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是海葬了。
龙二当时跟着虎头三去见到的景象,就是她被几个男的当众调戏,污言秽语的说着什么,拉拉扯扯的准备当众把她给办了。
其余的人也只是在一边看好戏似的吆喝叫好,兴奋得像是在看一场表演,她不断喊着“我有病!我有病!”的话也被这些鬼哭狼嚎的声音给淹没了。
大家都是刀口舔血,过着有今天没明天日子的人,礼义廉耻早就八百年前丢到海里去了。所以龙二也依靠在一边,耳边是虎头三叫着好的兴奋语调下,冷眼旁观。
在这里,杀人和被杀。都太过稀松平常。
原本他以为自己也就是看一场露天的香艳表演时,却在下一秒听见那个原本率先扑在她身上,准备夺个“头彩”的男人大声惨叫了一声,然后捂着开始飙血的裤裆倒在一边来回滚动。
其他按着她的几个人也被她挥着小刀的凶狠表情下退后。一时间无法上前。
原本以为事情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她却拿着刀扑过去,一刀刀刺在捂着裤裆的那个男人的左脚脚背上。直到旁边看的忍不住又退后了几步,甚至在她停下来回头看来时直接跑进人群里。这才住手。
虎头三见了,眼里惊讶得很,看着下面中间只剩她和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半响后,拍着栏杆说着“好好好!”,朝他竖了大拇指,“好!有几分胆气。”
下面的她听了,捏着刀子的手明明抖得厉害,但还是没放,反而单手伸进衣服里,掏出好几块银元,摊在手心伸直给“虎头三”,提高了声音朝他说。“虎爷,我在你的地方伤了人,这些是我全部的钱,都给您。您看着能不能给他一些算是我赔他一只脚。”
这下不仅是虎头三惊讶了,就连龙二也惊讶的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就恰好看清了她那双一直藏在乱糟糟头发下的眼睛。
圆滚滚的显得清澈剔透,很纯很干净,这样由下至上望上来的时候,还真透着股不忍让人拒绝的意思来。
“好!”虎头三又拍了下栏杆,指着她赞了句“有点儿意思~!”说完顿了顿朝下面的人一挥手,就有手下上前去接了她手上的钱,对周围和躺在那里呻吟的人说,“这钱我也不收了,算是全陪给你这个瘪三。但既然拿了钱,那今天全部也一笔勾销,你要是敢以后做点儿什么,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手段。”
在那个躺着的人忍着痛连连点头的时候,虎头三又开口说,“这个小丫头,以后你们这些人就别动了。”
这句话,保住了她的清白。也给了她最基本的安全。
但这并不代表她有了人罩,活不活得下去,依旧全靠她自己。
“你叫什么?”虎头三问。
她想是傻了般,慢了两秒才回答道,“……缓归,我叫沈缓归。”
龙二听了,从那时起就记住了她的名字。
——沈缓归。
第103章 咑咑咑
等龙二把脚从那没剩多少却被苏梦萦很珍惜对待的馒头上拿开时, 其造型确实和她想象中的一样, 变得整个黏在地上, 要用指甲抠,才能弄下来的地步了。
龙二抬了脚, 刚挑了眉想对站在面前的人说点什么, 就觉得脚底粘黏黏的不舒服, 直接蹬在墙上磨蹭了几下才算完。这才有了心情和苏梦萦调笑, “沈缓归,你这个月的站租我听说你还没交啊?”
苏梦萦听了,忙抬起眼看龙二, 眼睛才对上他的就下意识的闪开了,显得有些怯懦,“龙二爷,我这个月的, 不是已经交了吗……您可以问四哥的。”
“啊?”龙二掏掏耳朵, 一副没听清的样子, 然后肯定不容反驳的说, “那就肯定是没交够。”顿了顿补充,眼里是带着恶意的戏谑, “你不知道涨价了吗?”
苏梦萦脸上一愣, 随即微抿了嘴却一句话没说。
她知道龙二这是和往常一样在找她“麻烦”, 但除了不吭声受着,说实话苏梦萦并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不是北平,她也不是……三年前那个有人撑腰的苏梦萦。
苏梦萦心里计算了一下, 算了算身上现在带的钱,但实际上她每天出门也就只带了等下买报纸的钱,和买两馒头的四个铜钱而已,所以即便知道龙二在刁难戏耍她,也只能沉默了一会儿没办法的吞了吞口水后,抬眼冲他扯了嘴角干笑了一下,“……龙二爷,我不知道涨价了。身上没带这么多钱,能不能……等我明天多带点儿给您拿来?或者,今天中午我给您送过去?”
龙二平日的主要活动地方也就是喜乐门、烟馆上街和这里罢了。所以要找还是能找到的。
“哎~”龙二依旧拽着她的手肘不放,捏得苏梦萦很痛,但她却一声没吭。
龙二看着她那张有些消瘦但清秀的脸,凑过去将脸颊偏在她面前,“其实也不多,就恰好是你现在身上的钱而已。这样吧,你香我一口,这钱我就帮你出了,还是原价?怎么样?”
苏梦萦脸上的那些东西,需要江河边长的野草来配着做才有效果,可这里是海边,也不知道是不是生长位置的原因还是什么,总之她找了很久都没有,实在没办法了硬憋着不怎么洗澡,省着用也就只管了半年。
好在那段时间苏梦萦逼着自己拼命省钱,在得胃病之前总算在药快用完之前换了条件稍微好一点的笼屋,才算是能睡个踏实觉了。
即便后来身上、脸上变得干干净净也能用病好了来解释,只是苏梦萦也养成了微含着胸老低着头,尽量不让人注意到自己的姿态。
……实在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得不这么做。
在苏梦萦换个环境稍好的笼屋前,她是和一群大男人、暗娼、年老的洗衣工等一起混住的。就连平时换衣服都得躲在被子里偷偷的换。
因为你在笼屋,是没有隐私可言的。
什么叫笼屋呢?就是类似苏梦萦以前上学时曾睡过的上下铺,不过这个为了节省空间,住更多的人,所以有上、中、下三层。每张床就是一个小房间,用铁丝围住了,给你把锁和钥匙就是“房间”。
苏梦萦睡在最上面,最下面的是那个暗娼,有的时候睡到半夜床下就会伴随着响声摇晃起来。
这种时候除了躲在被子里,握着小刀睁着眼警惕外别无他法。
好在她那时浑身还有红包,那些人还顾忌着会得病,又有那个被她刺掉了脚上大拇指的男人在前,所以即便时不时有人爬上来隔着铁丝拍着“门”笑嘻嘻的冲躲在被子里闷不吭声的她喊什么,“小妹妹,出来一起玩儿啊。”之类的污言秽语,但至少最终有惊无险。
苏梦萦走了会儿神,但回神的时候那张脸还凑在她的面前呢。
凑近在自己面前的龙二侧颜离得很近,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很重的烟草味,这是在白乐门带上一整晚就会自动沾染上的,和你本人抽不抽烟没有关系。苏梦萦每天从百乐门里出来浑身也是这个味儿。
刚开始的时候会觉得烟味儿老往鼻子里钻,怎么也睡不着,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她想了想,从兜里掏出钱,放在手心上很是犹豫不舍的拨弄了一会儿后,拈出四枚,将剩余的放在掌心,垂着眼慢慢送至龙二面前,一句话没有。
龙二冷了脸上的笑,冷冷看着她。他是见过血的人,盯着你时比寻常人更多几分血腥气。像野狗,即便没呲牙你也总觉得它下一秒会冲过来,将獠牙恶狠狠的咬进你的肉里,猛力一甩,硬生生撕下来一大块肉。
好在现在的苏梦萦也算见识了一些,只是继续垂着眼,右手掌心向上抬至龙二面前。
明明神情显得怯懦却总让人时不时的察觉到她骨子里的倔强和某种别人已经不具备的东西。
这种东西龙二说不上来是什么,他没读过书,懂的道理都是以前给他口饭吃的叔给他说的,等叔被砍死了,他出来混的过程中,又知道了些道理。
可以说他从小就是道上的人。估计死了,这点也不会变。
以前也遇见过不少铮铮铁骨的男人女人,说着什么“有所谓有所不为”,好像你打断了他的骨头也折不断他的信仰一样。
还有那些骄傲的女人,虽因为逃难显得有些狼狈但依旧是好看又艳丽的。穿着漂亮显得身材特别好的旗袍,眼睛里带着不服输的劲儿和一股子敢和天搏个输赢的倔强。
这些都让龙二见了喜欢又欣赏。
但后来呢?烟土、酒、赌、或者女人,甚至是最单纯的没钱和生活的艰辛。就慢慢的碾磨掉了他们身上的那些让他感到过欣赏又喜欢的东西。
逐渐的,龙二甚至开始喜欢去做这个破坏这些东西的人,毁掉后会感到某种愤怒和不屑。没毁掉的时候却又羞恼。因为这些都会被磨掉的,不过早晚。
但面前这个小姑娘却让他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讨厌。
因为到现在,还没谁比她坚持得长久。
这让龙二莫名的暴躁,见她现在这幅默默将钱奉上,敛眼低着头什么也不说的样子,心里更是说不出为什么生气。脑子一热已经一巴掌挥过去,打掉了她手上的钱,在僻静的街道上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钱掉在地上的声音,什么时候都是好听的。
“捡起来,一厘都不能少。”龙二冷着眼看着苏梦萦,开口。
苏梦萦听了,蹲下身借着昏暗的光线赶紧捡起来。但最后也少了一个铜钱。好在她还留了四个做饭钱,凑一个也就够了,赶紧交到跟在龙二身边的打手手里,然后退到一边去,低着头。
龙二瞪着苏梦萦,最终“哼!”了一声后,大步离开,打手看看苏梦萦,捏着钱快步跟上。等走得远了才小心翼翼的问,“龙哥。这个钱……”
龙二斜眼,瞪着手下手里少得可怜的钱后,闷声说,“丢了用了什么都好,别让我看见。闹心!”
手下“嗳”了一声随手放进裤袋里,快步跟上龙二。
另一边,印刷厂的门终于打开,但没了今天买报纸钱的苏梦萦只能在一边看着。静静站了一会儿后才低下头去看见被踩得黏在地上的馒头,蹲下身默默的用手一点点抠起来,用纸包好后收在身上,沿着街道往另一边走去。
——虽然今天报纸没法儿卖了,但“叫早”的工作却还是要做的。
苏梦萦抬起头,看了看还未亮的天,深深的吸了口气后又缓缓吐出。
第104章 呪呪呪
等苏梦萦敲了最后一家“客人”的窗户, 对方开了窗户表示已经听到后, 才将长长的竹竿重新靠放在一边, 双手空荡荡的沿石阶而下。今天时间还早,她打算绕一下去电报局看看。
一面心里盘算着自己这个月的够不够发电报。
她在港都没身份证明, 根本没法找到像样的工作, 只好做这些小工。记得有次看报纸, 有翻到某个角落有人刊登了一则信息, 大意是作为某师范毕业生已失业一年,如有抄写、文书、甚至其他工作,无论是公司、银行、学校或个人, 都愿意做。工资只求能维持个人生活即可。
苏梦萦见了,也只能默默的把报纸折好,把这份登报的内容朝上争取让买报的人能看见后,继续做她的工作。
以前总觉得世道即便艰难, 但凭借着自己活了这么多年, 又有超越这个时代的记忆, 怎么也不可能过得太差。但真被打到底层的时候, 才惊觉自己从前所以知道的“世道艰难”,和自己亲身经历的相比, 全是纸上谈兵, 一副指点河山的屁话。
她每天做三份工, 凌晨三点半就得起床,去印刷厂等着准备拿当天的报纸,打包好后出发沿路卖报的同时做“叫早”的兼职。
卖到上午, 就收工急急忙忙去餐厅后厨洗盘子,一直要忙到下午三、四点。
如果手上剩余的报纸多,就沿路再叫卖一个小时,之后就要赶去喜乐门卖烟了。
喜乐门共五层,一、二楼是舞厅,三楼是大厅开放式的赌厅,四、五楼苏梦萦没上去过,不过看也知道四楼是包厢式的赌桌,专门接待豪客的,至于五楼就彻底不知道了。
不过一二、三四的格局则是一样的错层式,都是下面是大大的大厅,周围一圈是吧台或者小桌,然后中间有大大的台阶,通往上一层楼。廊道呈现圆形,站在上一层,能将下方看得清清楚楚。
苏梦萦以前没钱,所以只能在舞厅边缘卖烟,后来咬咬牙,硬是挤了点钱出来多塞给班头,才被允许到三四楼的赌场卖烟,生意好了些,从每天的几分利,变成一毛甚至还有余。
但这样班头抽得也就多。
苏梦萦卖烟一个月能净赚三元,但抽成就会被抽走一元五到两元,这还不算她卖报纸要交站租、笼屋的房租了。
每月赚6元多一些,一个月伙食最节约也要花五毛,笼屋住的是环境稍微好些的要花一元五,再除开各种抽成,也就只剩一元,不到两元了。
在港都,想租好一点的房子就只能去纱厂宿舍,一个月三元到五元不等。苏梦萦才来,人生地不熟的时候不知道,等知道的时候身上已经没钱了。后来也去工人租地看过,半亩地年租金200元,二十几户人家分摊。平均下来每户每月也就八毛钱。
如果只是环境差苏梦萦也能忍,可是她还没往里走就已经注意到了住在那里的人里,里面混迹了不好的眼神。
——被磨出来的敏锐度让她在想法成型以前,就找了理由离开了。
没想到,在笼屋的住所,反而是最合适,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下了台阶往右转,两旁摆了些小摊小贩,九十点钟的时候已经有老板在准备中午的配菜和酱料。这里附近不远有好几家公司,在里面工作的人到了中午的时候时不时会来这些木板搭建的小菜馆吃饭,两三人一起点两个菜,均摊下来也很便宜。
不过对现在囊肿羞涩的苏梦萦来说,也是花销不起的食物。
但闻闻味道还是可以的。
她吸吸鼻子,闻着打卤汁的香味。脚步轻快了些。
等走到头再转一个弯,就是正街,跟着人群向前,看见前面刷成墨绿色的店铺后,苏梦萦故意留长了,遮掩在刘海下的眼眸也亮了亮,进门前见里面人不多后,才跨进去朝里面唯一的一位接待走去,冲她笑,“姐姐。”
对方抬头,显得有些严肃的四方脸看到苏梦萦后微抬着眼,向下看她,语气谈不上好不好,神情也就那样,冷冷淡淡的,透着一股子谁招惹了她的不高兴劲儿,“哦,你又来啦。还是那几个字?”
一面说一面准备拿旁边的电报单,递给柜台窗户外的苏梦萦。
“今天暂时不填。”苏梦萦摆摆手,“是想问问现在……可以了吗?”
四方脸不善的表情又冷了两分,将电报单丢回原处,低了头垂了眼继续打她的毛线去了,嘴角下垂半天才说,“还是那样儿。你啊……也别见天儿的问了,你问了这么两、三年,你不烦我都烦。”
苏梦萦讪笑的点点头,眼睑微垂显得失落,但又重新掀起,冲里面的人说了声“谢谢姐姐”后,才转身离开。而对方别说回应,连个眼都不抬。踏出门前看了看旁边的电话,却也只是看看后跨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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