屋子,做点屋子已经收拾停当,去叫绿叶给她烧火打下手。”
说完,又低头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
初雪已经有过一次当新人的经验,受点冷淡是很正常的事情,便冲那个叫娇儿的丫头笑了一笑。
娇儿倒是很和气:“妹子,我是给王爷管书房的,平日里不忙,先带你去转一下。”
两人先是来到住处打点些铺盖,后又来到专为初雪准备的点心房。
娇儿笑道:“初雪,你做的点心,王爷可爱吃了,大家一直在私底下议论,没想到你生的这般好看。”
初雪见她笑颜如花,样貌十分俏丽,便道:“姐姐不必夸赞我,你也生得十分好看呢,尤其是你笑起来的样子,甜甜的,恐怕比我做的汤圆还要甜。”
见她这般说话,娇儿扑哧一笑:“我看,最甜的还是你这张嘴吧。对了,你先熟悉一下这里的灶具,我去找绿叶,以后你做点心,都是她跟着帮忙了。”
不一时,娇儿就领着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过来了。
那丫头一脚跨进点心房的门,嘴里就不停地抱怨:“好端端地,怎么凭空搞出一个点心房来,我可不会烧火,我即便来了,也是没什么用处。”
初雪定睛细看,只见这丫头生得倒也艳丽,只是脸上涂得红红白白,两道柳眉也被精心描画过,穿着打扮也是十分妖娆,自她进门,一阵香风就扑鼻而来,也不知身上洒的什么香露。
“罢了绿叶,调你来这里可是杨梅姐姐的意思,你若有不满,尽可找她说去。”娇儿见她抱怨不休,便给了她一句。
绿叶嘟起了嘴,不坑声了。
“这里有许多做点心的米面油和香料。”娇儿指着屋角的一个大木橱,顿了一顿又道:“若需要什么肉和菜,你尽可以让绿叶去大厨房领新鲜的回来,王爷晚上要用书,我得回书房给他备着去。”
将娇儿送走后,初雪回到房里,只见绿叶大腿跷二腿地坐在了八仙桌旁,自顾自地赏玩起自己涂着凤仙花的手指,不禁暗暗摇了摇头。
想着王爷每日下午必定要吃点心,初雪检查了一下物料,想做一道羊肉米饺,便对绿叶道:“你去大厨房领二斤羊肉来可好?”
绿叶似乎压根就没听见她的话,依旧低头玩弄指甲,一言不发。
初雪来到她身边:”绿叶,我想给王爷做点心,麻烦你去大厨房领二斤新鲜的羊肉来,成不成?”
绿叶慢腾腾地从袖口里摸出一面小巧的铜镜来,一只手拿着铜镜照脸,一只手轻轻挤压着脸颊上长的一个小红疙瘩,眼睛专注着镜面,看也不看初雪一眼,拉长了语调道:“既然是你给王爷做点心,自然要你自己亲自去领羊肉,不然的话,万一羊肉不新鲜,算谁的?”
初雪顿时气结。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绿叶,你当真不去领羊肉?”
两人一齐朝门外瞧去,只见杨梅一手叉腰,两眉竖起,狠狠盯着绿叶。
绿叶一见杨梅,气焰立刻消散,忙收了铜镜,堆上笑意:“姐姐,我这便去领,去迟了可就领不到新鲜的了。”
说完,转身就走。
杨梅叫道:“慢着,你上工的时候照镜子,这个月的月钱只能领一半了。”
绿叶身子滞了一下,没说什么,依旧去了。
杨梅这才转回脸来,哼了一声,对初雪道:“这丫头本来是给王爷端茶送水的,可是她媚眼骚态,整日价只想着勾引王爷,这才被我调到了这里,她懒得很,你可要好生对付。”
第8章 储君
自从杨梅到青云阁的小点心房里发过威之后,绿叶果然乖了许多。
初雪做点心的时候,她会主动上前烧火,叫她去领什么肉菜,她也二话不说就去领了。初雪见她做事麻利,也经常单独做些点心与跟她一起吃。
绿叶立刻就被那些鲜美异常的点心迷住了,什么咸肉粽子,蜜汁春卷,蟹肉饺子,她连正经三餐都不肯吃,专门在点心房里蹭点心。
难怪王爷要为你单独再开一个小厨房,就是宫里伺候皇爷的御厨,那手艺也不如你啊!”绿叶往嘴里塞着肉饼,口齿含混不清,她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可惜好景不长,才十来天功夫,绿叶原本苗条的体态就开始丰腴起来。
仔细盯着自己在水缸里的倒影,绿叶连连顿足,叫苦连天:“初雪,这可怎么办!我胖了这许多——都怪你的点心!”
“胖点怕什么没听嬷嬷们说嘛,胖是富贵相呢。”初雪安慰道。
“可是,我这个样子,还怎么端点心给王爷呀。”绿叶咬住嘴唇,差点哭了出来。
初雪这才明白她如此懊丧的缘故,从进青云阁第一天开始,绿叶就嚷着要日日送点心给王爷,初雪见她如此勤力,还以为是自己的美味点心彻底收买了她,也乐得自己轻松,让她去送点心。
现在看来,她竟然真如杨梅口中所言,对王爷有了心思。
想到这里,初雪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肤白貌美,胸前丘壑分明,说不定还真有当娘娘的福气呢。
于是就温言道:“你就算胖了几斤,也还是个美人儿,你就放心地送吧。”
绿叶看了初雪一眼,哼了一声:“那是自然,你生得这般好看,若叫你去送了,那还有我什么事儿啊。”
初雪闻言,心中暗暗好笑,这丫头,倒也自有她的一番可爱之处。
随后的日子里,两人的相处倒是越来越和气了。
初雪晚上回去,与娇儿在一起,更是相处融洽,娇儿是个省事的人,她爹是个不第秀才,娇儿自小跟爹爹认得不少字,读过不少书,裕王书房楼上的图书古籍,她管理得仅仅有条。
初雪的爹李伟不认得几个字,可是初雪爷爷却也跟娇儿她爹一样,是个不第秀才,初雪三岁前,爷爷就手把手地教她写字,初雪也喜欢读书,只是以前在慈溪乡下,能看到的书不多。
娇儿听她这般说,便从王爷的书库里偷出那些唐宋传奇,元人杂剧,两人用黑布蒙了窗户,点上蜡烛躺在被窝里看,吃着初雪带回来的小点心,日子过得简直不亦乐乎。
这天晚上,娇儿忘了带书回来了,两人就在豆油灯下嗑初雪下足功夫炒的五香瓜子,一边吃瓜子一边聊天,从娇儿嘴里,初雪又知道了许多以前在点心房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这裕王府的女主裕王妃出身寒微,相貌平庸,远远不及陆侧妃受宠。
而陆侧妃不光是生得美,家里头更是了不得,陆侧妃的祖母便是当今皇爷的乳母,陆侧妃的爹和叔叔都是和皇爷打小一起摘果子捉蛐蛐的交情,这样的家世背景,是裕王妃万万也不能抗衡的。
不过,王妃的肚子很争气,早早就生下了嫡子,而陆侧妃进王府三年了,却还没有身孕。
再说这青云阁,是王爷专门读书的地方,王爷一共有四位讲官,都是当今皇爷亲自挑选的,四人全是朝廷上下公认的饱学之士,裕王对其中的高拱与张居正特别倚重,其余两位有公务繁忙,日常给他上课的,也就是这张高二人。
听到张居正的名字,初雪便问:“这张大人,看样子也就二十来岁,恐怕比王爷大不了几岁,怎么就成了王爷的老师呢?”
娇儿见她问起张居正,眼神里也不由自主流露出崇拜的神色:“初雪,乍一看张大人的年纪,做王爷的老师的确太年轻了,可是,你要知道,他自幼被称为神童,在十三岁那年,就考中了举人,可是,当时的主考大人见他太年轻,才气也太高,就故意让他落榜,让他经历挫折,将傲气磨光,然后方能成大器。
“那后来呢?”
“三年后他再次考乡试,自然是一考即中,那年他才十六岁呢,再后来考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听说连皇爷都对他的文章才华非常赞赏,特意指派他做咱们王爷的老师。”
见初雪听得微微出神,娇儿又补充道:“你说,这样一个人,岂有不能当王爷老师的道理。”
初雪点了点头笑道:“怪不得呢,如此当然做得王爷的老师,看来皇爷也是很爱王爷的,不然也不会给他指派这么好的师傅。”
听她冒出这一句,娇儿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向门外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妹妹,这样犯忌讳的话,以后可千万别再说了,你难道没听说过,皇爷从来都不肯见王爷的。”
说完,她便起身摊平自己床上的桃红棉被。
初雪讶然:”这世上,哪有做老子的从不见儿子的道理,这是为什么啊?”
“你别问这么多了,总之,咱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不乱嚼舌头就行了。”娇儿躺在床上,拉过被子,就要闭眼睡觉。
初雪的好奇心被她这番话弄得大盛,她在家乡时,也经常听见村里的婶子大娘们八卦闲事,知道只要继续问下去,娇儿一定会说。
于是就坐在她的床边央求道:“好姐姐,告诉我呗,我知道了这里头的缘故,以后说话行事也不至于犯了忌讳。”
娇儿假装没听见。
初雪急了:“上次的酒酿桂花饼,我照原样再给你做一笼,成不成呢?”
娇儿回想起前日吃的酒酿桂花饼,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从被窝里坐起来笑道:“我今天也做了一回贪吃的人啦。”
初雪除了鞋袜,钻进了她的被窝,放下绣着大朵粉色流云牡丹花的蚊帐,与她面对面坐着,悄声道:“咱们在这里说,谁也不会听见不是。”
娇儿伸手将被子掖好,嘴里嗔怪道:“马上就要入冬了,仔细咱们明儿都动得伤了风——有人说,咱们皇爷不肯见王爷,是因为对王爷不满意。”
“他为什么对王爷不满意呢?”
“这事,要从故太子说起了。”见初雪眼神里流露出不解,她又解释道:“皇爷一共有四个儿子,大皇子是阎贵妃所生,可惜很小的是时候就夭折了,二皇子是王贵妃所生,皇爷对他很是宠爱,寄予厚望,他后来被封为太子,可惜只活到了十七岁,就因病薨了。”
“那三皇子,就是咱们王爷了,太子死后,咱们王爷居长,按常理,该立咱们王爷为太子呀。”初雪立刻道。
“谁说不是这个理儿呢,可大臣们的请立裕王的奏章都堆了有一屋子了,可皇爷就是对此事三缄其口,任由大臣们猜来猜去。前些年,父子相见虽然不多,可一年里总要见上几次,可子太子过世后,皇爷竟然再也不肯见咱们王爷了。
初雪听得有些糊涂了,做父母的,死掉一个儿子之后,肯定会对别的儿子倍加慈爱怜惜,可这皇爷,还真不是一般人呢——当然喽,皇爷本来就不是一般凡夫俗子可比的吧。”
“有人说,王爷是因为伤心太子之死,怕见了其他儿子想起太子,更添伤感。也有人说,皇爷是一心想修道成仙,怕见了儿子,染了红尘,神仙不肯让他得道成仙了,可是,四皇子景王却时常能见到皇爷,这些说法便不攻自破了。”娇儿缓缓道。
四皇子?初雪记得她在点心房当差的时候,也曾听红儿娟儿她们私底下议论,说四皇子的母妃卢靖妃,深受帝宠,而裕王的母妃杜康妃却从来不受皇爷待见,裕王母子在宫里,那么多年可没少收景王母子的气,看来这皇爷偏心景王母子是铁板定钉的事了。”
娇儿见她不语,自己也有些困倦了,便道:“这些话,咱们自己姐妹私底下说几句也就罢了,外人面前,可千万小心在意,这青云阁里表面平静,实际上到处都是宫里和王府后院的眼线。”
“姐姐,这些我都明白,我说话行事会小心的。”初雪漫不经心地答应着,心里却隐约觉得,皇爷一定不是像众人说的那样对裕王不满意,真要不满意干嘛还要给这个儿子指派全国顶尖级别的饱学之士做老师呢?而且一指就是四个,这里头,肯定是另有缘故的。”
娇儿打了个呵欠,睡眼朦胧地道:“你知道便好,咱们做下人的,卖身契一到期,就可以回家和爹娘团聚,谁当不当太子,其实跟咱们没关系,只是你答应我的酒酿桂花饼,明儿可千万别忘了,我明天下午回家看我娘,正好带几块回去给娘和弟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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