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未见,莫青樱身上的戾气,似乎减去了几分。取而代之是沉静内敛,颇不像她从前的样子。
不,也像。
毕竟莫青樱在人前呈现出来的,总是大家闺秀的模样。温柔善良,善解人意。就连上一世的自己也这般认为。若不是她重活一世,只怕依然会被莫青樱所骗。
等到所有人都落了座,莫玄龄才姗姗来迟,一脸歉然的向着老祖宗,拱手行了个礼。
他一脸倦色,面庞倒比记忆中的瘦削上许多,深深陷进去的眼眸,眼下清影重重。
老祖宗冲着他点点头,命令红儿递给他一杯茶,说道:“玄龄忙活这几日辛苦了,这几日仔细呆在屋中,养养身子。”
“谢谢娘。”莫玄龄感激的笑笑,将茶水一饮而尽。
那一抹虚情假意的笑,看的莫白薇甚觉反胃。她便慌忙低下了头头,拿起筷子去夹摆在面前的莲藕,放进嘴里。
“薇儿,你怎么吃先起来了?”老祖宗面露愠色,语气却并不严厉。
她慌慌张张将藕片咬碎了,一口咽下,吐吐舌头:“祖母,薇儿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可不得先吃个东西垫垫肚子。”
在场的人也不是傻子,谁还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是怪莫玄龄去的迟了。
一句话下去,莫玄龄的面子便挂不住了。他迅急的白了莫白薇一眼,然后,换上了一贯亲切的笑,道:“薇姐儿,都怪伯父来得迟了,伯父向你道歉。”
上一世的三伯父便是这般,她只要一生气,三伯父便好言好语的哄她。
时日一久,她便觉得三伯父比她的父亲好上太多,对三房一家就格外的亲近些。
是以到后来,三伯父一说想搬回莫府中来住,她连半刻钟的犹豫也没有就应了下来。
哪知,却是引狼入室。
念及此,她在心头冷冷一笑,道:“伯父是有功劳的人,薇儿哪敢责怪伯父呢,方才真的只是薇儿饿了,可是伯父多想了呢。”
莫玄龄微微一怔,耳根瞬时滚烫起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倒是他这个做长辈的斤斤计较。
换句话说,就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勉强挤出个笑容,不再吱声。挨着陈氏坐下来,埋头拿起筷子心不在焉的吃起来。
之前,他听女儿说莫白薇自病过之后,便跟从前不大一样了。他不相信,以为女儿是因着捉迷藏一事挨了他的骂,这才找了借口。
这么一看,倒不是!莫玄龄越想越不对劲儿,眼睛的余光不住的往莫白薇的身上瞟。
她权当不知道,一门心思的去夹盘中的菜,吃的津津有味。转眸却见莫玄龄的筷子落在盘子之上,良久不曾抬起。
她便装作无心的问上一句:““三伯父,您改吃盘子了?”
她笑的天真烂漫,席间的众人也跟着乐呵。就连老祖宗瞧见了,也附和上一句:“玄龄,可是累了?累了便回房歇着吧。”
吵闹声中,莫玄龄恍然惊觉,急忙收回筷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陈氏附在他耳畔抱怨:“怎么心不在焉的?”
莫玄龄原就觉得丢了面子,听陈氏这般一说,更觉得心烦意乱,吃在嘴里的东西,也味同嚼蜡。
可偏偏,莫白薇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她瞧着旁边不声不响的莫青樱,顿时心生一计。
她扁着嘴盯着莫青樱,故意一脸不高兴的责怪道:“四姐你怎么踢我,薇儿不过是开了三伯父一句玩笑,四姐便生气了么?”
话毕,她放下手中的筷子,装作拍灰尘般的,拍了拍衣衫。
如此一来,事情倒有九分像真的了。在座之人纷纷停了手中的筷子,一齐看向莫青樱,心中犯起了嘀咕。
看不出来这莫青樱表面上温婉沉静的,坏心思却不少。得亏六姑娘一向骄纵,敢怒敢言。若是换了其他的姑娘,只怕此事便过去了。
莫青樱被看的如坐针毡,连连摆手,委屈道:“我没有。”
“青樱,你是当姐姐的,原不该那般小家子气。”老祖宗的面色稍变,望向莫青樱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的厌烦。
“祖母,青樱没有。”莫青樱咬着唇角,紧攥着拳头,尖利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的肉中去。
几日不见,莫白薇不光连小聪明学会了,栽赃陷害的伎俩也没落下。她恨恨的想着,正欲再辩解。
却见老祖宗摆摆手,满脸不耐烦的道:“罢了,罢了,吃饭吧。”
第六十八章翻脸
莫青樱闻话,胸口似压着一团火,无处发泄。连对面落座的父亲,也一脸愠色的看她,显然是责怪她不知礼数。
她索性放下筷子,将背部整个靠倒在椅背上。眼睛的余光,死死的盯住莫白薇不放。
如果眼神能杀人,只怕自己早已死上了千百次,感觉到莫青樱灼热的视线,莫白薇在心里冷冷一笑。
她霍然站起身来。干脆的将筷子往桌上一扔,怒气冲冲的道:“我倒以为四姐温柔大方,从不斤斤计较。不想,竟是我错看了。祖母只不过说上你一句,你却又来踢我!”
她用手大力的掸掸身上的灰尘,抬眸看着老祖宗,气鼓鼓的道:“祖母,薇儿先回去了!”
瞧着身旁空下来的凳子,莫青樱吃了哑巴亏。她与莫白薇坐的位置,原就在角落之中不被人注意。
是以,她到底有没有踢莫白薇,没有人能做证明。
尽管她一再否认,但很明显的,席间向她投来的目光里,多半是质疑。
莫府上下,谁人不知三房的四姑娘同四房的六姑娘交好。即便近来有所疏远,但之前深厚的情意在,想必关系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若不是她真的有此举动,碰着了莫白薇的逆鳞,哪至于说翻脸就翻脸。
因着这一出,席间的气氛也就变得凝重起来。一时间,满座的人谁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和乐融融的一顿饭,匆匆然便散了。
瞧着一个好好的秋夕节,让莫青樱毁了,老祖宗心里哪能舒坦。临散之际,又面色铁青的教训莫青樱一顿。抄了这么久的佛经,性子怎么还是这般。
莫青樱也只能赔着笑脸,委屈的辩驳一句,祖母,青樱没有。
老祖宗听了,脸色更加难看,愤然的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薇姐儿栽赃你?
莫青樱搓着手,怯怯的点点头。
薇姐儿怎么样,我心中有数,你也不必再说,回去好好反思一下。
一见着莫青樱委屈无辜的模样,老祖宗就来气。那模样,那行径,真的跟从前的蓝姨娘一点不差。
蓝姨娘是莫玄龄的生母,平日里摆着一副温顺善良的模样。背地里的心机,比着谁也不差下!
若不是当年,她道高一丈,偶然间发现蓝姨娘的心计。可能活到今日的,便不是她,而是蓝姨娘了。
莫青樱哽着脖子,觑着老祖宗渐渐变化的面色,唬了一大跳,哪里敢再说辩驳之言。致了歉,抹着眼泪便回海棠园了。
谁料一进门,娘亲手底下的丫鬟碧桃就告诉她,老爷在正厅里等姑娘,姑娘赶紧去一趟。
她略一像便知是因为何事,但毕竟父命难违。就算她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赶去了正厅。
果不其然,莫玄龄大发雷霆,对着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便那般存不住气,非要当着老祖宗的面,做那般下贱之事么,我莫玄龄跟着你丢尽了脸面!
莫青樱趴在地上,也不再争辩。连他的父亲也信以为真,更别说是其他人。
她哭着,渐渐的连泪也干了,心头一阵冷笑道,还不是因为父亲不是嫡子,老祖宗这才厚此薄彼!
这句话,藏在她心头已久。若不是这个原因,老祖宗何以相信莫白薇,而不相信她。
嫡庶之分,亲生非亲生。虽然老祖宗一再强调,一碗水端平,可谁又真正做到。
明面上看起来确实不失偏颇,然而老祖宗心底的想法,又有谁能猜得透。
此言一说,陈氏吓得哆哆嗦嗦,急忙跑下去拉着莫青樱的手道,青樱,你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莫玄龄的额角青筋暴起,双手紧紧攥住,愤然的盯住莫白薇看。
这本来,就是他的痛处。
打从小的时候,他便知道他同他的四弟不一样。莫长青就算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依然可以得到老祖宗的宠爱。
可他却不能,他只能想尽办法,拦了家中最难办的活计做。唯独这般,老祖宗才能高看上他几眼。
但被女儿挑明,他的心脏只觉得无比刺痛,摆摆手就要莫青樱下去,语气里透出的是悲凉,而非愤怒。
莫青樱登时慌了,连滚带爬的爬去父亲的跟前,呜咽道,父亲,青樱知道错了。
退下去。你们都退下去。
凛然而陌生的几个字自嘴中说出,不光陈氏和莫青樱,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女儿与妻子于他而言,远远没有复仇来的重要。
他有野心,自然也要韬光养晦!等到时机成熟,莫家的一切便都是他的了。
一出厅,陈氏抹着泪埋怨她,青樱,好端端的惹你父亲生气做什么。
她咬着唇瓣,不发一言。面色比早晨时,看起来更加苍白了几分。
按理说,父亲听了那番话该大发雷霆,可父亲并没有。但比起大发雷霆,笼罩在他面上的深刻疏离和失望,更加令她害怕。
“姑娘,一直没空吱会你。咱们埋在蔷薇园里的眼线输赢,被六姑娘发现了。”碧玉觑着莫青樱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道。
她前一阵子忙着抄佛经,吃住都在葳蕤园。对蔷薇园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碧玉这么一说,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好端端的,老祖宗叫她去抄佛经,保不齐便是因为这事。
冷汗涔涔的从额角蔓延下来,沿着面颊一路滑到了脖颈。
原来莫白薇,早非池中之物。
她咬着牙,攥在手心的帕子被汗水浸的湿乎乎的。深邃的眸中,沉着深刻的恨意。
老祖宗之所以不相信她,而相信莫白薇,一定也是因为那件事。
倒是她错怪父亲了。
直到走出花厅好远,莫白薇的面上还挂着笑。莫青樱会辩驳在她的意料之中,可她算准了老祖宗会选择相信她,而非莫青樱。
果不其然,不仅仅是老祖宗,花厅里的其他人也这般觉得,效果倒是比她原先想的要好上更多。
今日之事,充其量是先给三房一点小小的苦头吃,她并不心急。毕竟只有掌握的全了,才能一口气连根拔除。
如今刘氏已除,娘亲无碍。她有更充足的精力,去瞧一瞧三房叵测的居心。
第六十九章邀请
秋日的风里,带着几抹凉意。树上的叶子,也渐渐开始黄了。等到再过一段时间,全京城都会变成那般耀眼的黄色、
金黄金黄的,一如上一世她被判死刑的,那个秋日。
莫白薇掩着心底的哀伤,突然很想去瞧瞧府中的那片杏花林,那是她上辈子临死之时的愿望。
那般小的不起眼的愿望,到最后也没能实现。
“芭蕉,先不回去了。我想去杏花林瞧瞧。”她转眸看着芭蕉,语气里莫名带了一股的苍凉。
芭蕉不明其意,但急忙点头,问了一句:“倒是好,不过眼下杏花早落了,姑娘去那里做什么。”
“只是想瞧瞧。”
杏花林挨着莫府最南头的墙,平时少有人去。也只有三月,杏花开的最紧的时候,才会有络绎不绝的人。
且不说各房的夫人,丫鬟,婆子,就连老祖宗也愿意过去赏赏花,在花树下喝一杯热茶。
她也很喜欢,不过不只杏花开的时候。一年的四季里,她只要一逮到空,便想去转悠转悠。
带上丫鬟也好,一个人也好。
记得那一年秋风正紧的时候,她在杏花林里,第二次见到了林少卿。
时年的林少卿,穿一袭月白的直缀。头上的青丝,高高的竖起来,站在那一片黄色的叶片中,显得格外的出尘。
她看的如痴如醉,满脸惊愕的问他,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饿了,进来瞧瞧有没有杏子吃。不过,似乎都被府里的人摘的干净了。林少卿说着话,露出的笑容,一如头顶上的万里晴空。
说白了,就是小偷小摸的伎俩,可偏生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有一股清风朗月的意思。
她浅浅一笑,只答,府中的杏树只开花不结果,林公子找错了地方。
后来,他们每次见面,都选在这杏花林中。一来是僻静,二来她毕竟是大家闺秀,总不能天天出门。
彼时,她的娘亲已死,父亲又同她离了心。偌大的府中,连个亲近说话之人也无。
林少卿的出现,弥补了这一切。他给她讲京城里的新鲜事儿,帮她出主意,逗她开心。
便是从那时开始,她才又一次感觉到温暖。对林少卿也渐渐的依赖起来,那片杏花林里,有着他们最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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