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们也不是没有共同点,那就是两姐妹的字都写得十分糟糕。豆豆是因为年纪小又静不下心练字,写出来的字弯弯曲曲像蚯蚓一样;元湘是因为身子弱腕力不足,一手字软趴趴的没有半分筋骨。
元徵知道女儿留在家里的日子不多了,晚间缩减了许多本该休息的时间办公事,白天尽量抽出时间陪伴两个女儿,就连顾朝也暂时没有顾得上再给豆豆脸色看。
一家四口在湘颐院倒是过了几天安乐的日子,然而时光并没有就此停止流逝,元湘离开的日子还是如期而至。
靳嬷嬷没能如顾朝所愿及时赶回来,谢敏和莫神医却在约定的日子准时来到了元府。
谢敏是顾朝心目中的头号“情敌”,其实两人却没有见过几次。
每次见面顾朝都把“不喜欢”三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谢敏又不是笨蛋,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己不受欢迎。何况老夫人曾经想过让她嫁给元徵,婚事不成也总要避避嫌,所以虽然谢府在绍兴,离杭州也不算远,她却很少到布政使府里来。
倒是杭州城外的那座庄子她常去,老夫人最喜欢的那些茶花几乎都是她托朋友四处寻来的名品。
因此元湘对这位表姑并不熟悉,只是偶尔听父亲说起过这位表姑几乎把整个大周都游遍了,让她十分钦佩和羡慕。
豆豆却有些不高兴,在她心目中只有元蕙才是姑姑,她唯一的姑姑,怎么这儿又有了一个姑姑?哦,不对,是“表姑”,可不也带了个“姑”字么!
听说这位表姑已经到了,豆豆趁顾朝和元湘在说话,支开了身边伺候的竹君,一个人悄悄溜到了正厅,准备看一看这表姑是啥样儿。
正厅里,一位大约三十五六岁,面上留有髭须的男子坐在上,下是一名年纪已经二十多岁,一双眼睛却依旧如少女般灵动活泼的女子,身为主人的元徵反倒是打横相陪,三个人聊得十分投趣。
“祁远兄,此次为了小女的事情让你又不能好生在家过年了,小弟真是惭愧,今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元徵端起一盏好茶双手递给男子。
这男子正是即将带元湘远行的莫神医,他身材高大魁梧,精明强干中略带几分彪悍,看上去分明一个江湖豪客的样子,哪儿能想到人家偏偏是一名医术高明的大夫。
女子自然就是元徵的表妹谢敏,二十多岁尚且待字闺中,还能如男子一般四处行走的世家女子,大周开国百多年来她绝对是独此一份。
她因为经常在外行走的缘故,肤色不像顾朝那般白皙细腻,但整个人似乎透着一种健康的光泽,真是别样的美丽。
见元徵客气地给莫神医敬茶,谢敏打趣道:“表哥可别搞错了,为了跑这么一趟,明年的药材我可是足足让了莫祁远三成的利,这杯茶怎么也该是我先喝才对!”
莫神医接过茶盏笑道:“宗之老弟,你这个表妹太过精明又牙尖嘴利,我都替万大公子着急,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媳妇儿,哈哈……”
谢敏毕竟是女子,听到他们提起心上人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懒得搭理两人便把头扭朝一边,余光却瞥见了大门口的小身影。
豆豆被人现索性大大方方迈着小步子走进了正厅,这份爽快倒是颇合莫神医和谢敏的脾气,只是一张小脸又把两人看呆了。
“表哥……”谢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莫神医反应挺快,冲元徵眨了眨眼睛道:“宗之老弟,你和弟妹啥时候又生了个二闺女?”
元徵把豆豆拉到身前,对两人笑道:“这是我闺女元沅,今年六岁。”又拍拍她的小肩膀:“沅儿,见过你莫伯伯和表姑姑。”
一番行礼厮见后,谢敏把一副红珊瑚手串送给豆豆做见面礼,莫神医则是朝豆豆招了招手:“沅儿,过来让莫伯伯给你把把脉。”
元徵知道莫神医是想看看女儿的身体底子怎么样,做大夫的多半都有这样的癖好,便示意豆豆伸出小胳膊。
第二十七章 离别前夕(二)
豆豆倒是很喜欢莫神医身上豪迈彪悍的气质,在她看来就是一股浓浓的西北味儿,这位老伯简直太亲切了好不好!
她干净利落地撸起袖子露出小胳膊,莫神医把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脉搏,不料这一诊就是一盏茶的功夫,本来一派轻松的元徵都开始有些不安。
终于,莫神医收回了把脉的手,他摸了摸唇上的髭须后才对元徵道:“老弟,你这个二闺女真是不容易啊!”
“此话怎讲?是不是沅儿……”元徵神色有些紧张,湘儿身子不好就让他担心了这么多年,难道沅儿也……
莫神医笑了笑以示安抚,“老弟莫要着急,沅儿的身体十分健康。只是从脉象上来看,这孩子当初似乎是早产,也不知道后来她经历了些什么,本来很弱的身子如今调理得倒是不错。”
“老伯,您可真厉害!”豆豆忍不住赞了一声。
老伯?元徵心里忍不住有些酸酸的,这称呼不是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么?沅儿怎么可以见人就喊呢!
“我姑姑说我小时候可弱了,姑父那时还只是个什长,连想娶姑姑都没钱,所以根本买不起什么好药材。他见皮货商人到我们那里收好皮子,一有时间就到山上捕猎,都是为了能多换些钱……”豆豆没有注意父亲的神色,说着说着便有些难过,更加想念姑父和姑姑了。
莫神医和谢敏不清楚豆豆的身世,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又扯出姑姑姑父来了。
元徵倒是终于理解豆豆为什么总把她的姑父挂在嘴上了,窦大勇果然是个好样儿的,蕙娘真是慧眼识珠,于成千上百的男子中替自己觅得良人。
三个大人各有心思,都没顾上说话,只听得豆豆接着道:“我长大一点能走能跑了,姑父就教我打拳,还带我骑马,也不知怎么的身体倒是越来越好,可是姑姑又开始嫌弃我调皮捣蛋了。”
“你喜欢打拳?”莫神医试探着问。
“喜欢呀,就是姑父说他的功夫不适合我,等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寻到个会内家功夫的人,可内家功夫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豆豆抬眼看着莫神医,现他的眼中似乎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小声嘀咕道:“难道老伯你就是那个人,你愿意教我?”
莫神医顿时就是一噎,这丫头,这小家伙儿……丁点儿大的人,怎的就如此奸诈,典型的有便宜就占嘛!
看着他吃瘪,元徵心里舒服多了,他就说嘛,沅儿的“老伯”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一旁的谢敏看得忍俊不禁,表哥是打哪儿弄来这么个有趣之极的小姑娘,她拉着豆豆的小手笑道:“沅儿别相信这位‘老伯’,你看他五大三粗的,哪儿有半分内家高手的模样,喜欢练功表姑替你找个好师傅。”
“哎哎,谢敏你不带这样挖苦朋友的啊,我虽然不敢称什么高手,内家功夫还是练过几天的,给沅儿打个基础什么的绰绰有余,练了我的武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莫神医滔滔不绝起来。
“老伯,您真像街上那些卖狗皮膏药的。”豆豆一高兴就管不住嘴巴,早把父亲之前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莫神医满脸黑线:“小丫头还想不想学功夫了?”
豆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小舌头。
谢敏忍住笑白了莫神医一眼:“咱们沅儿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女红针线、持家理财自然是样样要学,你的功夫咱们不稀罕,倒是你那些瓶瓶罐罐的该拿几个出来当见面礼,不好的我们可不要!”
莫神医被谢敏弄得哭笑不得,不好的药他莫祁远能看得上?
他从身上摸出几个小瓶子,谢敏眼尖,一把就抢过其中一个黑陶细颈的瓶子塞到豆豆小手里,“沅儿,这药名叫冰玉丸,你拿去每半年服用一粒,包你百病不生。”
豆豆眨巴着眼睛对莫神医道:“老伯,要是我把冰玉丸拿去给姐姐吃,她是不是就不用离开家了?”
三个大人再次被她弄得说不出话来,元徵欣慰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沅儿,这药是给没病的人吃的,姐姐身子不好,吃了没用。”
嘎?没病的人还用吃药?豆豆迷糊了,一瞬间她觉得面前的三个人都病得不轻……
莫神医很大方,不但指点了豆豆入门功夫,还给了她包括解毒丹、金疮药在内的不少“好药”,甚至在谢敏的怂恿下,还被豆豆讹去了一小包他特制的蒙汗药,也就是迷药。
两日后,在全家人的百般不舍中,元湘终于被送上了即将远行的马车,随行的只有如霜和如雪,段妈妈也想跟上却被莫神医拒绝了。
据说这也是公孙神医的要求,顾朝一听几乎忍不住要骂娘,且不说合不合规矩,如霜如雪两个都才十岁,能顶什么用?难道还让湘儿这个贵女学着照顾自己不成!
老夫人和元徵也十分不忍,但仔细一琢磨很快就明白了公孙神医的用意。
段妈妈一直在高门大户里生活,最近几年更是湘颐院的管事妈妈,不自觉的身上便带了一丝矜贵之气,有她在身边,固然能把湘儿照顾得更好,但难免会有些颐指气使,万一对神医的治疗指手画脚反而不美。
更重要的是,元湘其实弱的不仅是身体,公孙神医这是要彻底改变她的一切,让她真正“强”起来。
元徵怕顾朝说出不好听的话,朝莫神医拱了拱手道:“祁远兄,小女不但身子弱,养得也有些过于娇气,公孙神医考虑得极为周全,想必湘儿会大有进益,小弟先在这里谢过了。”
莫神医见他已然明白了师兄的用意,微微颔道:“宗之老弟请放宽心,师兄家中仆从无数,必不会亏待了侄女。”
道别的话尚未说完,一旁的紫檀木马车上厚重的车帘被人掀开,露出了元湘那被包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小脑袋。
她的视线从祖母、父亲、母亲、乳娘身上一一掠过,最终落在豆豆娇美的小脸上。
她声音本来就小,嘴巴又被捂得严严实实,但豆豆分明看懂了她眼神中的意思。
——妹妹,别忘了姐姐,好好陪伴祖母、父亲、母亲,练一手好字,一定要给我写信,等我回来……
车帘放下了,马车开始动了起来,豆豆一张小脸上挂满了泪水,再也忍不住大声喊道:“姐姐,我等你回来!”
第二十八章 京中消息
元湘离开后,布政使府邸看似一切都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有内院里贴身伺候主子们的人才清楚,府里其实已经生了很大的变化。
往日最爱打扮得光鲜亮丽的顾朝对衣裳饰似乎没了兴趣。年底正是各种应酬最多的时节,她也根本不理会,每日除了一早一晚去向老夫人请安,她几乎不出朝云院。
元徵不知道是不是公事太忙的原因,内院里很难见到见到他的身影,老夫人难得到府里来,却又是个喜静的性子,加之天气渐渐寒凉,也不常出来走动。
唯有刚进府不久的豆豆十分活泼好动,花园里,假山上,湖水边,处处都可以见到她的小身影。
布政使府邸占地十分广阔,空院子很多,府里主子又少,元徵便择了一处临湖的院子给作为豆豆的居处,这里虽不如湘颐院宽敞奢华,但风景格外秀丽,湖边一排垂杨柳婷婷袅袅,院里几株棠梨,每到花开时节纷飞若雪,美不胜收。
院子从建起来后便没有人居住过,一应题跋皆无,还不等状元出身的元徵题名,豆豆自己找了个小木牌牌,学着别的院落的样子,给自己的院子题了个名字——豆豆居。
豆豆字本来就写得很差,大字就更不用提了。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最终还是跑到父亲那里,求他重新给写了一遍,不过元徵依旧被她坚持用的院名弄得哭笑不得。
元府中仆从上百,并非每一个都是主子的心腹,豆豆的身份大部分人并不清楚。难免就有许多不明真相的下人,私底下对突然出现的这位二姑娘的来历议论纷纷。
所幸豆豆的长相摆在那里,那些人倒也没敢想偏了去,不过夫人不是十分待见这位二姑娘倒是显而易见的。
于是另一种说法在下人们中间传开了,二姑娘和大姑娘命相相克,甫一出世便被送到外面去养,要不怎的她一回来大姑娘又被送走了?
豆豆年纪小,又没有在宅门里生活过,根本不懂得打赏下人拉拢人心那一套,赵妈妈比她也强不了多少,况且她手头的银钱有限,就是全部打赏出去府里的那些人也未必看得上。
竹君则不然,虽然年纪也不过十三岁,却从小在老夫人身边长大,吴妈妈在她们这些丫鬟身上是下过功夫调教的,对宅门里的这些事情都清楚得很,见那些人慢待姑娘,便抽了个空来到老夫人院子里。
老夫人本想在元湘离开后便带着豆豆回庄子里的,可看着儿子府里实在太过冷清,又想着豆豆刚认了父母,也该培养一下感情,便答应元徵多住些时日。
竹君随着梅香走进柏瑞堂,只见老夫人午歇刚起,吴妈妈正在伺候她梳头,便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并不敢出声打扰。
老夫人从铜镜里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拿起一根玉簪在头上比划了一下道:“竹君丫头,沅姐儿屋里一切还好?”
“回老夫人,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姑娘对院子很满意。只是……”竹君知道府里的大管事谢福夫妻俩都是老夫人的人,还是没敢说得太过直白。
“下人们不好使唤?”老夫人说着示意吴妈妈把簪子替她插上,“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哪个府里都有几个刁奴。沅姐儿年纪小,赵四家的没经过事儿,遇到这些事都是难免的,我要是出面解决起来是容易,但她们永远都成长不起来。”
“那奴婢去提醒赵妈妈几句?”竹君小声道。
老夫人略微沉吟了片刻道:“沅姐儿她们这次来得匆忙,蕙娘肯定是顾不上安排周全的,想必赵四家的身边定然没有准备这一份打赏下人的银子。”
吴妈妈心领神会道:“老夫人,要不奴婢给竹君取些碎银子,让她在二姑娘和赵四家的面前做上那么几次,私底下再指点几句,以二姑娘的聪明劲儿,很快便能想明白了。”
老夫人笑道:“办法倒是不错,不过沅姐儿到底会怎么想咱们还真猜不到,竹君先照翠姑说的去做吧!”
“是。”竹君和吴妈妈退了下去。
元徵最近不回内院倒真不是和顾朝闹情绪,也不是衙门里的公事忙到让他连家都顾不上,而是最近京城频频有消息传来。
他本就是侯府公子,中状元后又在翰林院待过几年,为人豪爽善交际,虽然离京近十年,论起京中人脉和消息灵通的程度却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大哥靖南侯元敬。
最近的消息证实,他当初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皇帝属意的继承人不是废太子宇文昊,更不是那些成王、魏王、赵王、汉王……老爷子看中的储君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晋王宇文昭!
元徵把刚收到的密信扔在桌上,双手抱头靠在椅背上舒服地眯起眼睛,内心深处不是不得意的,因为他在十八岁那年就已经看清楚了这一点,料定的储君非宇文昭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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