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声音虽然不大,听在初雪耳中,却似炸雷一般,轰的一声。
她急忙转身,假山边的梧桐树下,一袭青衫,温润如玉的面庞,好像从来没有老去,张居正,依旧还是那副洒脱不羁的模样。
刹那间,初雪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全部涌上了头顶,她惊呆了,实在不明白张居正为何会在此时此刻此景中出现。
张居正一步步上前来,在她面前站定,伸出手,温柔地将她脸上的泪珠擦去,温言道:“你怎么了?怎么会这么伤心?”
他帮她拭泪的动作是如此的自然,仿佛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就没有分离过,仿佛秋远居的情动,就是方才,他目光和话语中的暖意,直抵她的心底最深处,令她的整颗心越发的酸楚难忍,泪珠更多的冲出了眼眶。
张居正看着她的泪眼,看着她凄楚的表情,心也开始绞动起来,他咬牙道:“每次在朝堂上看见他高高在上的坐着,却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的心里就好恨,初雪,当日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由着你嫁给他做妾!”
“别说了,这都是命!”初雪哽咽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你在这里?谁又不知道你失宠已久,现在终于被打入了冷宫。”
初雪默然不语,诚然,人们这样议论对于皇帝来说也不公平,毕竟是自己厌弃皇帝在先,而且自己搬来这里居住根本就不是皇帝的意思,可是,她就是不想为他辩解什么。
见她垂下眼睑,一幅对命运逆来顺受的模样,张居正胸口热血上涌,他大声道:“初雪,我们走吧,把这里的一切全都放下,你随我浪迹天涯去。”
初雪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能走到哪里去?”
“我们可以去漠北,也可以去西疆,更加可以去海外的孤岛上,就我们两人,过完这一世,好不好?”
初雪泫然:“张郎,我们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你有娘,我有爹,我们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再也不是任着性子行事的小孩子了。”
张居正身子晃了一晃,痛苦地呐呐道:“自从你嫁给他那一日起,我就活得不再像一个人了,这一生,我居然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这种失落快要把我逼疯了。”
初雪噙着泪,笑容却温柔无比,她伸出双臂,紧紧揽住了他强壮的腰身,柔声道:“不能长相厮守,是命运强加给我们的,我们从来不曾欠了谁的,张郎,今晚,我就把自己交给你,这一生,我们不能任由着自己空空如也!”
张居正浑身大震,紧接着,强烈的喜悦和幸福感压倒了一切,他拥住怀里亲爱的姑娘,不顾一切地吻住了她,而初雪则用她颤抖的手,解开了自己衣襟上的纽扣。
五色的晚霞渐渐退却,浓重的暮色,模糊了草地上两人热烈纠缠在一起的躯体。
这一刻,初雪忘记了所有。
第159章 惊雷
行宫里的第一场雪, 无声无息地飘落了下来。
整个世界一片洁白,宁静祥和的似一场梦境, 初雪坐在窗前, 看着外面的银装素裹,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安定。
几个月来, 每天晚上, 张居正都是踏着夜色而来,黎明前再走, 行宫里除了几个白天打理园子和房屋的园丁婆子之外, 其余皆是初雪的人,她们都对初雪忠心耿耿, 自然不会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这所谓的偷情,却让初雪心底一片坦然, 这些日子, 她才是真正活着的,真正快乐的。
自从知道是林家的公子撺掇杜公子打死文贵之后, 她就对林玉容再也没有了任何愧疚之心,反正即使她不和张居正在一起,他们夫妻也恩爱不起来, 张居正绝不会爱上如此蛇蝎心肠的女子。
一阵冷风吹来,几片雪花随风落入她的脖颈,凉飕飕的。
她伸手摸了摸脖颈, 触手生温, 是张居正送给自己的一块茶花玉佩, 雕工虽然不算精致,却是他一点一点自己亲手刻出来的。
想到这里,初雪不由得感慨,很多年的光阴,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也是她最向往的地方。
如果可以的话,就在这闲云阁里一直住下去吧,每多住一天,她的生命中就多了一天快乐的日子,怎么算,都是赚来的了。
想到这里,她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看着她这甜蜜的笑,一边的林嬷嬷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她将一盅热奶酪递到初雪面前:“娘娘,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嬷嬷有话尽管说。”
林嬷嬷看了她一眼,狠了狠心道:“娘娘这段日子的快乐,老奴感同身受,老奴也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是凡事有度,见好就收,方是明哲保身之道啊。”
初雪眼睑低垂,沉声道:“嬷嬷是在劝我回宫么?”
林嬷嬷点了点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时回宫,可保所有人的安全,娘娘此生也再无遗憾——本来就不能终老的人,有过这一段,其实已经足够了。”
见初雪不为所动,林嬷嬷又道:“娘娘需得顾虑到三位小主子啊,尤其是豹哥儿。”
初雪心中一酸,想起离宫前若芙和自己的谈话,低头沉吟良久,方轻声道:“嬷嬷,你说的很有道理,也许,真的是时候该结束了。”
当晚,闲云阁卧房里的火炉边,张居正像往常一样,温柔地将初雪揽入怀中,两人一起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任由时间默默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初雪方抬起头来,对张居正道:“你该回去了。”
张居正一怔:“怎么,这么早就赶我走?”
初雪将脸依偎在他的胸口,涩声道:“居正,我打算回宫了。”
张居正身子轻轻一颤,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双手扶住初雪的肩头:“是皇上让你回宫的么?”
“不是的,太后说过,我随时可以回宫。”
“初雪,你是不是怕了?”
初雪仰起头,坦然地望着他:“我从没后悔过这些日子以后和你共度的时光,我们已经为自己活了一回,不能太自私了,若是事情败露,你和我的那四个孩子怎么办?你娘和我爹又怎么办?”
张居正不说话了,他自然明白她话里的全部含义,黯然良久之后,他将初雪搂得更紧了:“你说的对,有过这一段,总算是不负此生了,初雪,今后你孤身上路,千万珍重,有什么事情,要立刻派冯保出宫告之我。”
初雪含着泪,抬起头来冲他微笑哽咽:“一道宫墙,远过千山万水,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见与不见,你都是住在我心里的,只要两心相知,又何惧千山万水?初雪,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他目光中的深情让她的渐渐安定了下来,窗外寒风呼啸,室内却温暖如春,这最后的一夜,两人抵死缠绵,直到炉火中的木炭噼噼啪啪地燃成灰烬。
第二天一早,初雪就吩咐林嬷嬷和小月收拾行装,预备回宫。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人来通传道:“贵妃娘娘,大事不好了,皇爷病重,太后命您即刻回宫。”
初雪吃了一惊,病重?要她即刻回宫,难道?
她问使者:“皇爷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严重到什么地步了?”
使者苦着脸道:“开始只是染了风寒,现在已经卧床半个月了,皇爷一直说要见您,太后拦不住,才让奴才来下旨让您回去。”
见她?当然,这可是天塌下来的大事,首先受冲击的就是身为长子的豹儿,而她是豹儿的母亲。
想到这里,她立刻对冯保道:“让她们留下来收拾东西,你随我现在就回宫。”
冯保自然明白事情危急,忙不迭地找人套车去了。
疾驰的马车中,初雪思绪如麻。
宫中的使者居然用了病重这么严重的字眼,可见皇帝一定病得不轻。
自从皇帝继位以来,朝政基本都是交给内阁的几位大臣处理,自己则选了许多秀女入宫,日日寻欢作乐,近来身子明显的大不如前了,所以说他病重,初雪是一点也不意外的。
她现在主要就是担心皇位的继承问题。
倒不是说初雪处心积虑要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而是皇帝没有弟弟,嫡子虎儿也失落了,现在他只有豹儿和君哥这两个儿子,皇帝一死,还能有谁继承皇位,还不是她的儿子么?
凭心而论,初雪宁可自己的儿子当个闲散宗室,富贵王爷,好过日理万机操心劳神还时不时地被人盯着篡位。
可是,豹儿是皇位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就算她不让豹儿继位,把皇位拱手让给了皇帝的哪个堂兄弟,那么新帝继位之后,恐怕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豹儿兄弟两人。
想到这里,初雪深深叹了口气,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若芙能找到她丢失的儿子,虎儿居长,又是正出,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而且以若芙的为人以及她们两人的交情,虎儿继位之后,定然不会薄待她们母子。
可是,光想有什么用,现在的情势,是把她们母子推上了风尖浪口。
第160章 侍疾
乾清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是前所未有的神色郑重, 整个宫殿的气氛给人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 让初雪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
太后身边的太监见她来了, 便道:“皇贵妃娘娘,太后娘娘有请, 请随奴才这边走。”
初雪暗想,这个时候, 太后找自己还能有什么事情?她应该明白自己失去亲弟的悲痛和怨恨, 这种情形之下主动召见,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了。
随太监进了正殿后一间宽大的屋子,初雪看见太后一身素色衣裳, 端坐在圈椅上, 便上前拜了下去。
太后说了声免礼, 又让小太监给她看坐, 之后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良久没有作声。
她探究的目光看得初雪心里诧异不已,见她迟迟不开口说话, 只得硬着头皮道:“太后娘娘,不知皇爷的病情, 到底如何?”
杜太后缓缓道:“太医说,他身子已经被酒色掏空了,就看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了。”
太后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流泪, 可是皱纹密布的脸上那种无言的哀痛却胜过无数眼泪, 见此情形, 初雪原本对她的憎恨也不由得消了几分,轻声道:“皇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痊愈。”
太后深深叹息了一声:“其实,我又何尝不晓得,正是后宫里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娃儿榨干了他的身子,只是,那么多年以来,他过的都是提心吊胆的日子,外面的人看着是风光无限的裕王爷,可他老子从来就不待见他,一个不小心,就是被景王夺了嫡,将来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说到这里,太后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身边立刻有宫女递过茶来,她端起杯子喝了两口,脸色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见初雪依旧一言不发做聆听状,太后缓缓道:“好不容易熬到他老子死了,他登上了皇位,就算是放纵一些,我也从来不去劝导他,我知道他是想把许多年来老天爷亏欠给他的好日子都给赚回来。”
说到这里,太后又深深地看了初雪一眼:“只是我没想到,这个时候了,他昏迷之中,却只会叫你的名字。”
初雪悚然一惊,他在病中叫自己的名字?这可能么?
耳际只听得太后继续道:“不应该的,后宫里他最宠爱的是那几个年轻女娃儿,怎么也不该是念着你的名字,我以为他是想你日后辅佐豹儿登基继位,可谁知,他清醒的时候,却说,他谁也不要,只想要你相陪,他只要你。”
说到这里,太后狠狠盯了她一眼:“初雪,我到今日才明白,你就是我儿子前世的冤孽,他宠爱那么多女娃,只是想让你在乎他,可是你却不在乎,你这个狠心绝情的女人,你从来就没有真心对待过我的儿子,否则,他不会那么拼命作践自己的身子!”
在她凌厉的目光下,初雪却听得惊呆了,她实在难以置信,皇帝居然对她有真情。
这样一个男人,也会真心爱上一个女人么?当然,银欢就是他爱过的人。
可是,他又是怎么对待自己的?
想到这里,她深深吸了口气:“娘娘,若皇爷真对臣妾有此真情,是臣妾几世修来的福气。”
“可是,你对他有同样的真情么?”太后逼视着她。
太后的意图,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出来,初雪当然不是傻子。
她低声道:“皇爷是臣妾的夫君,夫与天齐,臣妾愿意从现在开始,给皇爷侍疾,直到他病愈。”
太后嗯了一声,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勉强满意:“既然如此,你就快去看皇爷吧,皇帝病愈之前,你就住在乾清宫吧。”
见初雪欲言又止,她便道:“我会每日派人将三个孩子送来见你,皇帝是他们的老子,自然也是每日要见孩子的。”
辞别太后之后,初雪随着五福走进了乾清宫的寝殿。
明黄色的帐幕之下,皇帝躺在龙床上双目紧闭,面色枯黄,果然是病入膏肓之状。
脚步声并未将皇帝从昏睡中惊醒,这是很不寻常的事情,初雪记得,皇帝睡觉一直是极灵醒的。
五福见状,低声道:“贵妃娘娘,皇爷是睡着了,要不您随奴才去隔壁屋子里休息一会,等皇爷醒了,奴才就去叫您。”
初雪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没走几步,就听见龙床上有轻微的悉嗦声响,回头一看,却是皇帝醒了,正挣扎着坐起身子。
初雪上前几步,将皇帝的身子扶着靠在迎枕上:“皇爷要不要喝点什么?”
皇帝虚弱地一笑:“初雪,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臣妾今早刚回宫。”初雪一边答话,一边从五福手里接过牛乳汤碗,用汤匙轻轻搅动着。
皇帝低声道:“罢了,这些厨子的手艺,如何能与你相比。”
初雪笑道:“这还不好办,横竖乾清宫里也有小厨房,皇爷爱吃什么尽管说,臣妾去做便是。”
皇帝轻叹一声:“我最想念的,就是当年你在青云阁做的鱼皮馄饨,那可是你的独创,那个时候的你,美得就像一朵雨后的荷花。”
初雪低垂粉颈,只是搅动着牛乳,一言不发。
皇帝默默回忆了半晌,突然道:“初雪,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
看着他凝重的表情,初雪的心有些发虚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皇爷有话请问。
“在你这一生之中,到底什么时候是最快乐的?”皇帝略一沉吟,到底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初雪当然不可能说自己最快乐的时光就是今日之前和张居正在行宫里共度的时光,且不说眼前的丈夫是九五之尊,那怕他与自己毫无瓜葛,就冲他这张满是病容的脸,以及太后方才对自己说的话,她也不可能对他说出那么残忍的真相。
想了一想,她方道:“最快乐的时光,自然是慈溪老家的乡下,和爹娘弟弟共同度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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