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归——云月颜

　　这话让顾阁老有些意外，眼中写满了不相信。
　　世上有谁会不在乎身份地位，是做一名高门闺秀还是做一介无依孤女，在他看来连选择的价值都没有。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了六七年富贵安逸生活的小姑娘岂会愿意重新做回平民。
　　而且，看两名殿下的意思似乎都对她十分感兴趣，其实也不过是把宝压在元宗之身上，要是没有了元家嫡女顾家外孙女的身份，人家还会正眼看她？顶多看在容貌的份儿上把她当个玩物宠着。
　　女子向来都比男子更加爱慕虚荣，但她们一辈子想要出头远比男子难得多。
　　毕竟男子无论科举从军经商，总能闯出一番天地，而女子只有依靠别人一条路。
　　小丫头片子既然胎没有投好，婚姻就是改变命运的大好机会，这样的际遇她怎么可能舍得放弃。
　　豆豆笑了笑：“您大约不会相信，可事实就是我这辈子真不想蹭您的权势您的官威。我有爹爹，有祖母，有疼爱我的许多家人，您如果真看不惯我，真想把我的身世公布出去，我的生活也不会和现在有任何的不同。”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对面的老人：“最多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登顾府的大门，您不必担心有我这么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做外孙女让您脸上无光，更不用担心我狐假虎威利用您的威势达到您认为的某些目的。”
　　辅大人一来就提及四皇子，别以为她年纪小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认为自己借着元、顾两家的势力想蹭个皇子妃做做。
　　顾允年迟迟不做应答，但他已经开始相信豆豆的话了，只是仍然理解不了她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这样太有主见太执拗的年轻人，如果是个男孩子那是没有问题，他甚至会欣赏。可她只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他便怎么都喜欢不起来了。
　　他孙辈中的三个女孩子，元湘性格懦弱温婉柔顺，长欢活泼可爱性情直爽，瑞嘉郡主虽然刁蛮，但也不失娇憨天真，这些都是正常女孩子的表现。
　　她们虽然不见得将来能有什么大的出息，可倚靠着家族的势力很容易便能寻到一门好亲事，将来想要过得舒心也会需要倚仗家族持续不断的支持，总之一切都在长辈们能掌控的范围内。
　　有所求就有所顾忌，一辈子翻不出什么大浪，也就能顺遂一生。
　　可眼前这个女孩子，如今尚未成年便已经不甘心被人掌控，性子说好听了是生气勃勃，说难听了就是野心勃勃，将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做得好了说不定能成为家族新的倚仗，一个不小心便能祸及满门，他们这样的百年世家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不稳定因素。
　　顾允年的脸色很不好看，一双老眼中的光芒也是忽明忽暗，简直让豆豆都有些不耐烦了。
　　辅大人您有话说话，这样闷声不出气算是在释放无形的压力来吓唬自己？
　　终于顾允年开口了：“老夫不知道元家人是怎么教育你的，这么些年身上依旧是野性难驯，看来靳念青也是年岁渐大不中用了，老夫会再去寻一名教养嬷嬷，让她给你好好扭一扭这个歪了的性子。”
　　豆豆真是怒了：“小女方才不是说了么？没打算和您顾府扯上关系，我这辈子是龙是虫都是元家的事，我自个儿的事。而且我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您说的那些规矩靳嬷嬷都认真教过，我也认真学过，就不劳您费心另寻教养嬷嬷了。”
　　顾允年长眉一挑，冷哼道：“看来你是很在乎元家，在乎元宗之这个父亲，那么你也知道老夫忝居内阁辅之位，你爹爹虽然已经是吏部天官，但他在朝中立足未稳，老夫想给他使绊子穿小鞋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他顿了顿眯着眼睛道：“你……就不怕？”
　　这是在吓唬谁呢！
　　真不是她豆豆姑娘大言不惭，就算她是个过街老鼠，辅大人在打老鼠的时候就不怕打碎了她身后的瓷器？那可是他的爱女，他的亲外孙女亲外孙。
　　豆豆嗤笑一声道：“爹爹好歹还是您的女婿，您要是为了抹掉我这么个草芥一样的女孩子就让他在朝堂上混不下去，您的爱女会同意么？您真的下得去手么？”
　　顾允年被豆豆噎得难受死了，他一拍桌子道：“大胆！你这算是在要挟老夫？明白告诉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老夫什么都豁得出去。”
　　豆豆依旧面不改色，但心里却是暗暗一惊，合着这里面真有事儿，老头子这绝不是单单和自己过不去，想来是爹爹和他在政见上有分歧？
　　或者干脆就是老头子和当今陛下有分歧，毕竟爹爹可以算是永泰帝的心腹。
　　看来自己的确是把他气得不轻，都有些狗急跳墙的意思了。
　　豆豆站起身来笑道：“那也随您高兴，既然话不投机，小女这便告辞了，如果您想现在就去见一见母亲和弟弟们，咱俩一起过去也无妨。”说着再次福了福身，准备转身离开。
　　这丫头片子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皮厚的程度都过他这个朝堂里混了一辈子的老政客了！
　　“等等！”顾允年喝止住了豆豆，脸上笑得比她方才还要欢畅：“有你这么个外孙女，老夫简直脸上有光，走吧，随老夫一起回内院，今日说不得还有许多热闹可以看。”
　　热闹？豆豆可不认为老头子口中的热闹是句好话。
　　只是她和顾允年周旋了这半日其实早不耐烦了，既然听人家这口气似乎又打算把她当外孙女了，她不介意在他老人家走路的时候搀扶他一把。
　　她笑盈盈地走过去搀起了顾阁老的胳膊，两人一起慢悠悠走出了书房。(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皇帝口谕
　　四皇子的到来让正厅中的顾家人有些摸头不着脑。
　　他方才虽然在豆豆面前表现出一副和顾长宁很有交情的样子，其实他们俩真的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顾阁老虽然从未明确表示出更看好哪一名皇子，但既然是姻亲，顾府的身上基本已经打下了二皇子一派的烙印。
　　再加上姜淑妃母族和顾府也无太多来往，所以四皇子来顾府的次数并不算多。
　　而且他虽然是个纨绔，还真是看不上顾长宁这样整日混在女孩儿队伍里，不是花儿就是粉儿的男人，反倒是顾长欢和他还算熟悉。
　　但他毕竟是一名皇子，顾家人虽然不知道他的来意，对他还是只能表示欢迎。
　　元徵的脸色却很不好看，相处了几个月他对四皇子也算是很了解了，这家伙今日就是冲着自家二闺女来的。
　　他就想不明白了，四皇子分明对二闺女并没有什么企图，就算是两个孩子勉强谈得来，至于几日不见就追得这么紧？这样让顾府，乃至京城里的人怎么看？
　　四皇子知道自己今日有些冒失，和大家寒暄过后赶紧蹭到了元徵身旁，好话说了一箩筐，把自己今日到顾府的原因解释了半天。
　　元徵再怎么不高兴也不至于在岳父大人的府邸朝一名得宠的皇子甩脸子，见他做小伏低态度很诚恳，才算是勉强平息了怒火。
　　顾长欢本就有些男孩子性格，见四皇子在大姑父面前吃瘪觉得好笑，趁大家不注意走过去拽了拽他的袖子。
　　四皇子顺势离开了元徵身旁，走过去加入了年纪相仿的少年男女们的闲聊。
　　正厅里的人三三两两聊得正投契，豆豆搀扶着顾阁老走了进来。
　　包括顾老夫人苏氏在内，屋里所有人全都站了起来。
　　等看清楚豆豆扶在顾阁老胳膊上的动作之后，顾家人免不了心里暗暗吃惊。
　　顾阁老虽然年近花甲，却一直是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大朝会站班都不显得疲累，哪里至于走个路都需要人搀扶。
　　而且他也有着位高权重人的通病，那就是不喜欢和旁人有太多的身体接触。
　　所以一个尚算陌生人的小姑娘竟能靠他这样近，顾家人吃惊也就不足为奇了。
　　元徵对豆豆暗暗使了个眼色，见二闺女向他回了一个自信的微笑这才算是真的放下心来。
　　豆豆一直把顾阁老搀扶到顾老夫人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放开手再次给老夫妇俩福了福身，直接退到了元湘的身边。
　　顾允年目光如电，一眼就见到了夹在顾长宁和顾长欢中间的四皇子，他暗道果然是皇室子弟，平日里看起来傻愣愣的，居然还有这样的心计。
　　明明就是来找那元沅的，偏装出一副十分守礼的样子，单和他顾府的姑娘少爷们说话，倒是把那丫头晾在了一旁。
　　他站起身朝四皇子拱了拱手：“四殿下莅临寒舍，老臣这厢有礼。”
　　四皇子哪里敢怠慢，快步走上前还礼，自然又是一番客气。
　　约莫到了午时，顾府大管家前来向阁老夫妇禀报宴席已备好。
　　由顾府两位夫人邢氏和沈氏亲自招呼，一行人互相礼让着朝膳厅走去。
　　不料他们才刚入席，又有人前来禀报二皇子殿下到了。
　　顾阁老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跳，早上两名皇子的争执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二皇子既然都离开了，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真像是他早上和四皇子说的，陛下真是有什么口谕？他感觉糟糕透了。
　　坐在他右手边的元徵感觉也好不到哪儿去，回京不过短短的几日，他几乎每日都被永泰帝召见，每次谈话的时间都过四个时辰，耐心再好的人也该烦了。
　　难得今日借着到顾府的机会躲开了皇帝，他的两个儿子却又追着来了顾府。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人家是来找他的，这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二皇子一准儿是带着皇帝的口谕来了。
　　四皇子一张小脸也变得阴沉起来，老二简直太不要脸，早上的口谕明明有假，他还没来得及揭他，他居然还敢折返回来。
　　呵呵……多半是方才真的去父皇那里求了一道口谕，他得想想该怎么应对才好。
　　二皇子在顾府管事的带领下很快便来到了膳厅，他向来风度极佳，朝着厅里众人微微躬身，算是给大家打了招呼，这才施施然走到了顾阁老面前。
　　顾阁老道：“二殿下这般着急前来，所为何事？”
　　见元徵和顾阁老坐在一起，二皇子索性朝两人拱了拱手答道：“我今日前来主要是向元大人和元二姑娘传达父皇的口谕。”
　　果然！
　　判断准确的顾阁老元徵四皇子三人眉头同时一皱，这口谕竟还提到了元家二姑娘，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被点了名的豆豆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来，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元徵身边。
　　她都能想象得到皇帝想见她的原因了，一定和宇文思晴哪个女色魔的事情有关。
　　她不由得在心里咒了两名皇子几句。
　　不知道这俩当中是谁坑了她，像是有病一样在皇帝面前提到了她在青州府的光辉事迹，否则一位日理万机的皇帝怎会知道她这么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
　　无奈这也算是皇帝的圣旨了，元徵只好拉着豆豆一齐跪了下来。
　　二皇子朗声道：“奉大周皇帝陛下口谕，着吏部尚书元徵三日后未时携元二姑娘元沅入宫觐见，钦此。”
　　父女俩快对视了一眼，一起咬着牙道：“臣（民女）谢主隆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皇子聪明得很，自然能看出元家父女不高兴了，可那又如何，反正这个黑锅老四背定了，和他什么干系都没有。
　　他温煦地笑道：“元大人，元二姑娘请起，三日后请务必准时到御书房觐见。”
　　元徵目光微闪，仔细观察了两名皇子的神色，只见二皇子十分坦然，四皇子则有些忐忑不安，瞬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件事一定是四皇子在皇帝面前露了底，就知道这厮靠不住！亏得他之前还反复交待了他那么多遍，他耳朵被某些东西糊住了么？
　　但元徵也不会就此断定二皇子无辜，四皇子虽然傻愣傻愣的，却不是个喜欢背地里有小动作的人，八成是中了二皇子设下的圈套，在皇帝面前说出了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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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一笔烂账
　　顾府的家宴因为永泰帝这道口谕仿佛味道都有些变了，小吃货豆豆完全没有了享用美味佳肴的心情。≦
　　胡乱吃了几口之后她便放下了筷子，坐在她身旁的元湘立刻觉出了她的反常。
　　从前她就对豆豆的食量有着满满的艳羡，尤其是最近几日两人同吃同住，她对这个问题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在她印象中还真没见过哪个女孩子这么能吃的。
　　可今日完全不对呐，明明宴席上有好几样特别出彩的菜肴，是顾府世代传承下来的美食，连她都忍不住想要多吃几口，妹妹那里却已经停了箸，居然不吃了？
　　她凑到豆豆耳畔轻声道：“你是不是身体不适？”
　　豆豆摇摇头，她身体适得很，是心里不舒服好不好。
　　元湘用更低的声音道：“那就是被皇帝的口谕弄得没了食欲？”
　　豆豆嘴角微抽，议论皇帝陛下那可是犯忌讳的事儿，何况这里又不是两姐妹的闺房，且这膳厅里好歹还有两名皇子呢，备不住人家耳力好就听见了。
　　她轻声应道：“没有的事，就是早晨吃太多撑着了。”
　　说话的同时忍不住把视线转移到了两名皇子那一边，四皇子倒是很正常地在下人的伺候下不紧不慢地用饭，不时还和身边的顾府二少爷顾长平说上两句。
　　可二皇子是怎么回事儿？她这里才刚看过去，人家就抬起头看了过来，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明意味的微笑。
　　太糟心了！从前她就觉得二皇子心思深沉，不是个好相与的，看样子方才姐妹俩的对话真是被他听到了。
　　而且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很容易被人误会的好不好！
　　豆豆迅把头扭过来，借着元湘的身子掩饰自己不是很美妙的心情。
　　今日的家宴用的是午饭，并没有像晚宴那样的歌舞节目，一个多时辰后便结束了。
　　多年不见顾阁老自然有话要和元徵说，嘱咐了女儿几句之后便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婿离开了主院。
　　顾老夫人因为女儿的到来午觉也不睡了，兴致颇高地让顾朝和两个儿媳陪着抹骨牌，一面又吩咐长孙和长孙媳带着一群少年男女到园子里游玩。
　　顾府长孙顾长安两年多前已经娶妻，妻子正是顾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苏琳的嫡亲姐姐苏璎。
　　苏璎相貌虽比不上苏琳，但看起来是个温柔可亲的女子，就算是初次见面的豆豆对她的感觉挺不错。
　　不过她毕竟也是大家子里教养出来的闺秀，行事很是稳妥利索，听顾老夫人这样吩咐便笑着招呼几位妹妹一起移步府中最大的花园。
　　少年们则在顾长安的带领下尾随在女孩子们后面，不一会儿也来到了位于正屋后面的花园。
　　花园里也是早就做了准备的，一行人没了长辈们的约束，欢声笑语地走进了一座宽大精美的亭子里。
　　这座亭子一看就不是为了纳凉而修建的，因为坐在这里正好能被午后的暖阳照在身上，每到寒冷的季节，不乐意在屋子里捂着的人到这里来晒晒太阳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想来必是园子修好之后另行添加的，亭子的方位多少显得有些异常，和整座园子的布局不是很协调，第一次见到的人难免会觉得有些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