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归——云月颜

　　裴锦弘有些含糊道：“就是交待点事儿，你们这儿烤鹿肉？”
　　“过来坐呀！”豆豆拽着他的胳膊，兄妹两人一起坐在了火堆旁。
　　正说话间，就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沅儿，今日中午的兔肉不错，不知晚上的鹿肉如何？”
　　豆豆的小手一抖，手上的一串鹿肉直接掉在了地上。
　　“陛……舅舅，您怎的也在呀……”她转过头，苦着小脸看着一身便装，身材高大的永泰帝。
　　皇帝陛下这是在闹哪样！
　　好不容易平息了叛乱，他不是该好好待在京里审讯乱党整顿朝纲么？
　　就算是想要御驾亲临万全都司，也不用偷偷摸摸穿便装，搞得像做贼一样！
　　护卫差役们自然不认识皇帝陛下，但豆豆身边的丫鬟暗卫们全都认得他，见他明摆着就不想暴露身份，只好继续坐着烤肉。
　　永泰帝笑呵呵地走到豆豆身边顺势坐下，笑道：“大家都继续，我就是来凑热闹的。”
　　豆豆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安王殿下昨日大婚，您今儿就离京合适么？”
　　永泰帝也学着她小声道：“皇帝陛下好好待在宫里，谁说他离京了？”
　　豆豆重新拿起一串烤好的鹿肉塞进永泰帝手里，把小脑袋扭朝另一边。
　　懒得理神经不正常的人！
　　坐在她的另一边是裴锦弘，见妹妹把脸转朝自己这边赶紧讨好地笑道：“沅儿——”
　　豆豆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和你的岳父大人玩得好一手狼狈为奸，把你妹妹当猴儿耍呢！”
　　永泰帝拽了拽她的衣袖，笑道：“别生舅舅的气，我去了彻儿不就轻松了？”
　　其实豆豆怎会不知道他此次万全都司之行的用意。
　　霍骁和巴音赛罕两人虽然都位高权重，但始终也只是臣子，两国真要达成什么最终的协议，自然还需要大周皇帝和鞑靼的汗王亲自出面。
　　皇帝陛下这一趟一定是要来的，早晚而已。
　　只不过他别老是盯着自己不放好么？
　　伴君如伴虎，就算他对自己一向宽容，但难保路上会不会出纰漏。
　　如今大周朝豆豆叛乱是平息了，可鞑靼那边呢？
　　右贤王其克巴图也不是摆设，边境不比京畿，万一……
　　她这颗扁豆真是承受不起！
　　永泰帝咬了一口鹿肉，赞道：“沅儿生得一双会做饭的手，什么食材经你的手一做都别有一番风味。”
　　豆豆的心早就软了，转头嘟着小嘴道：“舅舅，您要跟着我也不敢有意见，但在抵达万全都司之前您最好不要到处乱跑。”

第三百五十六章 对手太强
　　不要到处乱跑？永泰帝顿时哑然失笑。
　　这样的话通常都是做母亲的人对孩儿说的，今日从这个年纪可以做自己的女儿的女孩子嘴里说出来却让他感触良多。
　　高高在上的帝王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孤家寡人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一本正经道：“这里小王妃最大，一切都听你指挥。”
　　豆豆可不敢相信这样的话，要问世上谁翻脸的速度最快，当皇帝的人认了第二绝对没有人敢认第一。
　　只不过万全都司并不像大西北那么遥远，走得再慢也就是几日之间的事儿，倒也不用紧张过度。
　　她拧着眉头道：“既然是听我指挥，那您从明日起就乘坐我的马车。”
　　永泰帝笑道：“没问题，小王妃的马车平稳宽敞，在这里绝对找不出第二辆。”
　　他这话算是提醒了豆豆，她有些好奇道：“对呀，您此行不能暴露身份肯定不能骑马，可我今日在北城门外见到的那些马车全都堆满了棉袄，莫非……”
　　皇帝陛下莫非是躲在大棉袄堆里混出京城的？
　　那画面实在太美，简直不好想象呐！
　　永泰帝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沅儿，午饭煎兔肉，晚饭烤鹿肉是不是有些太干了，而且还上火……”
　　他这话让豆豆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在辽东马场时的福王殿下。
　　果然是嫡亲叔侄，白吃还要点菜，脸皮一点也不比她这颗扁豆的薄。
　　豆豆轻笑道：“晚饭将就一下，待会儿我让人炖些羊肉汤，明日早饭请您吃……羊肉泡馍？”
　　永泰帝在大西北待过好几年，对羊肉泡馍这种吃食一点也不陌生，只是回京这些年没有再吃过。
　　此时听豆豆提起这个，肚子里的馋虫顿时被勾了起来，朗声笑道：“羊肉泡馍好，肉烂汤浓还暖胃，如今秋凉了吃这个正合适。”
　　胖麦穗儿低着脑袋用力憋着笑，皇帝陛下对吃的也挺有研究，其实和她麦穗儿一样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嘛。
　　秋风渐起，本该有些凄凉空旷的野外却格外欢腾。
　　或许是没有了平日里的条条框框束缚，就连那些护卫和差役们也都露出了活泼的一面。
　　有几个即兴唱了几支乡间小曲，另外几个更放得开的甚至还围着火堆舞了一段。
　　不是什么天籁之音，不是什么高超技艺，却给人带来了愉悦欢欣，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第二日一早，整个营地的人都在羊肉汤的浓郁香味儿中醒来。
　　永泰帝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大碗羊肉泡馍，忍不住啧啧称奇：“沅儿，在这种地方你居然能寻到这么齐全的佐料？”
　　不仅有干菜，香菜、葱花、青蒜、辣酱也是样样不缺，甚至还有他挺喜欢吃但御膳房从来不准备的糖蒜。
　　要知道这可是在赶路，并非居家过日子，这丫头为了口腹之欲真是不嫌麻烦。
　　一旁的胖麦穗儿忍不住插话：“您是没瞧见另一辆马车，小王妃带的东西可齐全了……”
　　豆豆悄悄剜了她一眼。
　　真是个笨丫头，拼命显摆啥呢，莫非你还真想让皇帝陛下像是下馆子一样点菜？也不怕把你家小王妃累坏了！
　　胖麦穗儿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赶紧止住话题低下了脑袋。
　　主仆二人这些小动作如何瞒得过永泰帝，他笑了笑拿起了筷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丫头的确是个厉害的，不过被她管着似乎也不是什么难捱的事儿。
　　宗之私底下每每提起他的二闺女，最爱假装诉各种苦，譬如说二闺女强迫他吃不爱吃的东西，强迫他饭后百步走，强迫他放下手头的公务出去游玩……总之是各种各样的强迫。
　　当谁看不出来呢，他那副嘚瑟的模样哪里有半分被人强迫的痛苦，明摆着是在炫耀。
　　还有裴廷琰，从前是多么英武的武宁侯，自从知道这丫头才是亲闺女，哪里还寻得到半分的气势。
　　为了和宗之争夺女儿的关注，那厮可谓是绞尽了脑汁。
　　如今他这个一国之君也落到被她管着的境地，感觉却还真是挺不赖的。
　　早饭过后一行人继续赶路，永泰帝换乘了定北王府的马车。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把豆豆和胖麦穗儿晃得直打瞌睡。
　　主仆二人一点也不在乎对面坐着的是一国之君，两颗脑袋挤在一起睡得天昏地暗，把永泰帝看得心里直抽抽。
　　沅儿丫头大大咧咧，这胖麦穗儿也是心宽得很，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沅儿？”永泰帝实在无聊，拍了拍豆豆的肩膀。
　　豆豆和胖麦穗儿一起醒过来，睡眼惺忪道：“怎么了？”
　　永泰帝指了指小几上的棋盘：“陪舅舅手谈一局。”
　　豆豆瞌睡全醒了，酸着小脸道：“我……棋艺太差，怕扫了您的兴致……”
　　永泰帝哈哈笑道：“别想着蒙朕，你爹爹明明说过你的棋艺虽不算顶尖，但也是过得去的。”
　　豆豆撅着小嘴道：“那您是上了爹爹的当了，我打小儿下棋从来就没有赢过。”
　　其实也不是没有赢过，而是没有凭借自己的真本事赢过。
　　如果允许偷棋子儿、悔棋耍赖，她的棋艺真的算是“过得去”。
　　永泰帝似乎并不相信，长眉一挑道：“当真？”
　　豆豆嘟囔道：“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儿，有什么真不真的。”
　　永泰帝笑道：“那和你下棋的都是些什么人？”
　　豆豆道：“其实我本身就不怎么爱下棋，次数最多的是启蒙老师葛先生，他的棋艺高明得很，还有就是爹爹、傅表兄还有霍骁，其他再无旁人了。”
　　永泰帝笑得更开心了：“你这丫头明明挺聪明个人儿，怎的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你爹爹、葛先生、傅韶昀、霍骁，他们的棋艺全都是顶尖的，别说你本身就不爱下棋，就算是爱也未必能赢得了他们。”
　　豆豆也笑了：“您的意思就是并非我的棋艺太差，根本就是对手没挑好？”
　　永泰帝道：“朕甚至觉得这便是你不爱下棋的原因，输得太多之后把信心和兴趣都给输没了。”
　　豆豆翘了翘小嘴道：“我怎的觉得皇帝舅舅对此深有体会呀？”
　　永泰帝毫不避讳道：“因为除了那些拍马屁故意输给朕的人，朕也是谁都没赢过。仔细想一想朕的棋艺再差也不至于臭不可闻吧，还是因为对手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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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兵行诡道
　　豆豆和永泰帝认识也好几年了，每次面圣虽不至于战战兢兢，但每说一句话都是仔细斟酌过的。
　　包括有些时候耍小脾气，那也是顺着皇帝陛下的喜好故意为之，其实并非她的本意。
　　直到此次出行她才对这位大周朝的最高掌权者真正有了些亲近感，第一次把她当作自己的长辈。
　　她心里很清楚，今后她依旧做不到对这位皇帝舅舅丝毫不防备，但有些东西和从前不一样了。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向皇帝舅舅讨教一二。”她坐到小几一侧，又吩咐胖麦穗儿：“去泡壶热茶”。
　　“是，小王妃。”胖麦穗儿掀开车帘子飞身下了马车。
　　永泰帝往前挪了挪，赞了一句：“这胖丫头身手倒也灵活。”
　　“还行。”豆豆谦虚了一句，其实心里暗暗好笑，你是没见过她从前的模样，比如今胖了至少两圈，身手照样灵活得很。
　　想罢，她伸出玉白纤长的手指从棋盒中拈起了一枚黑子。
　　永泰帝撇撇嘴道：“你还真是不客气，都不问一问朕的意见便要执先手？”
　　豆豆杵着下巴道：“我打从学下棋那一日起便是执先手，从没用过白子。”
　　永泰帝噗哧笑道：“朕亦然。”
　　豆豆也笑了：“看来占尽先机也未必就能取胜，陛下如此，臣妾亦然呐！”
　　永泰帝拈起一枚白子，道：“既如此那今日便为你破个例，请吧。”
　　豆豆笑着把黑子落于右上角小目：“皇帝舅舅请。”
　　永泰帝点点头：“倒还颇懂礼数。”随即落下一子。
　　等胖麦穗儿泡好茶折返回来，两人已经各自下了十几手，豆豆居然还稍微占了点上风。
　　“陛下请，小王妃请。”她倒了两杯茶放在小几上。
　　永泰帝端起茶杯笑道：“沅儿，最近京里的传闻听说了么？”
　　胖麦穗儿偷偷睨了他一眼，陛下莫不是要把那些人胡说八道的话告诉小王妃？
　　惊风大爷说小王妃好容易安生几日，不想让这些无聊的事情惹她不开心。所以她们几个也都瞒着小王妃，反正这一趟万全都司之行至少一两个月，到那个时候流言也就散了。
　　陛下真是害死人不偿命……
　　豆豆下得非常专心，漫不经心道：“什么传闻？”
　　果然永泰帝十分体谅胖麦穗儿的心情，十分“无聊”地笑道：“朕也是胡乱听了一耳朵，最近京城里都在流传霍小王妃的光辉事迹，据说她神勇无比，悍勇得很。”
　　豆豆的手顿了顿，偏过头看着胖麦穗儿：“都是怎么说的？”
　　那一日杀了穆坚之后她就想过，虽然在场的人基本上都是武功高强的大老爷们儿，但事情绝不会简单地随风而逝。
　　男人的嘴巴其实和女人的并没有多少区别，有嘴严的女人就有嘴碎的男人。
　　只是叛乱平息之后京城里的流言实在太多，一开始的时候人们都忙着议论那些更大的事儿，竟然到如今才说到她头上么？
　　胖麦穗儿不敢隐瞒，把自己听说的的那些传言学了一遍。
　　豆豆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倒不是担心那“悍妇”的名声对自己会有多大影响，而是这些人吹牛的本事实在是太……太厉害了。
　　照他们的说法，一代名将穆坚在她面前几乎不堪一击，霍小王爷在她面前肯定也走不了几个回合。
　　难怪呀难怪，霍小王爷这般尊贵的身份出众的容貌，被京里那么多的闺秀仰慕，可他既不敢纳侧妃也不敢收美人，果然不是传说中爱重小王妃的缘故，完全是害怕呀。
　　甚至还有人胡乱吹嘘，霍小王妃的武功连霍大将军都是赞扬过的，将来小王爷和小王妃究竟是谁掌兵权还不好说呢！
　　难道她这个从前的“爱斗小将军”，将来还能做“爱斗大将军”？
　　而且凡事有利有弊，身为霍骁的妻子，贤淑大度的名声除了好听之外绝对不能给她带来多少好处。
　　很大程度上贤淑大度就等同于给丈夫纳妾，这样的贤淑不要也罢。
　　反而是彪悍的名声，除了有些不好听之外，她看不出有什么不好。
　　一座府邸拥有一名彪悍的女主人，烂桃花都不敢往自家墙里探头。
　　她笑着摇了摇头，把棋子稳稳落在之前想好的位置上。
　　永泰帝大为惊讶，这丫头竟然不在乎？要知道对于贵妇贵女而言，彪悍的名声比懦弱更加可怕得多。
　　豆豆见他迟迟不落子，抬起头道：“该你了，皇帝舅舅。”
　　永泰帝看了看明显松了口气的胖麦穗儿，把手里的茶杯往小几上一墩，艰难开口道：“沅儿，你是真不在乎？”
　　豆豆翻了翻眼皮：“在乎什么？兵者，诡道也，您的招数虽然不怎么地道，但毕竟攻心为上，也可以理解。不过，您也甭以为这样子就能赢我。”
　　胖麦穗儿被口水呛得直咳嗽，伺候小王妃这么多年，始终还是没能跟上她的脚步，这回答真绝了！
　　永泰帝挑起大拇指道：“沅儿，朕认输了。”
　　其实他们两人的棋力相当，一时半会儿想要分出胜负不太可能。
　　但他多年来棋路已经形成了固定的风格，沉稳有余攻势不足，在面对豆豆那剑走偏锋的下法时竟有些捉襟见肘。
　　方才他之所以提及京中流言一事，一是想用这件事情试探一下豆豆的心性，二是想因此乱一乱豆豆的棋路，看看有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