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宝钗有条不紊地安排事情的时候,大明宫又传来了消息:
贤太妃薨了。
这次来传信的却不是左立了,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低眉顺眼的,细声细气地将贤太妃是如何一头碰死在殿里的事情说给宝钗听。
宝钗听了,微微皱眉,贤太妃贤良淑德装了一辈子,亲手将两个女儿送到蛮夷之地去和亲,为的就是让废帝顺顺当当地坐这皇位。
一生心血,又赔了两个女儿过去,却还是换来了这个下场,她若不一头碰死,宝钗倒会觉得稀奇。
只是贤太妃可以死,却不能以这个法子死。
宝钗不动声音品着茶,一边去细细打量着他,又问他在哪里做活,小太监羞涩一笑,道:“王妃只管放心,是贤德妃让我过来的。”
小太监道:“贤德妃让我转告王妃,说宫里头她都安排好了,让王妃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然后飞快地看了一眼宝钗,又继续道:“宫里自然是不会乱的,王妃放心好了。”
宝钗揉了揉眉,心中着实感激元春,说话也比刚才活络了几分,莺儿见状,便笑眯眯地拉着小太监下去领赏吃茶。
宝钗来到大明宫时,宫内已经换上了素缟,漫天的白绸子飘荡,倒也有了几分的凄凉景象。
来到了大明宫,宝钗先去了太后殿里。
太后手中佛珠滚动,见宝钗来了,便将佛珠摘了下来,交给宫女。
太后道:“贤太妃着实糊涂。”
“谁说不是呢?”
竹星倒了茶,亲手给宝钗端了过来,宝钗谢过,轻啜一口,道:“可怜了七皇子,这么小便没了娘。”
太后垂着眼,没有接话。
水汷得胜还朝之后,朝中原本三足鼎立的天平便被打破了,如今太上皇所生的成年皇子皆死,只剩下了一个萝卜头七皇子,一来太小,二来也无相交的臣子,朝臣们纵然想拥立他为帝,却还要掂量一下水汷驻守在皇城的兵力。
因此拥立七皇子的呼声并不高,更多的是请求太上皇还朝,水汷在这件事上也并没有阻挠,毫无阻拦的,太上皇又是昭元帝了。
只是这太上皇的昭元帝,又能坐多久的皇位,朝臣们却要在心里打个问号了。
忠于太上皇的,自然是希望太上皇多活两年,最起码,等七皇子成年也是好的,只是这个期望随着折子交与水汷去批阅而淡了下去。
太上皇都认了命,他们还挣扎个什么劲?
于是乎,这几日的奏折上夸水汷的内容越来越多了,就连他那个青年早逝的爹,都被及其华丽的辞藻赞美了一番。
这种情况下,贤太妃自然是越来越不安的,她原本还想着新帝能重新登上皇位的,到底是父子,哪有什么隔夜的仇呢?
更何况,太上皇成年的儿子就剩这一个了,不再重新立新帝,难道去立小七?
想到这,她便去找了太上皇。
贤太妃素来是会扮贤惠的,换了身藕色的衣裳,腰间缀着银线绣的丝條,也不大妆,只是简单地点了些胭脂,便清清爽爽地去了。
到了太上皇那里,并不提新帝的事情,只是拿着二公主之前绣的荷包,淌眼抹泪的,说自己昨夜梦到了二公主,也不知她在北疆过的好不好。
说二公主最是孝顺不过的,出嫁前还给她绣了荷包做念想。
贤太妃这副做派,放在往日,太上皇最是怜惜不过了,然而朝事动荡,他纵有心,却也没力气使了,只是垂着眼,道:“你若真有心,便该好好替小七谋划一下了。”
说罢便让宫女送她回去。
贤太妃不解其意,但只是这句话,也足够让她提心吊胆一夜未睡好了。
最后实在困得不行,刚迷迷糊糊挨着枕头迷了一会儿,她的心腹大宫女便跌跌撞撞跑进来了。
贤太妃这才明白太上皇那句话的意思。
泪也不曾落,让宫女伺候她换身太妃宫装,又按品大妆,领了七皇子,交到太后宫里,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道:“去吧,我会看好他的。”
得了太后的话,贤太妃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便回了自己殿里,一头碰死在柱子上。
太后入宫数十年,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对于这件事,也没有太多感慨,不过看在往年交好的情分上,答应了照顾七皇子罢了。
太后深知太上皇此时对朝政的力不从心,七皇子能不能平安长大,也只能看水汷够不够狠心了。
而水汷够不够狠心,关键点便在宝钗身上。
太后垂着眼,叹了一声,让宫女把七皇子领过来。
七皇子年龄尚小,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平日也是时常来太后身边的,因而也并不害怕,刚走进来便跑到太后身边,拉着她的袖子撒娇。
“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
太后摸了摸他的头,慈爱地笑了笑,然后指着宝钗,道:“这是你南安王嫂子,还不过去见礼。”
七皇子听了,煞有其事地见了个礼,奶声奶气道:“嫂嫂好。”
宝钗微微一侧,并不敢受礼。
太后的眼神暗了暗,便叫宫女把七皇子领走,又嘱咐宫女不得给他太多糖吃。
太后看着七皇子远去的背影失神,过了良久,才道:“太上皇的血脉,只有这一个了。”
许是缺德事做的太多,废帝所生几个儿子,都没能成人,只有两个宫妃所生的女儿身体倒还算好。
宝钗笑了笑,道:“太后可是记差了?算算时日,吴贵妃的肚子也该发动了。”
“你倒是比我记得还清楚。”
太后失笑:“老了,不中用了。”
宝钗上前挽着太后的胳膊,道:“太后福禄绵长,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太后拍了怕宝钗的手,像是跟之前宝钗在她宫里一般,漫不经心道:“名声这种东西,虽看上去没什么用,但也是要顾上一顾的。”
“今年死了太多人了...”
太后抬头望向天空,不知何时,雪又下了起来。
她虽然保住了太子血脉,但也招来了水汷,这样算下来,究竟是得,还是失?
水汷若连七皇子都容不得,又怎会容得下晏儿?
看来她之前布下的暗桩,终于要到了发动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我,后面真的有糖....
☆、遗孀
太上皇归政的这一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
这一年死了太多人,京中的权贵们再不敢夜夜笙歌,个个关起门来小心过日子,虽然临近年底,街上却不比往年热闹了。
新帝的妃子们原本还以为新帝会有起复之日,哪曾想,新帝被废之后,没个几日,便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
消息刚传到东宫,被他宠幸过的宫人们便哭成了一团。
有跑到元春处撕扯元春的,有在宫中瑟瑟发抖的,也有那生了公主的嫔妃们细细思量后路的。
到了晚间,那生了孩子的嫔妃便拉扯着公主,求到了元春这里。
元春白日里刚被众人闹了一场,虽宝钗派人来东宫看望,不至于闹得太难看,尽管如此,她也有些精神不济。
看着与新帝有几分相似的小公主,原本应该无忧的年龄,却满面都是恐惧。
元春见了,心里也有几分不忍,虽说朝代更迭新君交替是常态,但稚子何其无辜?
跪在殿上的王昭仪把头磕破,抱琴怎么拉也拉不起来,元春苦笑:“当真是前世欠了你的。”
王昭仪见此,便知道她应了下来,忙不迭地让小公主去磕头。
次日清晨,元春便领着小公主去找宝钗。
那俩小公主却是怕极了,紧紧拽着元春的裙摆,躲在元春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宝钗见了,不禁哑然失笑:“你倒是想得开。”
莺儿捧来了茶与点心,文杏拿了点心,笑着去哄小公主出去玩,稍微大一点公主的是一脸警惕,不敢去接,小一点的公主刚想伸手去接,大一点的便打落了她的手。
宝钗将一切
元春见状,便从文杏手里接了点心,咬了一口咽下,然后才递给小公主,道:“很甜,吃罢。”
两位公主见此,才敢去接点心吃。
宝钗将一切尽收眼底,低头喝茶不语。
元春道:“她们也是可怜。”
小公主吃的急,险些噎着,元春便把自己的茶递给她。
“天家素来不重公主,王昭仪虽然膝下有两位公主,但在东宫并不算得宠。两位公主长到现在,也没有得什么封号,只是大家混着叫着乳名。王昭仪的昭仪位置,还是原来生了大皇子给封的,可惜大皇子福薄,还未出百日便没了。”
元春看着公主,淡淡道。
两位公主的情况,宝钗自然是知道的,王昭仪出身卑微,原是东宫的一个负责洒扫的宫女,没什么学识,将两位公主一个叫做珍儿,一个叫做宝儿。
元春抚摸着宝儿的头,道:“你是长辈,她是小辈,她倒是与你相冲了。”
“你素来是有才华的,今日我既然领她过来了,不若你便重新给她起个名字吧。”
宝钗听此便笑了,道:“大姐姐可是痴了,公主千金之躯,当我僭越了才是。”
元春看了一眼宝钗,道:“你还是这般谨慎小心。”
宝钗拂了拂鬓发,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道理,大姐姐比我更明白。”
元春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这两个孩子...”
宝钗拉着元春的手,温柔道:“大姐姐多心了,王爷不是那般暴虐的人。”
然而吩咐莺儿,道:“把王爷写的折子拿过来。”
莺儿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将奏折拿了过来,交给宝钗。
宝钗打开折子,递给元春,道:“按理讲,公主这般大了,也该有名字与封号了,太上皇不理这等小事...”
宝钗看了一眼元春貌似平静的脸,将废帝略了过去,道:“...说不得便要王爷多费些心了,才不枉她们喊王爷一声“皇叔”。”
王昭仪不同别人,身后并无母族支持,况又只是两位公主,留下她们,在大局上并无伤害。
更何况,若是处理得当,还会得到京中士族的拥立,以后水汷处理政事,也不会如现在这般艰难。
水汷虽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却不愿这样去做。他恨废帝入骨,杀了废帝仍不解恨,又怎会如此贴心的为小公主们请封?
这封折子,还是昨夜宝钗从太后那里回来之后,其中利害关系与水汷细细分说,半哄半劝之下,水汷才不情不愿写的。
文杏笑着道:“王妃原本想的,是等着公主的封号下来再去找贤德妃,可巧贤德妃先过来了,想是礼部拟的封号太慢,还没送到东宫。”
看完折子,元春心绪渐安——总算为他留下了一点骨血。
来找宝钗的目的达到,元春便起身告辞。
宝钗事情多,也不虚留她,亲自将她送出门,正准备回屋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大姐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元春扶着被风吹动的累丝缠凤步摇,笑得有些释然,道:“自然是遵循祖规,青灯古佛一生了。”
宝钗的眉微微皱了皱,送她上了凤撵。
晚间东宫里又来了人,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元春了,是王昭仪的贴身大宫女。
东宫早被禁严,除了元春,平常嫔妃是无法出入的。
王昭仪只得央了大宫女,拿着礼部送过去的封号,求到了宝钗这里。
那宫女笑着说自家主人并不通诗书,还求王妃赐教,择两个封号。
莺儿接了折子,递给宝钗,宝钗打开,看了一会儿,提起笔,圈了“长宁”与“静安”。
莺儿又将折子交给宫女,宫女收了,忙道:“这两个好。”
文杏取来一个食盒,里面装了白日里两位公主吃的点心,宫女忙接了,千恩万谢地走了。
册封公主的圣旨颁下,众人不免对水汷的印象有了改观。
水汷对这种小事并不敏感,只是觉得平日里在金銮殿上指着他鼻子骂的那几个老御史,这几日骂他时的用词温和了些,最起码,没把他祖上三代都拉出来骂上一轮了。
这日,水汷又上了一个折子。
讲废帝虽然残暴,但宫人无辜。
东宫佳丽上千,废帝临幸者寥寥,若是殉葬,血腥太过,若是出家,便需要国库每年给庵里拨银子,这样算来,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倒不如让她们仍回家去。
一来为朝中省了一笔银子,二来她们入宫之后再无缘得见父母亲人,放她们回家,也算全了本朝以孝治天下的宗旨。
折子刚递上去,便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同意的朝臣们说,如此行事,天家颜面何在?
同意的朝臣们说,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如此行事,利于民生大计。
还有一小撮默不作声的——他们的女儿/孙女在里面,
废帝并不喜欢朝臣们往他宫里塞女人,碍着面子收下来之后,扔在东宫便不管了,
同意也不是,不同意又实在心疼自家女儿/孙女。
吵吵闹闹半日,也没吵出个章程。
水汷听得脑袋都是大的,黑着脸下了朝,回家换下衣服,就向宝钗倒苦水。
宝钗彼时刚给水汷绣好一个香囊,塞了些香片进去,然后给水汷系在腰间。
宝钗整理着水汷的衣摆,道:“先前的几位天子爱面子,不愿让后人说自己苛待了先帝的嫔妃们,每年都给庵子里拨一大笔钱。”
“那些在庵子里出家的宫人们,大多偷偷回家去了,留下来的,不过是家里实在没人了、找不到去处的人罢了。朝里历年拨下来的钱财,用在宫人身上的不过十之一二,其余的,都被人中饱私囊了。”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咱这般做,可不就是与他们为敌吗?”
宝钗的话如细雨微风,况又句句在理,水汷听了,气也消了一大半。
又见她绣的香囊十分可爱,下面缀着黑线与金丝线打的络子,忍不住抱着她啃了一口。
宝钗红了脸,小声道:“国孝呢。”
水汷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曲拳轻咳一声,将话题又转到了政事上面。
水汷左手端着茶,右手食指挑起宝钗的下巴,一双眼睛微微眯着,轻挑又不羁,笑着问道:“夫人有何妙计?”
宝钗别过了头,霞飞双侧,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下帖子请诸位夫人就是了。”
宝钗请的人,都是家中有女孩在东宫的人家。
酒过三巡,才讲东宫如今的处境。
宝钗起了个头,莺儿与文杏便接了下去,一席话,让在座的夫人悲伤不已,更有甚者,锦帕已经开始抹泪了。
毕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入宫数年不得相见,家里的男人不心疼,她们却是心疼的。
宝钗道:“先前那一位,纳了这么多的秀女进来,怕是连面都没有见完。说句大不敬的,如今他去了,又何苦让女孩们为着连面都不曾见过的人熬日子?”
59/63 首页 上一页 57 58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