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看着初雪,心中突然生出感慨,他进闲云阁也好长一段日子了,亲眼目睹侧妃娘娘生下了一双儿女,可是,张居正对这个女子的关注,却从来没有变过,两年多来,每当他稍微迟一点到茶树上系那条红丝带,张居正就会焦急地呆在茶园等他,问起关于她的一切,唉,这两人实在太可惜了。
门帘外响起了风儿的声音:“侧妃娘娘,我们家小姐问您可准备好了没有?”
初雪这才从沉思中惊醒,对小月道:“出去告诉她,我马上就来。”
匆匆装扮整齐,初雪带着小月,乳母抱着豹儿,一行几人来到了正院,却在门口看见了行色匆匆的鲁太医。
初雪心中一怔,普通的下人生病,哪怕是若芙的乳母董嬷嬷病倒了,都是由王府里的医婆看,没有资格请太医的,就算是董嬷嬷或者是雨儿病了,若芙心疼她们,破例请鲁太医来瞧,鲁太医的脸色也不会这样郑重。
莫非是王爷病了?
不对,王爷昨夜分明是在明月楼高湘那里歇息的。
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步,来到了正厅中,却见正厅中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小丫头在擦窗棂,初雪便问:“王妃娘娘呢?”
那丫头道:“娘娘刚才突然晕过去了,太医正在给她诊脉呢。”
初雪闻言,便径直来到若芙的卧房里,只见董嬷嬷和雨儿站在床前一脸忧色,鲁太医正在给若芙把脉,躺在床上的若芙面如金纸,脸上都是虚汗。
见初雪来了,董嬷嬷便小声道:“今儿早上早膳时还好好的,就在换衣裳准备出门的时候,冷不丁就倒在了雨儿的怀里,唉,这几天也没受什么风寒啊。”
初雪拍了拍董嬷嬷的手,以示安慰,然后便一起站在床边等待鲁太医诊脉的结果。
过了好一会,鲁太医方诊视完毕,他也不说什么,只是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打开包裹,拈起包里的一根金针,从若芙的人中和太阳穴连续刺了几下,若芙这才悠然转醒,睁开了眼睛。
鲁太医转脸对董嬷嬷道:“娘娘的病一时还找不出病因,待我开几副清心安神的方子,先养着再说吧。”说完,便来到书案前铺纸写药方。
听了太医的话,若芙虚弱地朝初雪笑了笑:“今日我怕是不能和你一起去庙里礼佛了。”
“娘娘放心,你现在病得床都下不了,就算这次不去,佛祖也必定不会怪罪于你。”初雪安慰道。
若芙嗯了一声:“我虽然不能去,可是虎儿不去恐怕不好吧。”
初雪道:“臣妾可以带着他们兄弟俩一道去,娘娘尽可以放心。”
若芙闻言,便对雨儿道:“你和乳母一道,抱着虎哥儿去庙里还愿吧。”
雨儿答应了一声,自去叫乳母,这里初雪又和若芙说了几句话,然后便同雨儿及抱着虎儿的乳母一道出了正院,径直向闲云阁走去。
闲云阁和正院之间的路边,有一个小山坡,坡上种了一棵百年香樟树,树下置备有全套的石桌石凳。
此刻,高湘和青云正悠闲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下围棋。
高湘捏着棋子,眼睛时不时地瞟一眼不远处的青石小路,当她看见初雪身后跟着雨儿和抱着虎儿的乳母时,收回视线,将那枚黑子往棋盘上一放,胸有成竹地笑了。
第125章 虎儿
还算宽敞的马车里, 坐了三个抱孩子的乳母, 再加上初雪和两个丫头,就显得有些挤了,初雪见此情形, 便吩咐小月再去叫一辆马车。
她自己带着两个乳母坐了一辆, 小月和雨儿带着顺姐和乳母共乘一辆, 马车前面, 是六个骑马带刀的侍卫,马车后面,还是六个骑马带刀的护卫, 一行人静悄悄地上了去大雁寺的路。
一路无话, 来到大雁寺, 寺里的僧人早就预备好了她们要来, 屏退了所有的香客,将大殿扫得一尘不染,佛像下的蒲团也换成了崭新的。
初雪让小月雨儿及众侍卫在院子里候着, 自己带着两个抱着孩子的乳母进了大殿。
殿中香雾袅绕,佛祖的脸上一派祥和宁静, 初雪双膝跪倒在地, 点燃一束檀香,插进香炉里,合起双掌,默默祈祷起来。
三个个乳母紧随其后,抱着怀里的孩子跪倒在初雪身后的蒲团上,不停地朝佛祖磕头。
此时的初雪,在心里暗暗勾勒着一双儿女长大成人后的形象,想象着顺姐长成了大姑娘,出嫁后带着孩子来看自己,想象着豹儿长大了,娶了媳妇张灯结彩的情形。
这时,顺姐却在乳母怀里待得有些不耐烦了,她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见乳母也微闭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便乘机挣脱了乳母的怀抱,朝门外钻去。
乳母不由得惊叫了一声,佛堂门外的汉白玉栏杆底下,就是一个深深的水池,水池里养着好大的乌龟和成群的金鱼,每次进这座大殿的时候,顺姐都闹着要看鱼看乌龟,如今她一个人跑了出去,定然是看鱼和乌龟去了,池水那么深,万一掉了下去,可如何得了!
听到乳母的惊叫声,初雪猛地回头,见女儿跑出大门,正往水池边奔去,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站起身来往门外冲去。
怀抱着豹儿的乳母是闲云阁的人,自然也很关心顺姐的安危,也抱着豹儿快步走出了大殿,虎儿的乳母和闲云阁的人关系终究不亲密,对顺姐也谈不上有多关心,就抱着虎儿,静静地跪在蒲团上候着。
一片忙乱中,顺姐已经跑到了汉白玉栏杆前,探头探脑地往池子里看去,小小的身子倾斜着,似乎被那成群的金鱼吸引得恨不得上前伸手去摸一摸。
初雪的脑海中登时一片空白,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这时候,她恍惚听见大殿中传出一声惨叫,却来不及回头去看,只是下意识地紧盯着女儿的身躯,拼命往前奔跑着,试图在女儿落水之前抓住她的衣襟。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个灰衣僧人正在水池边扫地,见此情形,便飞身一纵,飞驰电掣般奔到顺姐身边,伸手抓住她后颈的衣襟,往后轻轻一拉,笑道:“姐儿可要站稳当了。”
初雪高高悬起的一颗心,这才实实在在地落了地,急忙跑上前去,一把将顺姐搂进怀里,眼眶忍不住就湿了。
惊魂稍定之后,初雪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眼这位救了女儿一命的僧人,只见他三十上下年纪,身子健壮,印堂发亮,显然是个武林高手,这也就不难解释刚才他怎么会用那么快的速度跑上来及时拉住女儿了。
可见这大雁寺的确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连一个扫地的僧人,都身怀绝技。
心里这般想着,嘴上更是感激不尽:“多谢师父出手相救,不知师父法号是什么?等我回府,自会让王爷派人重重相谢。”
那僧人嘿嘿一笑:“出家人慈悲为怀,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娘娘不需问贫僧的法号,贫僧也用不着黄白之物,不需王爷酬谢。”说完,他躬身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这里初雪正在愣神的功夫,却听见大殿里又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仔细一听,那正是豹儿乳母李氏的声音。
听着这声音不对,人们一齐朝大殿内跑去,那名救了顺姐的灰衣僧人听见声音,也急忙回转身子,朝大殿而去。
初雪将顺姐交给乳母,自己走在最前头,进了殿中一看,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只见佛祖面前的那个蒲团边流了满地的血,虎儿的乳母赫然躺在血泊中,而她怀中的虎儿却踪影不见了。
惊愕和恐惧令初雪的身子一阵发软,几乎要站立不稳,顺姐的乳母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那灰衣僧上前几步,蹲了下来,扶起罗氏的身子,只见她颈部被人用利刃割断,早已咽了气,可是身子却还是软的,那双眼睛因为恐惧而瞪得老大,正经的死不瞑目。
李氏抱着豹儿哆哆嗦嗦地道:“娘娘,奴婢方才抱着哥儿刚一殿,就看见她这样躺着了,才这么一点点的功夫,人就变成这样了,太吓人了。”
灰衣僧沉声道:“娘娘,她已经死了。”
这时,小月雨儿和侍卫们也都涌进殿来,雨儿一看见罗氏这般模样,就疯了一样声嘶力竭地嚷道:“哥儿呢?我们虎哥儿哪里去了?”
一道灵光自脑际闪现,初雪立刻恢复了理智,忙对侍卫们喝道:“快,杀死乳娘,偷走哥儿的贼子就在附近,肯定跑不远,你们四面八方地给我追!”
侍卫们闻言,立刻四下里散开去追寻贼踪了,灰衣僧也自告奋勇,在大殿里四处查看。
走了一圈以后,他指着佛堂西面的一扇木窗道:“这里有个血手印,贼子定然是翻窗往西面逃走了,大家都往西面追!”
说完,他自己跃出了窗子,带着王府的侍卫们向西追去。
初雪看着地上罗氏的尸身子,想着虎儿的下落,两边的太阳穴登时突突直跳,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侍卫们若是找到虎儿还好,若是找不到,她实在难以想象若芙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怎样一种神情。
皇爷和裕王的责罚,世人的猜疑,暂且不去管它,初雪最难以面对的人,是若芙。
只有她明白这个孩子对于若芙的重要性,那是她余生唯一的一点光明和希望啊。
想到这里,初雪的一颗心揪得生疼生疼,嘴唇几乎要被牙齿咬出血来。
第126章 信任
若芙静静地斜靠在玫瑰红的大迎枕上, 手里拿着银汤匙,将瓷碗中的当归母鸡汤往嘴里送。
董嬷嬷见她喝得香甜, 一颗沉重无比的心暂且好过了一点,见碗里的鸡汤被若芙喝光了,便对雨儿说:“再去给小姐添一碗鸡汤。”
若芙笑道:“不喝了,再喝可就要撑死我了, 唉! 我现在是一心想快点把病养好, 这样就能见到虎儿了。”
董嬷嬷强笑道:“可不是, 鲁太医千叮咛万嘱咐的, 说您的病一日不痊愈, 就一日不能见哥儿, 省得将病气过到哥儿身上。”
“这小家伙, 一日见不着我,就不知道怎么闹了吧?”若芙的焦虑里含有明显的期盼。
雨儿见此情形,忍不住红了眼眶, 却被董嬷嬷严厉的目光瞪视得低下了头去。
“您好好养病, 要不了几天就能见到哥儿了。”董嬷嬷柔声安慰着,见若芙的空汤碗被她随手放在了床头柜子上, 就上前拿起汤碗, 放在托盘里,缓缓走出了卧室。
将汤碗送进小厨房之后,董嬷嬷立刻出了门,一路走到了青云阁。
进了青云阁的院子,只见五福正在院中指教着几个园丁给花儿浇水,便上前一把扯住了五福:“王爷可在书房里,可找着虎哥儿没有?”
五福看了她一眼,随后深深叹了口气:“王爷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一整天了,谁劝也不听。”
“那虎哥儿的下落——难道不找了?”
五福摇了摇头:“嬷嬷您可真是老糊涂了,虎哥儿是王爷嫡亲的儿子,岂有不找之理由,现在,就是皇爷也为此事茶饭不思,愁眉不展,可惜,东厂和锦衣卫派了那么多人去找,至今还是毫无下落啊。”
听到这番话,董嬷嬷一颗心直似沉到了冰凉的井底,她颤声道:“如此说来,我们哥儿注定是找不到了?”
“这种事情,哪里说得准,兴许马上就有人来禀报说找到了,毕竟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都不是吃素的,也兴许,从此再也——”说到这里,五福顿了顿,没再往下说下去。
董嬷嬷呐呐地道:“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长眼呢,咱们家小姐现病着,还能拿怕哥儿过病气的话来糊弄几天,可是她眼看好起来了,到时候知道这个消息,还不要了她的命么,唉!这李侧妃,怎么连个孩子都看不住,她自己的两个孩子怎么都没丢!”
想到伤心处,董嬷嬷忍不住抱怨起初雪来。
五福道:“好嬷嬷呢,你就别再抱怨她了,她现在够惨的了。”
董嬷嬷一怔:“怎么?”
“唉!您也不想想,哥儿是她带去庙里弄丢了的,皇爷能饶过她么?您一整天在房伺候王妃娘娘,兴许还不知道吧,她早被锦衣卫关进天牢里去了!”五福说到这里,脸上大有不忍之色。
“那——李侧妃虽然粗心,可也罪不至关进天牢吧?”董嬷嬷知道,天牢是关押重犯的地方。
五福叹道:“您是知道李侧妃的为人,又知道她和王妃娘娘情同姐妹,不会怀疑到别的上头去,可是皇爷不知道啊,锦衣卫的人也不知道,外头的人,更加不知道,如今外头说什么的都有,那些话,都把侧妃娘娘说得不成样子。”
董嬷嬷本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这两天被虎儿的事情弄得有些乱了方寸,如今听了五福这番话,一下子回过味来,立刻明白了初雪的危急处境。
她呐呐地道:“那锦衣卫指挥使陆大人,可不是就陆侧妃的亲伯父么?”
五福脸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董嬷嬷叹了口气:“李侧妃又不是傻子,就算为了自己儿子要对我们哥儿使坏,也不会挑哪个时候。”
五福道:“人心难测,也有故意挑那个时候,然后说自己不会做得这般明的,不过,侧妃不是那样的人罢了,唉,但愿哥儿能够平平安安地被找回来,若再迟几天被找到,侧妃娘娘呆在天牢那样的鬼地方,可真的要挨不下去了。”
五福正嗟叹着,就见小月惨白着一张脸跨进院里,董嬷嬷见了小月,料知她定是为了自己的主子来求裕王的,便转身出去了。
小月也不看董嬷嬷,只是走到五福身边,嘶哑着嗓子道:“五福,求你带我去见王爷吧。”
五福长叹一声:“小月,这个时候求王爷没用的,是皇爷下令关的侧妃娘娘。”
“可是王爷是皇爷的亲儿子,王爷若是肯求皇爷,皇爷一定会相信自己儿子的话的。”
五福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
小月接着苦苦哀求:“五福,我们家小姐待你从来不薄,你就帮我们这一回吧,你只需要跟守门的小太监说一声,让他们放我进去便成。”
五福经不住她的哀求,终于松了口:“好吧,我就帮你这一次。”
小月来到书房里,一眼就看见裕王坐在书案前呆呆地发怔,原本俊美的脸上胡子拉碴,满脸都是颓废哀伤之色。
这也不能怪他,先前一个嫡子惨遭横死,如今这一个又是被人劫掠,换了谁谁也受不了。
小月走上前去,轻轻叫了一声:“王爷。”
裕王似乎根本失去了知觉,连眼珠都不曾转动一下。
“王爷,虎哥儿的事情,纯粹是意外,跟咱们家小姐一点关系也没有啊!”想到初雪此刻在天牢里还不知道受什么样的苦,小月终于鼓起勇气说了这么一句。
静默了半晌,裕王才缓缓地道:“跟你们家小姐没关系,那你说跟谁有关系?”
“奴婢也不知道,可是奴婢敢用性命担保,我们家小姐是没有罪过的,这事肯定另有蹊跷。”
裕王眯缝起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也希望这事跟你家小姐没关系,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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