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向来是对别人要求严格,自己也绝不偷懒,午后的散步固然是为元徵的身体考虑,也是她最喜欢的时光。漫步在林荫道上,她可以随意地询问各种问题,而学识渊博的爹爹会耐心地一一作答,几年下来豆豆的见识已非同龄的女孩子可比。
“昨日见到祖母了?”昨日豆豆回府天色已晚,父女俩没能见上面,元徵自然是要关心几句,一是挂念母亲,二是怕女儿心里不舒坦。
“见到了。”豆豆的回答十分简短,但情绪显然并不像从前那么沮丧,看来她两年来每个月一次的请安并不是没有效果的。
“人上了年纪就会越来越像小孩子,你祖母其实早就不生气了,就是抹不下面子。”元徵只能这样安抚几句,母亲好歹心疼孙女,面对沅儿的时候态度还算不错,换成自己,能赏脸见上一面就不错了。
提起这个,元徵突然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和闺女讲,“沅儿,父亲在浙江布政使这个位置上已经做了九年,任期又满了,下个月便要回京述职,你想不想和为父一起到京城玩一趟?”
去京城?豆豆有些心动,倒不是她真的觉得京城有什么好玩的,而是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家伙就住在京城,要是随爹爹去这么一趟,说不定还能和他见上一面。
“爹爹,那您还能赶得回来过年吗?”豆豆这一瞬间脑子转了好几转,大白汤圆那张字条写的可是三年之后上元夜,她虽然不敢再相信他的鬼话,可京城比杭州府还大,人也多得多,要是万一到京城见不到他的人,这边又耽误了可不就白瞎了么!
“呃……这可不好说,一切得看皇帝陛下的。”元徵看着豆豆纠结的小表情觉得挺好笑。
“那我不去了,我还是喜欢留在杭州府过年。”豆豆终于下定决心,守株待兔比大海捞针靠谱多了。
元徵自是不清楚她的小脑袋里面在想什么,这几年豆豆除了学习琴棋书画,理财算账外,每次元徵和幕僚们谈论算不上机密政事的时候都不避讳豆豆在场。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沅儿,要是年后父亲被调任,你可就必须离开杭州府了。”
啊?迟早爹爹会回京城做官豆豆倒也是想过的,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那,咱们家马上就要回京了?”
元徵摇摇头,“不一定是回京,这得看陛下的身体情况。”大周皇帝毕竟上年纪了,而且据可靠消息最近他龙体似乎有些不适,他到底何去何从就看这个“不适”的程度了。
如果陛下只是轻微不适,那么他大概会继续留任浙江;如果陛下真的油尽灯枯,以太子殿下和他的交情,马上回京的可能性极大,而且他会被重用那是板上钉钉;如果陛下身体十分不适,但又不至于马上驾崩,那就很有可能提前禅位于太子殿下,当初他和顾朝说过的“官越做越小”这句话未必不会变成现实。
“爹爹,您的意思是一切都要看大周谁来做皇帝?”豆豆也知道这样的话是犯忌讳的,刻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二闺女在政治上的敏感让元徵颇为吃惊,但更多的是得意,谁说内宅女子就不需要懂政事?自己的夫人顾朝就是最好的例子,出身于那样的家族又读了那许多年的书,和她谈论政事她非但不懂,甚至还会嫌烦,果然不是一国之母的材料。
而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孩儿,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第六十四章 恨比忘强
元徵的顾虑并非是杞人忧天,自从今年入秋以来大周皇帝陛下传出身体不适的消息,前朝除了太子殿下和几位内阁辅臣,其余人等几个月来几乎连皇帝的面都见不上。
后宫中亦是如此,太后肯定是知道实情的,可谁敢上她老人家那儿去打听她的儿子是不是快不行了,那简直等同于找死。其余的女人们,上至身份贵重的各宫妃嫔,下至品级低下的宝林才人,都是很久未能一睹天颜。
好在大周储君已定,宇文昭本身也颇有才干,整个朝堂未曾出现大的动荡,各部衙门也都井然有序。然而在这份平静的下面,整个大周京城似乎蕴藏着一股浮躁的气息,好些世家贵族蠢蠢欲动,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暗中打探陛下的真实情况。
太子的生母周贤妃逝去多年,其母家周氏一族早已衰败,而太子妃裴廷瑜的娘家威远侯府近两年已经成了勋贵中最炙手可热的家族,如今陛下身体情况虽然未明,但太子上位几乎已成定局,威远侯府更是各大世家纷纷示好的对象。
元徵一行人赶到京城时已是冬月,养尊处优几十年的靖南侯元敬却不顾十分寒冷的天气,执意亲自带领府中的大小男丁在侯府大门外等候。元徵刚掀开车帘子露出小半张脸,他已经不顾身份亲自迎到了马车前。
元徵外任十几年,光是回京述职都很多次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热情似火甚至可以说有些猴急的大哥。
元敬比元徵大五岁,从小自恃元配嫡子,又深得太夫人和老侯爷的宠爱,他一开始并没有看得上元徵这个“嫡出”的弟弟,后来因为元徵的惊才绝艳,加上他母家和身边奴才们的挑唆,他不知道暗中做了多少防备喝了多少老陈醋,直到元徵离京外任他的嫉妒心才勉强平复下来。
然而这次完全不同,之前要不是元徵的及时提醒,他几乎就要因为淑妃的缘故把全副身家压在汉王宇文昌身上,现在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年,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直冒冷汗。
委屈了一个女儿倒是小事,站错队惹怒了当朝太子那可就是灭顶之灾了,所以此次元徵回京,他几乎是拿出所有的热情来迎接这个拯救了他阖家前途的弟弟。
元徵自然清楚他转变的原因,甚至对他如今的打算更是了如指掌,他和宇文昭自小关系不一般元敬是略微知道一些的,如今靖南侯府想要在太子殿下那里刷一刷存在感,多半还是要倚仗他这个“太子党”,这可比捧着金山银山到威远侯府排队看人脸色强得多。
大哥如此放下身段,元徵更不好摆架子,飞快跳下马车疾步走到元敬面前。
两人自是一番兄友弟恭客套寒暄,各房的兄弟子侄们也纷纷上前向元徵行礼,一群人热热闹闹簇拥着元徵进了府。
哪知元徵这边屁股还没坐热,太子殿下身边的第一亲信,打小儿就在他身边伺候的太监小顺子,如今已然是太子府大管事的刘顺刘公公就亲自登门了,不过显然他此行并不想太过于惹眼,行止打扮都十分低调。
看着平日自己用尽各种手段都没能巴结上的大红人刘公公,在自己弟弟面前却是点头哈腰态度十分亲热,元敬心里说不出的别扭。然而这也更加说明弟弟在太子殿下心目中可不仅仅是小、同窗这么简单,他看向元徵的目光中透出了前所未有的灼热,呼吸也急促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元徵明里和其它地方官员一样,先到吏部排队,再中规中矩向内阁和太子殿下述职,暗里却和宇文昭约见了好几次。
这些举动瞒得了绝大多数人,依旧瞒不住躺在病榻上的皇帝。
皇帝寝宫乾元殿内,一股浓浓的药味让人透不过气来,登基已经数十载的宣德帝面色蜡黄地躺在龙榻上,有气无力地听着暗卫统领传来的各种消息。
作为大周的最高统治者,宣德帝给所有人的印象一直是坚不可摧的,然而即使强悍如他,面对病魔也只能默默躺在床上等待命运的宣判。
暗卫统领用最简练的语言把他认为最重要的消息禀报了一遍,见陛下没有新的指示便悄无声息地离去。宣德帝不想浪费太多的力气和精力说话,但只需一个眼神,身边伺候的********心领神会地带着几名近身伺候的宫人低头退了出去。
“彻儿,你都一整日没有和皇姥爷说话了,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宫人们才走,刚才还十分吝惜言语的宣德帝竟然开口了,虽然声音很弱但吐字十分清晰。
“呜呜……皇姥爷……”一名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趴在龙榻前泪流满面,“皇姥爷,彻儿哪儿都不去了,天天陪着您,您要赶快好起来。
宣德帝费劲地抬起手轻轻抚了抚男孩子的脑袋,笑道:“皇姥爷还没有见到我的彻儿娶漂亮媳妇儿,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之前不是说要去杭州府过年,不是和人家小丫头约好了一起看花灯?男子汉哭哭啼啼的不像样子,失约更不是个好习惯。”
男孩子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来,一张脸在灯火照耀下显得更加俊美绝伦,俨然正是豆豆嘴里那位“大白汤圆”。
只听他小声嘀咕道:“花灯年年都有,今年没看上还有明年,彻儿要陪着皇姥爷一起过年。”
宣德帝黯淡的眸子似乎都亮了起来,“彻儿果然是个好孩子,记住皇姥爷的话,世上漂亮的女人数不胜数,以彻儿的长相家世,要多少有多少,你将来会是我大周的栋梁,不要被儿女情长绊住脚步。”
“嗯,以后绝不搭理那些黄毛丫头。”男孩子低头应道,显然情绪不高。
“小傻瓜,皇姥爷让你不要被儿女情长绊住脚步,可不是让你半个女孩子都不接触,如今你也马上十三了,该是开始通人事的年纪,到时候让你太子舅舅给你好好择几名美貌的丫头,女人虽然黏起人来很烦,但其中的滋味……”宣德帝说着似乎有些精神不济,再次睡了过去。
男孩子替皇帝掖了掖被子,对他的话却没有听进去多少,三年之约本是他定下的,现在毁约的又是他,本来那颗扁豆对他这个假堂兄就没有什么好感,想必这次之后她一定更恨自己了。
他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里面的金豆子完好如初,恨就恨吧,总比忘了强。
第六十五章 备战赴约
元徵最近捎来的信中确定年前不能赶回杭州府,让整个元府的人过年的心思都淡了不少,不过该准备的东西还是一样都没敢落下。
很快到了腊八,杭州城中家家户户都熬腊八粥,元府自然也不例外,内院自不必提,甚至连整个外院中都弥漫着浓浓的香气。
“程小肥,最近一口气都能走三圈了,是个很大的进步,不过……”豆豆抚着小下巴仔细打量着满面通红气喘吁吁的小胖子,有些疑惑道:“你仿佛比之前又胖了一圈,难道是那荷叶山楂茶没有效果?”
“沅儿,我可是完全按照你的吩咐绕圈子一步没敢落下,你每日煮的茶也半滴都没有浪费!这些都是你亲眼见到的,所以……”小胖子刻意提高了声音,听起来十分的理直气壮,然而眼神却有些躲躲闪闪,分明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所以今日午饭本姑娘赏你一碗腊八粥,不、加、糖、的。”豆豆哪里会看不出小胖子有问题,不过她可是个“心软”的姑娘,腊八节总得让人喝碗腊八粥应应景儿不是?
“嗯、嗯。”一听香喷喷的腊八粥有自己的份儿,小胖子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可是……要是能放些糖就好了,哪怕是很少一点点。
看着小胖子捧着粥碗吃得香甜,豆豆眼珠子转了几转道:“小肥哥哥,上次去你们家吃饭,那位姓蔡的大厨做的冰糖炖肘子真好吃。”
“那当然。”小胖子把最后一口粥吃完,抹抹嘴道:“蔡大厨原来是百味楼掌勺的大师傅,我爹爹为了把他请到家里可花了不少功夫,冰糖炖肘子算什么,他拿手的菜多了去了,就昨晚我还吃了一整只的花雕鸡……”小胖子看着豆豆微眯的眼睛,知道自己又中招了。
“好哇,我就说怎么不见你瘦下来,原来整日躲在家里偷吃!”豆豆咬牙切齿地瞪着小胖子,弯起手指在他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这家伙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小胖子捂着脑袋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但他的脑子也灵光得很,赶紧转移话题道:“沅儿,这两年的上元节你都没有出门,今年要不咱们再一起出去玩?”
自从那年上元节被元潇摆了一道,豆豆对这个节日几乎没有了好感,可是今年不同,三年之约已到,就是为了争口气她也得去赴约,否则岂不被人小看了!
小胖子要是指望这样就能蒙混过关那就错了,豆豆斜睨了他一眼,微哼道:“偷吃的账改日再和你算,不过到了那一天,你爹该不会又让你亥时之前回家吧?真是没意思。”
“绝对不会了,我爹和那些西洋人有一笔大买卖要谈,年初七就要到泉州去,上元节他根本赶不回来,我娘现在怀着弟弟,都不怎么管我。”小胖子信誓旦旦保证,不过提起他娘和即将出世的弟弟,他眼中快划过一丝清浅的落寞,几乎是一闪而逝,连向来敏感的豆豆都没注意到。
“干脆咱们还是去你家西湖边的那个别院吧,那里位置好,既可以听百戏,还能看人家放灯,挺有意思的。”豆豆其实是想到元潇字条上那句“西子湖畔豆相逢”,那意思肯定指的就是程家的别院,但是这个还是别告诉小肥哥哥的好。
“沅儿,咱们要不要再请一请你的那些小姐妹,人多在一起也热闹。”豆豆这几年在杭州府也结识了好几位闺秀,说不上关系有多好,可平日里人家对她十分热情,也常常凑在一起游玩,小胖子倒是替她考虑得十分周到。
“这可是上元节,人家说不定都有安排呢,要在一起玩改日有的是机会。”豆豆一想起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头就痛,她这里还有大事要办,带着她们岂不麻烦。然而能逗一逗小肥哥哥的机会她怎么会放过,她满脸坏笑道:“还是说……你想和她们中的谁一起玩?”
“沅儿!”小胖子又羞又恼,扭过胖身子不想再搭理豆豆,自顾着朝西厢房那边走去。
豆豆咯咯笑个不停,冲着小胖子离开的方向大声喊道:“那咱们就说定了,到时候我直接去别院那边等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一年一度的上元节终于再次到来,豆豆早已提前和母亲打过招呼自己要去上元灯会,这几年母女俩相处得十分融洽,顾朝自然是一口应下了,甚至还为了上元节刻意替她新做了几身漂亮衣裙,挑了几套精美的饰。
半年前元蕙捎信来说赵妈妈的婆婆病势有些沉重,豆豆觉得自己也大了,乳娘什么的其实也不需要了,虽然赵妈妈百般不舍,她还是向元徵请示过后派了两名侍卫把赵妈妈送回了大西北,又从私房银子中取出了一百两作为程仪,算是圆了两人近十年的情分。
赵妈妈走后,豆豆居里的管事换成了竹君,她如今年满十六岁,正是最得用的年纪。
原先豆豆年纪小身形尚未长开,再加上这些事情都是赵妈妈做主,竹君她们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今日她见夫人送来这么些漂亮的衣裳饰,早早吃过晚饭便兴致勃勃地和兰韵几个商量该怎么好好给姑娘打扮一番。
见她们一群丫鬟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该怎么打扮自己,豆豆无奈地走到衣柜旁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套男孩子穿的湖蓝色锦袍取出来换上,男孩子的髻十分简单根本难不倒她,很快一个玉雪清俊的小公子就出现在大穿衣镜里,元二姑娘表示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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