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安排实际上颇费时间,多数人的武功水平又相差无几,难以速战速决,侯苒对比武本就无甚兴趣,边支着下巴看边心不在焉地想别的事,尤其是谢骏方才说的那些话……直到身旁的人忽而起身离席,才骤然回神。
“大……”她吃了一惊,以为侯誉风是要上场比武了,正想出声阻拦,不料被人轻拍了下肩,回头见谢骏冲她微微一摇头,这才发现场上依旧战况胶着,尚未结束。
……那他去哪儿了?
谢骏仿佛通晓她心中所想,目光稍移,示意她朝观台后方望去,果然瞧见刚下了楼的侯誉风在小厮的带路下往某个偏僻处去了,大概是要上茅房之类的,侯苒于是松了口气,转身凑近谢骏道了声谢。
谢骏抿唇笑着,并不多言,转回去继续看场上比武。
第一轮谢骏和侯誉风皆未主动上场,现在到了第二轮,方才的胜者依次点人上场比试,截至侯誉风离席前已点过七八人了。
侯世子武功高强又在军营打滚数年,无人敢招惹,倒是谢大公子竟也被人挑过一回,约莫是那人自觉武功不高,怕丢了面子,便选个铁定会弃权的。万没想到,谢骏不但应战了,居然还让那选他的人一败涂地……
何为深藏不露,侯苒可算亲眼见识到了。
这不,下一个上场的李泉又要选人了,只见他座旁的殷容淮凑近说了什么,等人再开口时,竟又是选的谢骏……怎么一个病公子还成他们的香饽饽了?还以为人家好欺负吗?
谢骏自然同前一次般爽快应战,侯苒看着他由贴身随侍慢慢推往武场,最后停在南侧箭靶之前,边在心里为他抱不平,边又暗暗期待谢大公子能狠狠再露一手,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李公子吃个响亮的巴掌,好长长记性。
因着谢骏腿脚不便,采取的战术是先严守后伺机而攻,而李泉一心要速战速决拿下胜利,开场便主动出击,招招直取对方要害,毫不留情。虽说比武的规矩是点到为止,但毕竟刀剑无眼,难免有误伤的时候,侯苒扶着观台的围栏站起来,头一回打起精神认真观战,只觉得场面凶险刺激,不禁有点紧张。
李泉的武功似乎比方才上场的人要好,但谢骏也并非等闲之辈,一手牢牢操纵座下的木轮灵活避让,一手执剑挡下对方凶猛的攻击,精准果断,三两下便将对方的紧逼进攻化解无形,叫观台上的人也忍不住拍手叫好。李泉挑战谢骏的目的不纯,本就泄了底气,被台上那伙人一起哄,顿时更沉不住气了,挥剑愈发失了章法,破绽百出,若非谢骏比他更耗费体力,此刻必然已分出胜负了。
“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负手立于观台一角的殷容淮低声冷笑,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偏头向身后的随侍做了个口型。
“是。”随侍应声,悄无声息地压下掌心,摸出不知何物卡在两指间,蓄势待发。
“好!这招好!谢大公子可真让人刮目相看啊!”
“瞧瞧李泉那小子,平日里快给自己吹上天了,今儿一比也不怎么样嘛!”
“就是,让他成日里嚣张霸道,是该挫挫他锐气了……”
议论声几乎是一边倒地倾向谢骏,侯苒边看着边在心里默默附和,眼见场上两人的距离又一回骤然拉近,许是李泉自知不敌,索性也不顾那无用的剑法了,破罐子破摔地一个飞身扑至谢骏面前,高举长剑,对准对方的左胸口要刺——
“嚯。”划破空气的低响一闪而过,不等侯苒反应,武场上板上钉钉的战况竟陡然生变,本该轻易躲过一击的谢骏没能退开,方才还灵活的木轮椅仿佛卡住般无法动弹,只得抬剑硬生生挡下。
“锵——”一声刺鸣震人心魄,也震麻了二人握剑的手,李泉倒退几步,谢骏勉强握住了剑柄,张口欲言。
然对面的李泉却已然砍红了眼,理智也早被观台传来的喝倒彩全撕碎了,哪里看得出那木轮椅有问题,只当是自己终于占了上风,紧抓时机,一翻身举剑又是狠狠往下刺,谢骏退无可退,酸麻的手根本挡不住他发狠的利剑,眼看那剑尖就要没入胸口——
“唔!”谢骏被长剑刺中左肩,低头闷哼一声,滚烫的鲜血瞬间涌出伤口,很快便将雪白的衣料染成了一片鲜红。
骇人的画面终于唤回了李泉的理智,登时吓得倒吸凉气,猛然抽出了长剑连连倒退,最后颤巍巍地松了手,长剑“咣当”落地,只留他一人捂着脸坐倒在地,浑身发抖地喃喃自语:“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没有杀人……我没有……”
“滚开!”
不知何时出现的侯誉风大步上了武场,将那抖成筛子的李泉一脚踹开,赶到半昏迷的谢骏身前按住伤口,迅速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封住重要穴道,沉声喝道,“愣着作甚,还不请大夫!”
第17章
早已吓傻的众人被侯誉风的一声怒喝叫回了魂儿,这才慌里慌张地想起要找大夫来救人。
幸而还有位殷大公子是最为冷静的,立刻派了人去请府里的大夫,又吩咐小厮将受伤的谢骏先抬到客房歇着,又喂了他一颗极为贵重的保命丹,俨然一副愧疚难当、好事做尽的善良模样,在场几乎无人不对他赞赏有加,反观李泉,更觉他品性恶劣得令人发指,畏畏缩缩地跟在后头,仿佛多看他一眼都嫌脏。
“今日全怪殷某疏忽,照顾不周,让诸位受惊了。眼下大夫正在里头救治谢公子,殷某放心不下,诸位请慢走,实在抱歉。”
说罢,又当着众人的面,转头嘱托下人去送李公子走,说有什么事他先担着,让人回府去等消息。
做到这一步已然无话可说,众人自然是应好的,今日之事闹起来可大可小,在场的公子们背后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即便平日里当惯了爱凑热闹的纨绔,此时也生怕给自家惹祸上身,纷纷告辞离开。
唯独剩下侯誉风没走,依旧留在那间客房内,连带着跟他一同来的侯苒也不得不待在房里守着,看大夫进进出出地忙活着,给床上的人处理伤口,直到身后传来房门开合的响声,她才回头看了一眼。
“情况如何了?”似是对浓重的血腥味略感不适,殷容淮皱了皱眉,但很快便掩饰过去了,一脸担忧地行至床前询问,“谢公子伤势重吗?性命可保?”
“公子莫急。”那大夫刚给谢骏施过针,现在勉强止住血了,正让药童在伤口处上药,躬身回道,“谢公子的伤口虽深,但所幸并未伤及要害,止住血便能保性命无忧,等会儿老夫去开个方子,只要按时服用,多加静养,一月内即可伤愈。”
“那便好,有劳大夫。”殷容淮放下心头大石,可算松口气了,但目光一转扫到谢骏的腿,恍若自然地关心道,“谢公子被腿疾缠身多年,不知这伤会否影响他……”
此话听着不过是顺口一问,但殷容淮却感觉旁边投来的目光冷若寒霜,直叫他心底咯噔一下跳,同方才在武场指挥人抬走谢骏时如出一辙,当时还以为是错觉……登时背脊发凉,那些到嘴边的词儿硬是咽了回去,一时间竟找不着该说的话。
“殷公子。”由始至终未曾言语的侯誉风淡淡地叫了他一声,语气不复先前的怒意,反而平静得近乎危险,“趁虚而入可不是君子所为。”
众所周知,关乎谢家大公子的腿疾及个中隐秘,从不与外人多言,亦从不请府外的大夫为之医治,现下殷容淮如此作为,除了有意试探还能是什么?
“啊……抱歉抱歉,侯兄误会了,殷某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对谢大公子的伤势不利,随口问问罢了。”被一语道破的殷容淮面不改色,言语间也依旧滴水不漏,“多亏侯兄提醒,往后必不会再提了。”
侯誉风听后,只在心里冷笑。
……没这个意思?
如无此意,卡住谢骏轮椅的石子为何自他所在之处射出?如无此意,为何与他最亲近的李泉谁也不选,却偏偏挑中谢骏比试?
今日,若非他恰在场下撞见,若非他及时出手将李泉的剑尖弹开,恐怕,此刻躺在榻上的兄长,已成了一具死尸。
借刀杀人?
呵,当真是演得一手好戏。
对方毫无回应,殷容淮也不在意,转身出去透了口闷气,顺便吩咐随侍去兴平侯府知会一声,交代好事情始末,又着人去准备马车,等谢公子醒了便好生送回谢家去。
“……好了,快去吧,莫要耽搁。”
“是。”
下人领命而去,包扎好伤口的大夫也带着药童出来告退,殷容淮点头放行,这才收拾好复杂的心情再次迈进门。
房内的血腥味淡些了,但仍是熏鼻,他抬袖轻挥了挥,似乎能好受点儿,见侯誉风依旧站在床前寸步不离,连带着那个小姑娘也得一起守,怪可怜的,于是走过去道:“眼下谢公子伤情尚稳,侯兄无需过于挂心了,不如先回府吧?这……令妹还小,久待此处恐怕不习惯,且午时已至,还是早些回府为好,也莫要饿坏小姑娘了,对吧?”
突然点到名了,侯苒眨眨眼冲殷容淮看过去,还下意识吸两口气嗅了嗅,实话说以她上辈子行医多年的经历,这种程度的血腥味儿算不了什么,但后面半句她倒是颇为认同,近来日日被侯誉风一大早拎起来吃早饭,这个点也确实饿了,只是碍于时机不合适,没好意思提。
正好殷容淮替她说了,侯苒便满怀期待,抬头朝侯誉风看去。
他也低下头,仿佛才想起自己还吊着这么个小累赘,于是面无表情道:“饿了?”
侯苒:“……”
额,这脸色是想她点头还是摇头……好歹给点儿暗示吧???
而且人家殷公子看着的是他又不是她,若不想回府就直接拒绝他啊,把锅丢给她做什么?!
“……苒苒听大哥哥的。”压下心中郁闷,侯苒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将球丢回原主面前,“大哥哥说去哪儿,苒苒便去哪儿。”
“嗯。”侯誉风只淡淡地回了一个字,继续站在床畔,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好吧,她也陪他等着,饿就饿了,大不了晚上再补回来。
毕竟,面对这种满肚坏水的笑面虎时,自家人怎么也得要一致对外才行。
“呵。”殷容淮无奈笑笑,真是服了这兄妹俩了,话到这份上都不肯走,再往下说可就要罪人了。他今日陷害李泉不成,万不愿再多得罪个谁了,既然愿意守便守着吧,他又不傻,谢骏与自己无冤无仇,意不在杀他,岂会在众人尽散之后对他下手?
“既如此,殷某也不勉强二位了。来人,吩咐厨房多添几个菜,让侯兄……”
“大公子大公子!”
话未说完,一名下人匆匆跑了进来,张口便报:“谢府二公子来了,就在门口等着接人,看着很是不满了,让公子您速速将人还出来……”
“谢明瑄?他怎么亲自来了?”
第18章
殷容淮脸色微沉,虽料到谢府会派人过来,但万没想到竟出动到他最不对头的这位,当即顾不上侯家兄妹了,立刻让下人手脚小心地将谢骏搬上铺着柔软棉褥的木担架往屋外抬,自己则先行一步去应付那姓谢的未来世子。
“公子,人出来了。”
华贵宽敞的马车停在殷府的大门前,侍卫挑帘向里头的人低声道了一声,很快车帘便被人从里掀开,白衣锦袍的少年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冲快步赶来的殷容淮微扯嘴角,未等对方开口,便毫不客气道:“殷公子待客如此不周,实在叫人失望。若家兄今日有何差池,来日谢家必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句便将殷容淮满腹的虚与委蛇全堵了个严实,向来巧舌如簧的殷大公子头回体会到有口难言的滋味,当真不好受,所幸府中下人动作也快,只落下他几步把谢骏抬出来了,顶着凛冽的目光将人战战兢兢抬到了马车上,生怕一个腿软把谢大公子给摔了,脑袋不保。
“谢兄,今日之事……”
“收起你那套自来熟的腔调吧,谢某消受不起。”谢明瑄无意与他废话,待里头安置好了,跃上马车便欲起行。
“且慢。”
谢明瑄侧头,看向推着木轮椅走来的玄服少年,认出是何人,脸色稍缓:“何事?”
侯誉风将手里的木轮椅推到车侧,道:“兄长落了件东西。”
“落便落了,待家兄伤愈再……”
他却恍若未闻,径自道:“只是右轮那处有磨损,下回再用,需得着人修一修。”语罢,抬眸看了谢明瑄一眼,目光深沉,顿了数秒才移开视线,退回去与殷容淮告辞,上了自家的马车准备离开。
“把轮椅带走。”他道,“别碰坏了。”
殷容淮眉心一跳,视线落在那木轮椅下。
“是。”
很快,谢家马车便驶离了殷府门前,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
“大哥哥,马车来了。”侯苒看见来时坐的马车已在不远处驶来,伸手扯了扯侯誉风的袖子,抬头问,“我们也走吗?”
他垂首,对上一双干净明亮的圆眸,目光澄澈,正直直地望着他自己。
此地污浊,本该早些带她走的。
“嗯,走了。”
他大手一捞,将小姑娘的手牢牢握在掌中,牵着她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委屈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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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风波不断,折腾来折腾去就耽搁到午时三刻了,殷府与侯府相距甚远,再回去用饭怕是要饿惨了,侯苒趴在窗沿朝外面看了会儿,觉得有些路生,回头对坐在另一边的人道:“大哥哥,我们不回府吗?”
“不回。”
哦,难道还有别的事要办,“那去哪儿?”
侯誉风抬眸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双手撑在身侧晃着小腿,小脸上满是好奇,心里的躁闷不知怎的便消散了些:“去过百香楼吗?”
百香楼?
听倒是听过好几回了,毕竟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贵地,不单单花销大,去那儿的人也大多是富商权贵,甚至有不少王公贵族都是百香楼的常客,侯老爷子偶尔要与故友叙叙旧,多数时候便约在百香楼见。
“苒苒没去过。”她摇摇头。
“嗯。”侯誉风微一挑眉,道,“想去吗?”
唔,听说那边的菜式新奇精致,茶种名贵多样,点心也分外别致可口,侯苒咽了咽口水,毫不掩饰自己的期待:“……想去。”
侯誉风依旧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背靠车壁,垂下眼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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