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院子里的大酱缸里捞出几根酱口袋黄瓜, 把黄瓜切碎淋上香油, 配上新磨的江水大米蒸出来的米饭——青春期的我一顿能吃两碗饭。
小院的厨房在外面, 黄书郎推开小窗户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回来啦!饭已经好了。”
我忽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外面山雨欲来风满楼, 表面平静异常, 暗中风起云涌, 我走在路上看见那些行人不再只是一扫而过,而是忍不住会想这里面会不会藏着哪一方的奸细;看见报摊不再是八卦地想着这年月居然还在报摊这种事物存活,而是会想老板是在看路人还是在看我。
看见小孩子牵着妈妈的手走路,我会想如果真的魔门大开,天下大乱……小孩子能不能再过这样平安幸福的生活。
这些奔波忙碌的人,会不会知道他们平静的生活极为脆弱,很轻易的就会被打得粉碎!
我防备着那些路人, 也恐惧着那些路人……更怜悯着那些路人。
一路走来……心情无比的压抑。
“想什么呢?”黄书郎拍了拍我的肩膀,“今天我炖了鸡,尝尝我的手艺。”
“好啊。”小院子实在是太过“古老”,连灶都是柴火灶,我虽然会烧但觉得麻烦,每次都是煮一些简单的饭菜,没想到黄书郎竟然自力更生了。
小院子里常年无雨,也没有什么灰尘,饭桌就摆在院子里唯一的一棵老柿子树下,有小鸡炖蘑菇,也有一碟子酱黄瓜……所以这货偷窥了我家多久?
他替我拉开了椅子让我坐下,站到我旁边期待地看着我夹起一块鸡肉放进了嘴里……
太熟悉了,我小时候奶奶的身体还健朗时炖的小鸡就是这个味道……后来我曾经无数次地模仿过,可就算是所有的步骤都做对了,味道还是略有不同。
“太好吃了。”我伸出大姆指赞叹道。
“好吃吧。”他笑嘻嘻地坐了下来,“你再尝尝这个黄瓜。”
我咬了一口黄瓜,黄瓜腌得刚刚好,咸得恰到好处,脆度适当保留,黄瓜特有的清香味儿还在,香油应该是农村笨榨的香油,香味乍吃起来不香,越嚼越有味道。
嚼着嚼着……我的鼻子泛酸竟流下泪来……
他没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我身后,从背后搂住我……“没事了,没关系了……”
我摇了摇头,“我奶奶……最后一个月是什么样子的?”
“老样子啊……你周末回来的时候她就起很早摸索着整理房间,开心地唱着小曲,等着你回来……你们一起吃饭,聊天……睡觉的时候她会装着一起睡,你睡着的之后她会坐起来一直看着你……你走了之后她会一个人坐在门外的石敦子上,看着你离开的方向,一直到天黑了才进屋。继续数着你回来的日子。”
“她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上大学呢?我在家也没关系啊!我不在意文凭啊!就算是一天学都不上又有什么关系?她心里藏着那么多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后来她相信张强吗?”
“她如果信张强,就不会留我在身边了。她只信你……到后来可能也只信我。”黄书郎握着我的手,让我看见他脑海里关于奶奶最后一个月的回忆。
奶奶的最后一个月是那么的孤单,一个人像是游魂一样的在房子里来回,时常对着空气说话,好像我还在家一样叮嘱我多带衣服,天要凉了,出门在外要小心,不要跟人结仇,凡事不要强出头……不要轻信别人,对人永远要留一个心眼……
在张强和四叔眼里我是可以被放弃的,在奶奶眼里我是最珍贵的……
他像是奶奶活着的时候一样摸着我的头发,“没事了,哭出来就没事了。我知道这些天你心里憋着难受。”
“为什么,他们都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能好好生活啊?四叔不就是想要钱想要权吗?方法多得是啊!权力再大他能坐到亿万人之上吗?钱再多他能买下全世界吗?为什么那么多的野心为什么那么的不知足?为什么宁可毁灭世界也要爬上最顶峰?
张强呢?他是出于“大义”还是出于对生命的漠视?他在意吗?反正人总是要死的,是今天死还是明天死有什么区别?要紧的是死的有没有意义……正确归正确,人心呢?感情呢?
如果我死了,真的能让一场浩劫消失于无形,那就让我去死,可为什么他不肯跟我说清楚?为什么要步步算计?
“明天,妖族大会。”黄书郎说道。
“嗯。”
“我们一起去。”
我点了点头……
“轰!”东侧的窗户被巨大的爆炸声浪炸碎,各种乱七八糟的砖头瓦块飞上天空……
黄书郎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一切又恢复了原状,好像爆炸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皇甫灿的试验到底进展如何了?”
“在我看来是尽善尽美了,至少威力足够,可他却觉得不足。”
“黄秀英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小院完全是黄书郎的私人空间,我测试过,住在门旁边一辈子的老人都看不见门的存在,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如瀑,小院里依旧阳光灿烂晴朗异常,与其说是小院在帝都某胡同时,不如说小院是在异次元,胡同里的那扇门,是穿越之门。
“这里是黄家的祖宅,原先最大的时候这样的院子足有几百间,住满了族中老少,黄秀英出生在这里,在这里长大,虽然她被驱逐,宅子也只认我一人为主,但她还能找到门……至于她能进来……是因为我故意放她进来测试皇甫灿的武器。”
“她到底是妖还是魔?”
“魔。”黄书郎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四叔的力量来源是魔?”
“是的,黄秀英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早已经被魔化了,打开魔界大门上的封印,让魔族重回人间是他的终级目标。”
所以我一开始就想错了,四叔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权,而是为了让魔族重回人间。
人呢,有**最容易被打败,恐怖的是有“信仰”,比如某族恐怖分子为了“信仰”和七十二个处女什么的不惜牺牲生命做人体□□。四叔的信仰是魔的话……一切就解释得通了,也更显得可怕了。
“坐下吃饭,为了模仿出奶奶的味道,我找了很久才找到很重要的一味佐料……”黄书郎拍拍我的背,让我坐下吃饭,把筷子递到了我的手上。
“什么佐料?”奶奶还有什么秘方是我不知道的吗?
“你奶奶在院子里种的鲜花椒。”
“我放过……”
“你跟干花椒一起放了吗?”黄书郎问我,“这道菜的就是要鲜花椒也要放,干花椒也要放的。”
所谓的秘密竟然这么简单……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陌生的我,为了显得老成可信,我把头发盘了起来,戴了一根黄书郎给我的赤金嵌螺钿扁方,穿着胡丽姬的店里买来的浅米斜襟改良汉服外罩浅金绸衣,脚穿黑色含水台十厘米高根鞋。
我在镜前笑了笑……清丽中竟有几分的妩媚……我收起了笑容,眉头微皱……总算多了些气势。
黄书郎穿了件白色的绸衫,头发剃得极短,眼神坚毅略带几分刻意外放的杀气。
皇甫灿终于收拾好了他巨大无比的“枪”扛在自己的肩头,穿了件扯断了袖子的红色格子衬衫,深灰色牛仔裤,头发披散着遮住眼睛,显得略有些阴沉。
我们三个走到小院门前……黄书郎轻轻一挥手推开门……
妖族聚会的地点当然是极隐秘的,一处地下的宽广的会议室,一张约十米的大圆桌上坐着各族的族长,每个族长准许带一名助手坐在族长旁边,正中主人位坐着的正是穿着暗红色风衣的长发披肩的胡丽姬。
所有妖都表情凝重,官府用妖制药,竟有小成……魔族欲卷土重来,妖族刚刚渡过不能成精之劫,以为平静的好日子就在眼前,没想到竟又遇见如此棘手的事。
“那个郑天翼,不能直接杀了吗?”其中一个说道。
“不能。”胡丽姬很干脆地说道。
他们议论了起来,“为何不能杀?就算他是郑家的……如此倒行逆施,郑家难道还有资格做调解人吗?”
“是啊!郑家圈养杀神,早就应该解除契约了!”
“就是!”
众妖议论纷纷……
就在此时,被各家用法宝加持过,神仙难破的大门竟然被人推开了。
先进来的是如同夏日海滩般灿烂耀眼的阳光,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三个人逆着光走进了会场。
彭,门被关上了,阳光……消失了。
进来的三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浅米复古汉服盘着头的女人,在她的身后是杀气外露气魄压人的杀神和扛着一杆巨大无比的枪的厉鬼。
第144章 妖族大会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 直视着胡丽姬的眼睛,又看向坐在她下首的几个陌生人的眼睛……畏惧是什么?我已经忘了呢。
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他们中有人认识我, 有人听过我的名字……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东北五仙家在全国的范围内也不过是五个中等家族, 除了胡丽姬因为建国后不能成精这部网剧扭转了乾坤, 成了在全国范围内有份量的大人物,能够做妖族族长会议召集人之外, 别人……坐得离首座都有些远。
离首座近的那些人, 有人穿着道袍, 有人穿着僧衣, 还有一些穿着汉服,一个个眉头微皱地看着我,打量、探寻、警惕……
我知道我不能露出一丝的软弱, 这些人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老江湖, 我露出一丝的破绽, 他们就会围上来将我拆吃入腹连渣都不剩。
胡丽姬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让出了首位,我看着那张外表普普通通的椅子,铁王座算什么?外表张牙舞爪毫不含蓄,根本不符合东方人的审美,椅子最要紧的不是外形,而是位置, 这把外表普普通通的椅子,在我眼里比铁王座要恐怖千万倍。
胡丽姬让出来了,一半是想要卖顺水人情给我,另一半又何尝不是威胁,那个位置——坐上去是要有真本事的。
我脚步不见一丝迟疑地走到坐椅前,坐了下去……软绵绵的,果然很舒服。
“这里是妖族聚会,不是小孩子的游戏场,是谁放这个毛孩子是进来的?”一个国字脸星眉虎目的中年壮汉一拍桌子吼道,他的吼声中如有虎啸,想来是虎族了。
如今除了东北偶尔有野生虎出没的新闻之外,全国别的地方已经难觅野生虎踪,在一千多年前却是全国到处都有老虎,武松打虎什么的,那是当年的日常,也只有在那个时代老虎才有成精的机缘,这位保守的说也有一千多岁了,叫我小毛孩子——没毛病。
他说完看了一眼胡丽姬,想来是认为我是被胡丽姬故意放进来的。
“我自己来的。”我笑眯眯地说道。
“自己?”他挑了挑眉,“小丫头,在这里撒谎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所以我没撒谎。”
“秃尾(yi)巴老虎,她没撒谎,她是自己进来的!你的五感越来越弱了!难不成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一个身穿黑色罩袍只露出眼睛,个子出奇矮小的人出声,他的声音幼稚尖利像是个婴儿一般。
“谁?你是谁?从一开始就藏头露尾!敢不敢说你是谁?”秃尾巴老虎这个外号显然知道的人多,敢叫的人少,老虎指着他道。
穿黑色罩袍的人轻轻一挥手,露出了全身,竟然是个穿着连体衣,一只手拿着奶瓶,脖子上挂着围嘴,嘴里叼着安抚奶嘴的婴儿!
众人皆是一愣,有定力浅些的笑出了声儿,又立时收声,能进到这间房间的人没有弱者,可他偏偏是以婴儿的形象出现的——越是这种人,越是深不可测。
“是你。”我认出了他,按时间推算,那位转抬了人胎的千年蛇精是应该有这么大了。
“是我。”他笑了笑喝了一口奶,“她是自己进来的,你们继续我睡觉时间结束了,两个小时之后再见。”说罢他一挥手坐在他旁边的助手抱起了他,他闭上了眼睛竟如婴儿般睡去。
在座的人都明白了,此人竟然是以“灵魂”的形势进来的,“真身”还在“家中”,他在这里清醒,在“真身”是睡着的装态,相反,他在这里“睡着”,真身则是清醒的。
“难不成——是他。”有一个人小声说道。
认出他的人越来越多,连胡丽姬都叹息了一声。“好歹有一千年的缘份,竟不打声招呼就走了。”
“嗯,他说得没错,郑家的丫头虽然用了黄家的大门,但也是自己走进来的。”坐在胡丽姬左下首面目普通的中年僧人说道。
还有别的人纷纷出言,秃尾巴老虎四下看看,知道是自己露了怯没有再纠缠于这个问题坐了下来,“好,郑家人既然已经来了,某家要听听她怎么说。”
“是啊!郑家竟然背信弃义投靠官府出卖妖族,若是不给我们一个解释,以后大家也不必被契约束手束脚,只管有仇的报仇有怨得报怨就是!”一个穿着剑袖长袍的‘年轻人’说道。
“哼!收留杀神本就是背弃之举,老朱你不要避重就轻替郑家辩解。”老虎又道。
“杀神可不是在野地里喝风长起来的,说起来头一个要解释的是黄家。”坐在中间位置一直盘腿坐在椅子上做农民揣闭目养神的灰家老祖睁开了眼睛,精光四射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坐在自己上首的黄家老祖。
黄英俊嘬了一口烟,抬起穿着千层底儿步鞋的脚,将犀角烟袋嘴白玉竹烟袋杆黄铜包金烟袋锅的大烟袋放到鞋底上磕了磕,随手放在了桌上。“杀神这事儿……”他一张嘴就是正宗的铁岭口,“俺是该给大家伙一个交待了,大家伙都在呢,我对着灯发誓,想当年俺发觉这小王,八犊子是杀神,没打喯儿啊!立马就想把这小王,八犊子给弄死,赶巧儿了那天郑家的淑兰也在,她把我给拦下了,给这小犊子掐算了,说这小子颇有来历,将来啊是要做大事的,我要是把他给整死了,他重新投胎不知道落到哪家了不说,肯定记我老黄家的仇……记我老黄家的仇事小啊,万一坏了大事我们老黄家担不起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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