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后的第二天,裕王和初雪又抱着她入宫面圣,太后,皇爷,康妃和其余各宫娘娘一圈见下来,顺姐得到的见面礼就装了满满一大箱子,且全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好东西。
小月在检点这些金宝玩器的时候,忍不住啧了一声:“皇家的骨血,果然尊贵无比,这待遇估计连王妃都比不上,更别说咱们家小姐了。”
“你这丫头净说傻话,王妃美人们毕竟是皇家的媳妇,是外人,咱们顺姐儿身上流的是皇家的血,从根子上就不一样,从古到今,只听说有被贬黜的后妃,你可曾听说过被贬的公主?”林嬷嬷抱着顺姐笑道。
“嬷嬷,照您这样说——”小月眨巴眨巴眼睛:“小姐生个女儿,反倒比生儿子强了,皇子们将来争位夺嫡,还有被老子杀头的呢!”
林嬷嬷沉吟道:“咱们小姐也是这般说的,所以她生个了女娃还是这般高高兴兴,兴许,她这样想,才是真正的福气!”
小月笑道:“咱们小姐已经很有福气了,生了个女儿,反倒更得王爷的宠,再过两天,就要正式封为侧妃了。”
林嬷嬷哼了一声:“先别高兴得太早,难道你忘了,高家小姐就要过门了么。”
小月嗯了一声:“听说高家小姐也很是貌美,而且,她爹爹是王爷的恩师,当年陈皇后和如今的雍妃娘娘,就因为父亲是皇爷的恩师,才受尽了皇爷的宠爱,但愿咱们王爷——”
这一老一少在外间的对话,全被躺在里间炕上睡醒了的初雪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盯着银红色的罗帐顶,想着当日张居正提醒她的话语。
高湘是个占有欲非常强烈的女人,她得不到的东西,肯定也会设法毁掉,那么,她嫁给裕王,又想得到什么?
王妃之位?似乎不像,高湘的梦想从来都是张居正吧。
那么,她是冲着自己来的?她究竟是想毁了自己,还是想毁了张居正?
这时候,床下突然传来喵喵的猫叫声,初雪起身靠在迎枕上,往床下看去,只见一只毛色纯黑的大肥猫,嘴里叼着一只不知从哪里偷来的鱼头,正在大口嚼吃。
小月听到房里的响动,立刻走了进来,一眼看见大肥猫,啐了一口道:“这该死的畜生!偷腥居然偷到咱们房里来了,这是谁喂的老猫?”
林嬷嬷抱着顺姐,往房里张望了一眼:“这是茶水房的李婆子养的猫,居然偷咱们闲云阁的鱼吃,干脆叫她扔掉算了!”
听着林嬷嬷和小月的对话,初雪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猫儿偷腥,主人轻的是把它扔掉,重的干脆一条绳索勒死了事.
那么,人要是偷腥呢?她小时候,隔壁张家嫂嫂偷汉子,和外村一个走街串巷做木工活的男人好上了,最后东窗事发,村里人把张家嫂嫂和那野男人一起装在猪笼里,沉到河里淹死了。
高湘若是想毁掉自己,实在轻而易举,只需将当日冒名顶替的欺君之罪到府衙揭发就成了。
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嫁到了裕王府。
张居正告诉她,如果高湘不想嫁,是完全可以不嫁的,裕王不会强娶恩师的女儿为妾。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一定是想把自己和张居正两个人都毁了,才会费那么大的力气吧,甘愿做妾,也要毁掉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
裕王若是知道了自己和张居正的关系,绝不会相信他们是发乎情止乎礼,是啊,谁会相信!
给储君戴绿帽子,这样的罪名,一百个张居正也毁掉了!
林嬷嬷见怀里的顺姐又睡熟了,便抱着她往屋里走,将顺姐放在炕上之后,看了初雪一眼,见她脸色有些异样,便伸过手来,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小姐,凭王爷对您数年不衰的宠爱,高侧妃进门也不会有多大风浪,她还能蛮横得过陆侧妃么?您就放心吧。”
初雪牵动嘴角,强笑了一下,心里却想,高湘可不像陆采莲那般愚蠢,以后的日子,只怕,再也无法平静了。
顺姐的满月酒办过之后,王府管家的大权就从采莲那里正式移交到了若芙手上。
若芙看着炕桌上高高叠起的那一本本账簿名册,紧紧蹙起了眉头:“嬷嬷,以后我恐怕连画幅小画的时间都没有了”
董嬷嬷在旁边道:“您现在是主母了,哪能像做小姐那般清闲快活,您的几个姐姐,在闺阁中时哪个不是才女,可如今嫁为人妇,主持中馈,不也是打理的井井有条?那些琴棋书画,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若芙叹了口气:“别的我都能放下,可是,若离了画画,可叫我怎么活?”
董嬷嬷知道她自幼痴迷绘画,就是因为画,她才和林润有了那段两小无猜的情愫,画画这件事情,早已融入了她的骨血之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戒掉的了。
于是又劝道:“再忙,也总能腾出空儿来做您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倒是——”若芙虚弱地笑笑:“只是,这满府里头,估计也找不出一个懂画的人来跟我谈论,唉,如今做了王妃,再不是自由之身,明年开春,姐妹的诗社,画社,我只能干瞪眼想着了。”
董嬷嬷见她脸色白得几句透明,身子也瘦弱不堪,有些心疼地道:“你啊,就是被那些东西把精气神儿给耗尽了,不像你大伯家的二姐姐,打小喜欢在园子里疯跑,身子骨健壮得很呢。我明儿就去炖些汤给你好生补一补。”
若芙淡淡一笑,用手指了指那些账簿:“嬷嬷,你现在可没空去炖汤,高侧妃马上就要过门了,虽说是个妾,可是她父亲是王爷的老师,总不好办得太过简陋,这事,我可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全杖你帮着我操办了。”
第88章 侧妃
毕竟是娶妾,身份再特殊的妾,也只是一顶小轿抬入王府,然后摆上几桌酒席,一干至亲好友来贺过了,也就罢了,不能跟娶王妃的风光相提并论。
只是高湘进门之前,若芙帮她选了明月楼做住地,又是装修房子,又是打家私,又是置办衣服首饰等等一干琐事,又拟定贺客名单,哪些人能请,哪些人不能请,在若芙看来,却已经够烦的了。
正月二十八那天,高府二十三岁的老姑娘高湘终于嫁出去了。
虽说是个妾,可也是个皇妾,倒也无人敢说什么,只是高拱自觉面上无光,居然没有任何操办仪式.
高夫人替女儿觉得委屈,想极力争取一下,被丈夫一句话堵了回去:“没有迎亲队伍,没有大红花轿,没有拜堂,还办什么办?请了亲友来,好让人家看笑话么?”
高夫人无奈,只得抹着眼泪,将几件压箱底的心爱首饰放进了女儿的箱笼里。
高湘却没有哭,她安慰母亲道:“娘,女儿嫁过去的,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家,即便是做妾,也强似嫁到公侯之家做正妻。”
高夫人哭道:“可是你上头还压着个王妃呢!女儿呀,给人做小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高湘冷笑一声:“陈家那个小姐是个书呆子,好对付的很,娘,您等着瞧,说不定日后女儿还要给高家带来天大的富贵呢。”
“女儿,这话可不能随便说,”高夫人怔住了。
高湘昂起头,一脸的骄傲倔强:“娘,我当然不是随便说说,你以为我是一生甘于做妾的人么?”
当晚,裕王府后院的明月楼之中,裕王和高湘度过了一个名为新婚的夜晚。
高湘是有备而战,出嫁前,为了取悦裕王,将自家藏书楼里的□□和父亲房中的春宫图都偷看了个遍,今夜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翻出种种漂亮的花样,可裕王却并没有预想中的如痴如醉。
完事后,高湘搂着裕王的脖子,娇声道:“王爷,臣妾好不好?”
裕王嗯了一声,眼神却是若有所思。
高湘心中暗暗恼怒,面上却不露出,她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王爷,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哦,我在想,当初封初雪为美人的时候,给她家三百亩地有点少了,如今她跟你一起封为侧妃,该当和你一样的待遇才是。”
高湘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这次她被封裕王侧妃,皇家赏了她家三千亩地,这里头的原因,固然有裕王已经是准太子的缘故,可是她爹爹是裕王的老师,因此特别优待,这个理由更加说得通,也更加给她高湘长脸。
可裕王现在却说,要给初雪一模一样的待遇,也就是说,她这个新侧妃,即便娘家是有背景的,也没看在裕王眼里了。
她不过就是个妾,和其他妾一样,没什么特殊的!
而且是和初雪一样。
想到这里,高湘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她凝视着裕王那张虽然英俊,却很陌生的面孔,半晌方道:“难得王爷能一视同仁,不厚此薄彼。”
第二天清早,宫里的旨意就下来了,初雪和高湘两人同时被封为侧妃,各自赐银三千两,金银头面,珠宝绸缎若干。
领完宫里的旨意之后,所有的姬妾照例去正院里给王妃请安。
这天是个喜庆日子,杨美人带着宝儿来了,初雪也抱着顺姐来了。
若芙和裕王坐在上首,照例要接受高湘下跪敬上的一杯香茶,然后给上一份见面礼。
高湘跪在下首,敬茶的时候,抬眼看了看若芙,也不如何的惊人美貌,耳中听着她的寒暄,也不觉得言语多么的玲珑得体,可偏偏就是这个文弱女子,夺取了正妃之位,想到这里,一股不平之气塞满了高湘的胸腔。
再看初雪,生了孩子之后,体态添了三分丰腴,越发的美艳绝伦,这个女人一日不除,那刻骨铭心的恨意终究难以消逝,可是,若是揭发了她的欺君大罪,让她痛痛快快地去死,那未免太便宜她了,一定要让张居正死在她前头,让她生不如死才好!
正想得出神间,突然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她立刻回过神来,发觉是青云在偷偷的提醒她,抬起头来,只见若芙满面笑容地问:“高侧妃,你以为如何?”
高湘楞了一下,她压根就没听清王妃刚才说的是什么,如今可该怎么回答呢。
见房中所有的人都盯着自己,她急中生智:“一切事情,但凭王妃做主,王妃说好,就是好的。”
这句话刚一出口,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古怪,陆采莲更是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高湘转脸看着采莲:“这位姐姐,我的话很好笑么?”
青云低声道:“小姐,王妃说您貌美才高,是王府后院第一。”
高湘这才恍然大悟,暗悔自己失言,惹人笑话,再看采莲,依旧是一脸忍俊不禁的笑意,那笑容仿佛在说:“瞧,这新来的侧妃是个傻子!”
定了定神,高湘决定挽回这个还未在众人心目中定型的形象:“王妃抬举臣妾,臣妾自然不敢反驳,不过,认真说起来,论才,当以王妃娘娘为第一,论貌,肯定是这位穿绿衣裳的姐姐了。”
说着,她冲初雪嫣然一笑。
初雪身上穿的正是一件水绿色缎袄,见高湘装模作样,假装不认识自己,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装作素不相识,对自己,对高湘都是最有利的,王爷不是傻子,这群妻妾也都不傻,两人因为共同爱着一个男人而相识,这种事情是绝不能泄露一星半点的。
想到这里,初雪淡淡地道:“高侧妃过奖了。”
说了这一句,她就再也不想和她搭话了,一个毁掉自己一生的人,怎么恨都是不过分的,她不可能再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也没这个必要。
直到若芙正式把众人一一介绍给高湘认识的时候,初雪才对中她微微点了点头。
第89章 战火
一支绘着描金蝴蝶芍药的拨浪鼓,在顺姐眼前晃来晃去,顺姐那双乌黑闪亮的大眼睛跟着鼓槌滴溜溜转来转去,随后小嘴一抿,露出两个小酒窝,笑了。
看着女儿甜美的笑容,裕王心里像六月天喝了一壶冰镇酸梅汤,舒服透了,他坐在酸枝木编成的摇篮边,兴趣盎然地逗引女儿,直到海棠拿着烛台进屋点灯了,才想起今日是十五,按例,他该去若芙房里过夜的。
于是放下手中的拨浪鼓,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对初雪道:“我要去正院了,明天再过来看你们,明晚多做些鱼皮馄饨等着我。”
说完,他又低头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这才迈步出门。
刚迈开脚步,就听见摇篮里的女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裕王急忙回转身子,来到摇篮边轻轻拍哄,说也奇怪,他一回来,顺姐就立刻止声不哭了。
裕王越发的舍不得离开,他伸手将女儿抱出摇篮,搂进怀里,继续用拨浪鼓逗着她玩儿。
初雪上前劝道:“王爷,天色不早,臣妾这里可没准备您的晚膳。”
裕王头也不抬:“你小厨房里不是有刚做好的腊肉三鲜包子么?给弄上一碗醋,搁点葱花辣油,我就爱吃那个。”
见他看着顺姐,眼里流露出爱恋横溢的神色,初雪当然为女儿高兴,毕竟,能得到父亲的宠爱,将来的终身也就有了保障,可是,今天是十五月圆之夜,按照宗室传统,裕王该去正妻那里过夜。
“王爷,听说王妃娘娘从娘家带来的厨子手艺很好,您还是去尝尝吧。”初雪委婉地道,她不能那么直白地说,今晚你不能在我这里过夜,这样不但败裕王的兴,也伤了王妃的面子。
裕王想起若芙那张万年不变的毫无表情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烦乱,他从袖中摸出藏青色的手绢,擦着女儿口角流出的口水:“她过门也有一段日子了,厨子烧的菜我早就吃遍了,再说,她每天晚上都要画上几个时辰的画儿,我去了也是给她添乱。”
说完,裕王叫顺姐交给林嬷嬷,又对初雪道:“你去给我调醋,我可真有些饿了。”
第二天早上,采莲绝早就来到了正院。
风儿给她端了杯茶:“侧妃娘娘,您请坐着稍微等会,我们娘娘尚未梳洗好,等她用过早点,自会出来与您叙话。”
采莲点了点头:“劳烦姐姐回去禀告王妃娘娘,臣妾不急,请她慢慢用早点。”
一时,若芙梳洗完毕,只用了几口碗八宝粥,就来到了厅中。
采莲见她来了,忙站起身来请安,态度倒是从未有过的恭敬:“娘娘这么快就用完了?”
“陆姐姐今日起得好早,可曾用了早点?”若芙坐在上首的圈椅上,和颜悦色地问。
“早起只吃了半个包子,喝了一点茶,夜里睡不着,醒来也就没胃口。”采莲垂下眼睑,低声道。
“哦?如今刚刚开春,古人说春眠不觉晓,怎么姐姐反倒睡不着了?”
采莲牙齿轻轻咬住嘴唇,脸上现出尴尬之色,半晌方道:“古人还说过一句话,叫孤枕难眠,娘娘学富五车,肯定是知道的。”
若芙淡淡地嗯了一声,顿了一顿方道:“做女子的,从古到今都是这般,不是人力可以挽回,与其徒劳的伤春悲秋,不如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你看齐姐姐,每晚捡佛豆,抄佛经,不是过得挺开心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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