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站在后面的阿大面露怒色,反观宋意却平静且淡然。他敛眼听着白伊槿的话,右手掂量这水果刀,在手指间翻转着玩儿。举止灵活利落,似乎一点不受白伊槿那些完全可以说是带着推卸责任话的影响。
这让白伊槿心中惴惴,竟然觉得才过了这么点儿时间而已,更无法看清宋意了。
但……
她双手捧着肚子,指尖微陷进肉里。感受到肚子里的动静后,反觉心安。
现在肚子里的这块肉,也是保护她的筹码之一。
宋意不敢动她的。……对!阿琸现在只是昏迷,她只要熬到阿琸醒过来就会迎来转机。
是这样没错。阿琸……一定会来救她的。到时候……她依然是宋夫人!
白伊槿不断的告诉自己,似乎这样反复暗示后原本忐忑不安的自信又重新回来了一样。
“你说得对。”宋意轻勾嘴角,抬眸看向白伊槿,“你毕竟现在怀着我宋家的孩子,我不能动你。但……”
宋意眸子里满是刀光剑影。
——“除你之外的白家人。”
“我还是动得的。”
第93章 呿呿呿
苏梦萦好不容易才在路上遇见一辆牛车, 千恩万谢的朝那人道谢后, 手脚并用的爬到牛车后面装了有半人高的草垛上去, 也没坐中年人驾车旁的位置。
就连衣服,就特意去泥地里糊了一圈, 看不出料子材质才罢休。脸就更不用说了。
以前听舅舅说为了让雏鹰学会飞。老鹰会将小鹰推出巢穴, 要么摔死, 要么学会飞翔。虽方式简单粗暴, 却也是最快的成长方式。
人其实也是一样的。
至少有苏家人在的时候,苏梦萦绝对不会去懂这个脑子,但是现在她却会事事小心警惕, 低调得像一只时刻感受到危险,就会缩进壳里的蜗牛。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想到舅舅,眼泪又不争气的冒了出来, 沿着眼角滑落, 在满面泥巴张兮兮的脸上留下一条泪痕, 然后没入发间不见。
苏梦萦深呼吸了几口气, 忍着喉咙的微微痛楚吞咽了一口口水,闭上眼稍做休息。脑子里面却想的是她被那群人追得没办法, 只好抱着一根棍子粗的朽木跳进江里, 在水中沉浮之际似乎有听见火车的鸣笛声。
她抿了抿唇, 微微弯了身子蜷缩起来抱住自己,紧闭的眼睛眼泪随着眼角流出。一面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们都没事。
到上海就好了。
苏梦萦一遍遍的告诉自己。
去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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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屋子的血腥气。
白伊槿又干呕了几声,却什么都没再吐出来。实在是她其实也没有东西再吐。
白父、还有白伊槿曾经见过的几个烟馆老板, 都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气若悬丝。胸膛起伏几不可闻。
白伊槿眼神闪烁,根本不敢看向躺在那里的人。白父偏头长大了眼看着白伊槿,嘴唇颤动,似乎在冲她无声的求救。但自己的宝贝女儿却连看都不敢看现在的他一眼,只是双手捂着她的肚子,用尽全力的做出保护的姿态。
……却又像是在抓住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白父的眼角有泪水混合了血渍留下,一直直勾勾的看着白伊槿,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就非常疼爱的爱女,这种时候不仅仅是向宋意求情,就连一个眼神都不给自己。
为什么?
“宋意!你敢动我!?”白伊槿害怕到连声音都变得异常尖锐,神经紧张到连手背上的青筋都爆起了,“我肚子可怀着阿琸的骨肉!你敢动我?!”
“我自然不敢动你。”宋意将刚削好的水果摆到茶几上,和其余六个成一排直线,脚边是七条没断过的果皮,蜿蜒如蛇,在他脚下。宋意看也不看白伊槿一眼,一面回答她,一面拿起果盘里最后一颗,在手掂量了几下。继续削皮,“但我也说了,除你之外的白家人我还是动得的。”
白伊槿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从刚开始的时候,她的肚子就一直隐隐作痛。剧烈收缩的感觉越发强烈,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这种陌生感让白伊槿在此时此刻更感恐惧,神经紧绷到连太阳穴都隐隐胀痛,眼泪在眼眶中不由自主的打转,却始终没有留下来。
……是梦吧?
现在这些……其实是她做的一个梦对不对?梦醒之后,她还是那个白家大小姐,宋家的大少奶奶!
此刻一直站在宋意身后侧的阿大朝大门边看了一眼,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等来人悄声说了句什么后又慢慢回来,俯身至宋意耳边低语。白伊槿紧紧的盯着,看着阿大的口型里出现了个“SU”不免得意一笑。
只是笑的同时,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被她笑着擦掉。
她看着说完话重新退至一边的阿大,和面色沉沉手握水果的宋意,觉得心情愉悦得很,“宋意,是不是苏家的人遭了罪了?”她被软禁在这里,切断了消息,就算不知道这一天多的变故,但也猜得到几分。
宋意听了,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看向白伊槿的眼神更是不善。
一字一句。
“是你。”
宋先生身前在苏家附近布置人手,不过是以防万一的准备。至于让苏爹他们赶紧出城,也是因为宋先生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察觉到有什么是他没算到的,为避免殃及苏家,又考虑到宋琸和宋意的情况,这才有了叫苏家出城的话。
原想有苏予然和沈敬亭在,断不会让苏爹冒险前往。加上苏爹向来将苏梦萦放在首位,也绝不会为了他而不顾自家宝儿,只是……即便算无遗策,很多时候也算不到情义的分量。
宋先生低估了自己在苏爹心中的分量,也过于高估了苏予然在苏家的话语权。
苏爹真要生气,要做什么。谁都得让步。
要是早知道……不知道宋先生会不会直接让人把苏爹劈昏了,再把苏家上下打包打包的塞车里送走呢?
只是这些,现在……也只能是揣测了。
“是我!”白伊槿狠笑着抹掉滑落的眼泪,即便肚子已经痛到额头上的冷汗都顺着脸廓流下,却依旧不服输的直视宋意,浑身发抖,“你断了我白家的货,一点生路不给我们留,难道我就不能抱怨两句?”
嗤笑后看着宋意,“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我不过是让爸爸转告北平城的所有烟馆老板,你宋意的心头好,是小南巷的苏家小姑娘。”
“至于他们听没听进去,会不会对苏家做什么,怎么做,我都不知道。”白伊槿咬着牙,看着宋意,双手一摊,偏头朝他笑着,“你看,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而已。”
就像她只是随性的不小心推下了花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伤人一样。
如果有人因此受伤,那只能说明那人运气不好。可是……这种巧合又怎么能说是她做的恶事呢?
白伊槿笑着,一脸无辜。
宋意垂眼,试着放松捏得骨节泛白,握着水果刀的右手。
眼角不自觉的痉挛抽搐了两下,看着刀锋凑近左手的水果,动手削皮。
果皮宽度一致,厚薄适宜。只是时不时的,会削断。
“就是为了这个……”果皮又断,刀锋差点没收住割到宋意的手,他的话缓慢,语调沉稳。只是隐在阴影里的喉结不住上下,而声线里也藏了两分暗哑。“苏家对你来说……根本没有利益关系,也没什么用。”
“谁说没用?!”白伊槿睁大眼,眼角欲裂的看着宋意笑,显得狰狞,“有用啊,哪怕能让你有一点心情不好,我就痛快了。”
“再说……她的用处,可比你想象得大呢!”
白伊槿一字一句,狠得咬牙切齿。
如果没有苏梦萦,宋意会为了给她出头羞辱自己吗?
……不过是一份无聊的小说构想而已!她白伊槿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啊……还有高立冉。原本应该留在国内在不久的将来成为星月报的编辑,为自己所用的高立冉。
宋意可恶!苏梦萦也可恶!
“她怎么了?”白伊槿一副“好可怜哦~”的表情,显得有些神经质的拍手笑,并兴奋的来回踱步幻想着,“我想想,苏家……不会都死绝了吧?苏梦萦……死的时候衣服完整吗?不会是……”白伊槿说到这里,像是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了起来,最后好不容易笑过劲儿了才叉腰,不顾宋意铁青的脸,继续笑着断断续续开口。
“不会是死得不干净吧?几个人?七个?八个?十几个人?!哈。哈哈哈……我猜她一定有哭喊着叫‘哥哥’对不对?她有叫你对不对?!可惜啊……宋意!你就是个窝囊废!废物!哈哈哈哈!”
宋意听着,面无表情,下颚骨线却不断的痉挛抽搐着,捏着水果刀的手却连刀锋慢慢切近肉里深陷都不自知。
血。一滴滴滴落在地毯上。
白伊槿狂笑,可笑一笑的却慢慢变成了嚎叫,随即捧着肚子跌坐在地,浑身发抖面色苍白如纸。
没一会儿,她的脚下就有液体流出。
“三少。”阿大一看,扭头看向依旧坐在沙发上,盯着白伊槿在地上蜷缩了身体哀嚎呻吟的宋意,“她这是要生了。”
宋意没说话,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动,一时间厅内只有白伊槿的呻吟声。
他看着白伊槿,那样痛苦扭曲,竟觉得快意。宋意突然觉得,人的道德底线、三观等其实是很容易被击碎的。……关键只是看你能不能找到那个隐藏的契机而已。
宋意慢慢的靠向沙发背,双腿慢慢交叠,右手随意的放在沙发扶手上,竟然有打算慢慢欣赏的意思在里面。
“三少!”阿大看了看白伊槿,急得又叫了宋意一声。
“我听见了。”宋意淡淡开口,可眼里却带着凉薄,“……可是我为什么要救她?”
他所珍惜的小姑娘,……现在找不到了。
他为什么要救面前这个始作俑者?
宋意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微偏了头有些好奇的盯着白伊槿,问身后的阿大,“……阿大,你说我在她生到一半的时候……”宋意做了个手势,“把孩子再给她推回去会怎样?”
白伊槿的眼里满是惊恐。
连站在宋意身后的阿大,都在听了这番话后背脊的汗毛感到一凉。试着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来。
宋意眼眸里布满寒霜,嘴角却勾着温和的笑,像是有什么东西坏掉了一样,就这样好整以暇的看着白伊槿。
刚才还大声呻吟的白伊槿现在却像是感到恐惧似的咬着下唇,尽量压低声音。
就像是声音轻点,不要让被自己从深渊唤醒的某种凶兽发现她,注意到她一般。
“……三少。”阿大有些艰难的开口。“她的肚子里……是大少的孩子。”
宋意脸上的神情……似乎在那瞬间起了某种变化。
一种不能用笔墨和言语来形容的愤怒和哀伤。
半响后,在只有白伊槿低低压抑的呻吟中——
——“叫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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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梦萦用身上的衣服,换了件破旧的短袄,虽然她的衣服在泥潭里去滚了一圈,但洗干净了依旧是一身好料子。到是现在身上穿的,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隐隐的在鼻端散发臭味,酸臭里还带着某种腐臭味。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苏梦萦一换上后就觉得浑身发痒。
但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孤身一人,身上又贴身藏了些钱,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甚至苏梦萦还凭借着之前从吴伯那里学到的,调配了草药汁液抹在脸上、身上。就连一些较为隐私的部位也没放过,务必做到让人一见就知道她得了花柳病的地步。
人见她可怜,也因为衣服料子着实不错,就多给了苏梦萦一个冷得已经硬了的粗粮窝窝头,让她在路上省着点儿吃。苏梦萦谢过,握在手上就往人家指了火车轨道的方向走去。
这里火车站,只有北平城才有,不去北平就还得走近三天的时间才能到下一个小镇坐到火车。
苏梦萦身上有几张5元的纸币,被小花儿缝在内衣里的,剩余的就是放在身上应急的约一元钱的零钱。
北平不能回,去上海的路又非常遥远,苏梦萦只能试着看看能不能在铁路旁守到慢一些的火车扒上去了,这样也快些。要是实在不行,就只好先沿着铁路走了。
走到半路,又累又饿,苏梦萦看看握在手上的窝窝头,刚才的嫌弃现在也变得美味了一些。凑近嘴边,忽略从上面散发的酸味儿,咬了一口努力咀嚼。
眼泪跟着下来时又马上被她抹去,没吐,努力咽下后继续拿着窝窝头朝火车轨道的方向走去。
——“舅舅……馊掉的窝窝头……真的好难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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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嚎声从里面传来,宋意坐在外面充耳不闻,右手手指上几近见骨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他就坐在哪儿,看着文件。
光看他充耳不闻的架势,还以为那些哀嚎其实是音乐似的。
门从内打开,双手都是血的医生快步走出来,只露了眉眼的他露出焦急的神色来,“三少,宋大少奶奶胎位不正生不下来啊。”
——这位被阿大请来的医生和宋意还曾有过一面之缘,当初他在路上救助昏倒的洗衣妇人时,是苏梦萦帮忙把人弄醒的。
“那就剖。”宋意眼都不抬不下。轻描淡写的语调让医生的眼里蒙上了怒意。
他知道宋家才发生了极大的变故,甚至可以说是洗牌重组。现在宋大少在医院昏迷生死不知,而宋意全须全尾,明眼人自然一眼就知道谁是最后的胜利者。
只是祸不及妻儿。宋意现在的态度让医生不得不让他和“赶尽杀绝”这几个字联想在一起。
“三少!这里的条件根本就不足以开刀!除非你让我现在把病人带回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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