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杨柳依依的柳,排行第七的七。
彼时,她怎么听怎么觉得是个太随便的名字,像是随手编的。所以,待他反问她叫什么,她觉得自己不能吃了亏,便随口说,叫十七。
十七,是仿着他的名字取得,并没有特别重大的意义,只是图了好玩。
至于,他信不信,倒是另外的事情了。
没想到,他只弯嘴一笑,吐出两个字,巧了。彼时,通红的火苗,照在他的面上,她刚好看清楚他的表情,绝望,苦涩,复杂的叫人同情。
“十七。”
叶子的哗啦声中,莫白薇软软糯糯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柳七闻话,面色微变,深邃的眸子,愣愣的盯着莫白薇的背影,嘴角微微一扬,带了抹玩味,道:“巧了,我的名字里刚好也有个七字。”
即使知道答案,莫白薇的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微微颤了下。时隔一世,就连他说的话也是一模一样。她紧攥着潮湿的两只手,努力换了平静的口吻,道:“七公子的伤,还需要巩固。眼下倒不如早早的下山去,去药铺中叫大夫开了方子。”
柳七双手抱拳,身子微弯,声音清澈:“十七姑娘既如此说,我指当从善如流。”
说完,他转过身去,往另外的方向走去。莫白薇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瞧,见他的确沿了小路,径直下山去了,不禁长大了嘴巴。前世,倒没见他这么听话。她望着少年的身影,渐渐的隐在山林里,兀自感叹了一句。
前世的他,不光不听话,而且倔强。
她苦口婆心的劝他,同她一道下山,去寻了庇护。可他连犹豫也没有,摇着头断然拒绝。
他话语气中的坚决,不可撼动。莫白薇只得无奈的长叹了口气,叫留下些药来给他治伤。
莫白薇回忆着往事,那边却在小声埋怨,姑娘,可不能瞧着人生了副好皮囊,就费心费力。万一那柳七起了歹心,可如何是好。
她的心思,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嘟囔的话,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俩人从后山一路下来,刚走到那棵柏树下,就见红儿在寺门口踱来踱去,一脸的焦急。
“红儿,可是出了什么事?”走上前去,问了一句。
红儿一愣,面上的表情由焦急,转为惊讶,接着松了一口气,喜道:“你同姑娘总算回来了,可急坏老祖宗了。”
倒是忘记时间了,莫白薇抬头瞧瞧天空,只见太阳已爬上枝头,热烈万分的照耀着。
只怕已经午时了。
她抱歉的低着头,问了一句,“祖母在哪儿?”
“老祖宗与大夫人,二夫人在偏室,午饭已经备下,只等姑娘了。”红儿一边解释,一边加快了步伐。
半个时辰前,老祖宗就命她出来寻六姑娘。可她问遍了寺中的僧人,问他们是否瞧见过六姑娘。
他们只说,瞧着六姑娘出了寺庙,但具体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她来回跑着,找着,就是不见莫白薇的半点影子。她也不敢走的太远,唯恐在走的途中错过了。于是,就守在寺庙门口,守株待兔。
“哦”莫白薇应了一声,跟在红儿身后,径直去了偏殿。一路上,用低的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吩咐,对方才的事一定要守口如瓶,就是芭蕉那里也不能提起。
点头应声,心中更加确信,是自家姑娘,瞧上了受伤的那位公子,害怕叫人知道了。
第二十八章黄历
一入偏殿,莫白薇便见老祖宗、林氏、安氏正围着一张木桌坐着,桌上摆了些食物,都是极清淡的,青菜豆腐一类。
“祖母,大伯母,二伯母,都怪薇儿贪玩,让你们久等了。”她抱歉的笑笑,身子微微一倾。
瞧见孙女好端端的站在面前,老祖宗心里哪里还有半分气,笑盈盈的指着旁边的位置,道:“薇儿快来,就等你呢。”
安氏与林氏面上微有愠色,她们一贯知道,老祖宗最疼莫白薇。可如今亲眼见证,心中总不是滋味儿。
特别是安氏,作为府中大房的正夫人,她诞下的一双儿女。按理说,老祖宗应该对嫡长孙,嫡长孙女,青睐有加。
可老祖宗偏偏不,表面上说的是,一碗水端平。但对莫白薇的偏爱,府里尽人皆知。
自己的女儿,行及笄之礼的时候,也没瞧见老祖宗开心成这般,只送了串珊瑚手串,说是保安佑福用的。
可这些话,她也只是私底下说说,当着老祖宗的面,还是要摆出一副大房该有的端庄与气魄。
显然,那些表面功夫没白做,老祖宗对她这个做儿媳的相当满意,她的儿子莫子风成亲的时候,府中大办了一回,处处张灯结彩。那场面,即使是现在想来,嘴角都忍不住还带上扬。
一坐定,李氏便掩嘴笑了起来:“薇姐儿,老祖宗可是疼你疼的紧,方才这菜一上桌,老祖宗就下了令,你不来,谁也不准动一筷子。以后,出了闺阁嫁了人,可要经常回来瞧瞧祖母呢。”
“瞅瞅你,倒说些不靠谱的。薇儿如今才十一岁呢,成亲的事儿,还远的很呢。”老祖宗话虽然带着埋怨,可眼角却带着笑,乐呵呵的。
莫白薇急忙垂下头,握紧了祖母的手,附和道:“薇儿才不会忘了祖母,薇儿要一辈子陪着祖母,才不要嫁人呢。
她尽可能笑的天真烂漫,脑海中却浮现起祖母去世时候,病怏怏的模样,心里不大是滋味儿。
前世,她仗着祖母宠爱,做了不少坏事。记得有一次,她觉得好玩,就拿了石子去掷假山上的盆景。结果,用力过猛,一不小心呼呼啦啦,假山上的盆景,尽数掉进了水中,盆体碎的四分五裂。
她娘宋氏那时候正要骂她,偏偏的老祖宗进来了园子。她灵机一动,一路小跑着扎进了祖母的怀里,哭的像个泪人儿。
哭的老祖宗的心都化了,不由分说将她护在身后,对着宋氏讲,清灵,薇儿还小,这些盆景碎了便碎了,再重新买就是。她也是不小心,你别责怪她。
她听着祖母辩解的话,吐吐舌头,得意的笑笑。
那时候,她真的以为,那般被人保护的日子,可以长此以往。可谁知,后来家破人亡,茫茫人海,她寻不见半个亲人。
老祖宗一听她的话,喜的合不拢嘴,轻轻拍着她的脑袋,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这般的天伦之乐,她只觉得久违,不禁眼角发红,几滴泪倏然滚了下来。
用过了饭,老祖宗便往偏殿里休息了,她借口说要出去消消食,便拉着樱桃去寻了云落大师,准备商量祈雨之事。
彼时,云落大师正在大殿中,盘腿打坐,脸上满是不闻窗外事的超尘。她想喊,又不忍扰了云洛大师的清净,可一旦错过眼前这个机会,恐怕一切都会来不及。念及此,她咬着唇,怯怯的喊了句:“大师。”
云落大师听到声音,旋即睁开眼睛,转过身来见是她,语气柔和一如往昔:“莫姑娘,找老衲有事?”
“大师,借一步说话。”莫白薇重重的点头,一脸真诚。倒是云洛大师,一时摸不准她的心思,有些吃惊的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轻声说了句:“跟我来。”
跟在云洛大师身后,七转八折,到的并不是先前去的那内室,反而是另外一间,就在相对的位置。
这间屋子,相比那间更加隐蔽,四周无窗,只在屋顶开了个天窗。光束就从那天窗里照射下来,刚好照在在地上的蒲团之上。那蒲团想必是云洛大师,经常打坐诵经的地方。
莫白薇站在原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凌云寺说起来,上辈子她不仅来过,而且小住过。
但今日走这一遭,她只觉新鲜。不管是偏殿、后山,还是这间内室,她都是头一次来。与前世的感受相比,大相径庭。
云洛大师径直在蒲团之上坐定,拿着佛珠的左手,指着墙边的一个木凳,道:“我瞧着看姑娘的样子,似乎有不寻常之事要吐露。这庙中也只有这间禅房最为隐蔽,姑娘暂时委屈一下。”
樱桃早被莫白薇打发在外面,连这内室的门也不曾进去,巴巴的守在外面,用手抵着头,兀自猜测莫白薇的意图。
屋中则静悄悄的,没有半分的的响动,只听见二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莫白薇的紧促,而云洛大师却是长而缓。常年对着青灯古佛,他早就形成了宠辱不惊的习惯。
洁白的帕子上,绣了一朵硕大的莲花,细密的荷叶,层层叠叠,栩栩如生,这是宋氏的手笔。莫白薇用手绞着那帕子,愣愣的出神。她接连尝试了许多次,可每次话一到嘴边,就又咽了下去。
那件事情,实在难以启齿。
云洛大师也不催她,反而一脸从容的转着佛珠。倒是莫白薇显然有些局促不安,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应着头皮,开口打破了沉静。
“大师,我前儿得了一本上古黄历,里面记载的内容晦涩难懂,还望大师参解。”
说完话,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黄旧的本子,生怕被云洛大师看穿了真相,屏着呼吸用双手捧着,极无比恭敬的递了过去。
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上古黄历。而是她前几日,仿着师门里的一本历法,伪造出来的孤本。
不过,在那文字中,她巧妙的加上了一条,七月初七,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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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托付
那日,她从师门回来,特意拐到了西城的巷弄中去。那里的商铺,她闭着眼也知道哪家卖的东西好,哪家卖的是赝品。当然,也最清楚,哪家做赝品做的出神入化,叫一般人看不出来。
比起她,上古的历法明显更叫人信服。
也不知云洛大师,能否瞧出其中的蹊跷。她拿眼偷瞄着云洛大师的神情,心中却暗自懊悔,早知道多花些时日赶制这本历法了。
接过那历法,云洛大师只觉诧异。他预料了所有的可能性,却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少女竟捧了本历法过来。
他翻看了几页,面上的神情一点一点暗了下去。他难得的蹙了眉头,严肃的问道:“姑娘,这历法你从何得来?”
“不瞒大师说,前儿我在路上碰上一个紫袍道士。那道士说看我有缘人,不由分说将这本历法给了我。”尽管她不想当着云洛大师的面扯谎,但眼下事情紧急不能再拖。而且除此之外,她再难想出别的良策。
她说着话,尽量将表情保持的平静。炯炯有神的眼里,装了几分无辜,“对了,那道士临走之时,还留下了一句话。”
云洛大师抬起头,疑惑的盯着她看。莫白薇低头看了一眼那本黄历,接着说了下去:“那道士说,历法中暗藏玄机。”
这番谎言,是她想了八百遍才想出来的。来凌云寺之前,她暗中练习了许多遍,自认不会露出马脚。但只一点,若是云洛大师刨根问底,她定然露馅。可她算准了,云洛大师向来不喜问东问西,所以才敢出此下策。
果不其然,云洛大师听她一说只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反而无比认真的看着她,正色道:“如他所言,这书中确实藏了件了不得的事情。”
“什么?”莫白薇只觉呼吸一滞,攥紧了手心。这一声惊呼,倒不是她刻意为之,而是因为紧张。她担心云洛大师,看出的不是祈雨的日子,而是她拙劣的伪装。
“历法上说,今年夏日,京城会遭遇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旱。”云洛大师一本正经的说着话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这本历法,用词太也晦涩。不过,他打小修习佛经,早已司空见惯,所以并不足为奇。他唯一在意的是历法上特意标注的那些字,似乎与历史惊人的一致。
“倒是真的。”莫白薇点头称是。
“不过。”云洛大师的目光重新落在书上,俯下头,一字一顿的说道:“七月初七,天将降大雨,干旱也会随之过去。”
亲耳从云洛大师口中听说这件事情,莫白薇只觉心潮澎湃,有些想哭,立时就站了起来。她故作惊喜的问了一句:“可是真的?”
“这历法玄乎的紧,可到底能不能灵验,一时却也说不准。”云洛大师长长舒了一口气,缓缓从蒲团上起身,将那书递还给她。
莫白薇摆摆手,适时地的补充了一句:“那道士还说,假若参透了其中的玄机,须得想了办法告知天下,不然会有大祸。”她思索着,斟酌着用词。
距离愿望的初步达成,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沟壑,可若不跨过去,一切便会前功尽弃。
不过两天的时间,那紫袍道士便会入京,煞有介事的祈雨。而宣统帝,也会从此走上万劫不复之路。凌云寺时隔一世后,也会再次毁在燕王的手里。
“哦?”云洛大师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少女漆黑的目中,隐隐含霜,似乎正在为某事忧心忡忡。他又低头去瞧那书,书很旧,泛着陈旧的黄色。可细细一看,便能看出,其实是故意做旧的。方才他只顾查看书的内容,并不曾注意到细节。
再联想起莫白薇之前的犹豫,只一瞬间,云洛大师就看透了一切。她打着上古黄历的旗号,无非是想让他相信一件事情。
七月初七会降雨。
她既然选了这种迂回的方式,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一个小姑娘,从何得知这件事情,又为何想要昭告天下,云洛大师百思不得其解,可对这件发生在未来难以预料的事情,她分明又很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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