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奶奶活着的时候,曾经有一家人求我奶奶,让已经昏迷不醒的老太太醒过来,看一眼她一直叨念的重孙,我奶奶烧了一道符,将符水喂给那个老太太,老太太很快就醒了过来,像是健康人一样抱了刚刚满月的重孙,还跟家人一起吃了满月宴……”
“当天晚上那老太太就去世了。”张强说道,“你奶奶用的符咒,是‘催命符’。”
“可对于一个一直昏迷不醒的人而言,提前一个月去世,跟马上就去世有区别吗?”当时我问过我奶奶,这么做是对还是错,奶奶说人不能带着执念去死,老太太完成了心愿,就算走也是带着笑容的。
“不行。”张强摇头,“王老经历得够多的了,他应该寿终而逝。”
“我同意郑多的意见。”朱老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们身后,“我同意。”她脸上带着微笑,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直接穿透……她……竟然……“我了解我家老王,如果没有完成最后的心愿,他是不会与我一起归奉我主的。”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脖子上一直挂着天主教的宝石十字架。
叮叮叮……一串铃声响起,一直在磕瓜子看电视的护工放下手中的瓜子,从茶几下拿出药盒,“王老,该吃药了……”她穿过朱老师,走到王老身后,将药递给了他。
“我得去看看,这个护工粗手粗脚的,老王一直不喜欢她。”朱老师跑了过去,照顾王老。
“朱老师八年前就去世了。”张强说道。
“她……是因为放心不下王老,才不肯离开吗?”我看着朱老师说道。
张强点了点头。
“她是信奉天主的?”我问张强。
“是的。”张强点了点头。
“王老呢?”
“王老是无神论者。”
“信奉天主的去逝之后会去哪里?”
“华夏的归华夏,上帝的归上帝,她是十分虔诚的教徒,我查过她的资料,应该是归西方天堂由那边安排,王老会转入轮回。”
“也就是说,王老去世之后,他们反而会分开?”
“到时候他们连彼此都不记得了,分开又有什么关系呢?”张强说道。
“你这人,是不是没有感情啊?”我愤怒又辛酸地道,“朱老师说的一起归奉天主又是什么意思?”
“王老活着的时候曾经跟她开过玩笑,如果她的天主能让他在去世之前完成心愿,他就改信天主教。”张强说道,“可惜……西方的上帝比华夏的天庭还懒。”
“你这人是不是没有感情的?同情?怜悯?除了算计什么都不剩了吗?”
“原来应该是有的,时间久了……再多的感情也磨没了。”张强摇了摇头。
“我不信。”我看着张强道,我之所以对张强毫不客气还有一个原因,我一直恐惧四叔,四叔太冷酷无情,明面上对你客客气气捅刀子的时候毫不犹豫,所以我对四叔再怎么恼恨,明面上的“尊重”还是有的。张强……我不怕他,没有一秒钟怕过他,我知道不管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他不会伤害我。“当初你之所以会成为第二十二个牺牲者,是因为你想要救那些学生吧?如果没有同情心,没有感情,你怎么可能会去冒险救人呢?”
“我又不会死。”张强冷淡地说道。
“可是烧死是所有死法中最痛苦的一种吧。”
张强看着我,许久之后他转过头去……“随便你!”
“喂!我不会画符啊!”我叫住了他。
“黄书郎会。”张强说完转过身走向护工。
护工已经喂王老吃完了药,正准备回去继续看她的电视,看见张强过来了笑着问他,“张老板,您准备回去了吗?”
“我准备回去了。”张强说道,“她也准备走了,明天我会再来的。”
“您可真孝顺,王老的子女都没有您来得勤……”
护工一直把我们送到门口,她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又说道,“您认识一个姓胡的美女吗?长得可漂亮了,跟电影明星似的,昨天晚上她来看过王老,还给他买了不少东西呢。”
“认得。”张强点了点头。
“还是您记性好,我问王老的家人,他们都说不记得这个人了,也许是学生什么的……”
张强忽然停住了,伸手点着护工的额头,护工像是木偶一样僵住了,张强看着她的眼睛道:“忘记姓胡的美女曾经来过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张强松开了手,微笑着看着她,“再见。”
“再见。”她向我们挥了挥手。
胡美女……是不是胡丽姬?黄书郎说胡丽姬去整容了,胡丽姬坚持说是微调,黑白照片像素不高,我可以肯定照片里的胡丽丽就是胡丽姬,张强为什么要隐瞒她的事呢?他跟胡丽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脑补了一段道士与狐妖禁断之恋的故事,却不敢明着问张强。
黄书郎一直很忙,就算这次处理灵异教室的事,也没有跟着我来,而是拎着一个小布包说要回老家办事,也不知道他有一个那么大装的大口袋,为什么还要背个小布包……
我从王老家里开车回到家时,正好遇见他背着小布包骑着一辆摩托车回来,摩托车看起来很贵的样子,像是美剧里面暴走族骑得那种超大的怪兽摩托。
“灵异教室的事……”他说完之后忽然皱了皱鼻子,凑到我跟前闻了闻,“没解决。你刚才跟张强在一起?”他的表情很嫌恶,我莫名的想起网上看到过的小段子,网友在外面撸猫回家,自家的猫对她非常嫌弃吃醋嫉妒。
“是啊。”我小心地藏起自己得瑟的表情,“你家里的事解决了吗?”
“没有。”黄书郎摇了摇头,“缺什么都好解决,主要是户口和身份证的问题,你们人简直是发了疯,什么都弄上网,录照片、录指纹什么的,原来还能找个偏远山区假托个残疾、白痴什么的弄个身份,现在可好了,搞什么五保啊、低保啊、扶贫啊,那些再穷的人也要办身份证、上户口。”
“你在说什么啊……”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有十几个化了形的同族……”
“之前你说的是几个。”
“十几个,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亲戚什么的加起来快三十个了,现在县城没意思,他们都想来省城或者去北上广发展,谁知道现在没有身份证寸步难行,我爷爷想了个法子集体□□,还特意把我叫回去了,谁知道只搞到不到七个名额,我一看那情形……就直接回来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年月……连妖都这么不好做吗?“要办真证吗?”
“废话!假证谁不会做啊!”黄书郎道。
我拿着门卡开了门,跟他一起上楼,在路上把灵异教室的事讲给他听,“张强为什么不会死啊?”
“我问过我爷爷,我爷爷说张强中了诅咒。”
“啊?”这世界上还有长生不老不死的诅咒,麻烦咒一咒我好不好。
“蠢。”黄书郎瞪了我一眼,“世上最苦人最苦,你以为是说着好玩的?”
他又偷听我的心声了……话说我们之间的心灵感应是单向的还是双向的?为什么我听不见他心里的想法?
X大的大礼堂是1956年苏联援建的,苏联式的建筑风格,对称、冰冷,哥特式尖顶……
设计台阶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无障碍通行这种问题,我推着王老举步维艰,跟着我们一起来的朱老师并没有什么异能,只能在我身边干着急。
张强和黄书郎并肩站在台阶的最高处,从上向下看着我,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多少表情,我出现时张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过去我觉得那是他亲和,现在却觉得他在伪装。黄书郎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却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手按在轮椅上,轮椅被一股气流抬起,顺利地滑上台阶。
我们走到了礼堂,这里早已经被布置成了七十年代时的模样,苏式的壁画被盖了起来,墙上挂满了红旗跟语录和挽帐,主席台上挂着□□的大照片。
不知皇甫灿从哪里找来了一群闲着无聊的群众演员,一个个不管穿着什么年代的衣服,跟皇甫灿握手之后,都变成了七十年代的军装(那个时代不管是不是军人都喜欢穿军装)或中山装,从像章到红袖箍一个都不少,这些人也许是得到了指示,一个个的表情严肃,比我COS的认真多了。
皇甫灿看见我们来了,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这两个人我弄不了,得您来。”他指着他们对张强道。
“我知道。”张强看了我一眼,手轻轻一挥,朱老师身上的衣服变成了“列宁服”,整个人也年轻了起来,他轻轻握了握王老的手,王老的衣服也变成了中山装,整个人也年轻了。
黄书郎从口袋里掏出符咒,随手一晃化成一股火焰钻到王老的身体里。
王老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好像是小孩子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样揉了揉眼睛,“我这是在哪儿啊?”
“你在大礼堂替学生们开追悼会。”朱老师握着他的手道。
“瞧我,昨晚写了一晚悼词……”他站了起来握了握朱老师的手,“家长们都来了吗?”
“都来了。”张强说道,他一挥手……最前排出现了几十个抱着遗像的家长,他们有农民、有工人也有军人,有的年轻,有的已经年老,有的哭得眼睛红肿,有的表情严肃坚强。
“我得去见见他们。”王老说道,他走向那群家长,一一和他们握手,小声说着安慰他们的话。
“我去叫学生们。”我说道。
“不,我去叫他们。”张强说道,他在自己身上点了点,他的衣服也变成了藏蓝中山装。
过了一会儿,张强带着二十几个学生一直到了礼堂的二楼,他们表情都很严肃,不像是“参加自己的追悼会”倒像是学生在上课,于抗美发现了我,对着我挥了挥手,王四平则还是表情严肃,宋明是这些人里最困惑的一个,他在人群中四下张望,不知是应该跟这些人在一起,还是该离开,我对着他挥了挥手,他看见了我,表情镇定了许多。
皇甫灿在自己的身上挥了挥,她的红裙变成了老式绿军装,张强递给她一个笔记本,她看了几眼之后,拿着笔走到台前客串起了主持人。
她抑扬顿挫地念着笔记本上的主持词,满满的都是那个时代的词汇,“在那个危急的时刻,于抗美、王四平同学没有辜负党和国家对他们的培养,没有辜负毛,主,席,他人家的教导为了人民的生命和集体的财产,义无反顾地冲向了火场……他们牺牲的消息传到学校,传到市里,传到北京……”明明是陈词滥调,不知怎么,我听着竟有些想哭,最后她说道,“下面请王校长致悼词……”
王校长走上主席台,从口袋里拿出折了又折破旧不堪的纸,戴上眼镜,“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学生们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满足的笑容,随着他的演讲,一个一个化着淡淡的薄雾,慢慢的消失不见……最后只剩下了于抗美和王四平,当王校长讲到,“让我们化悲痛为力量,学习他们的精神,扛起他们的钢枪,完成他们未曾完成的事业……为伟大的无产阶级……”
王四平笑了,化成一道烟雾散去……于抗美看着他……也跟着离开了。
只有宋明,还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王校长摘下眼镜,擦了擦眼泪,看向坐在下面的妻子……两人相视一笑。
“你这个东西这么做不对!”宋明大声地喊着。
“你是山顶洞里出来的野蛮人吗?”皇甫灿同样大声地骂回去。
我一边吃土豆泥一边听着这两人搞学术争论,黄书郎一边啃鸡腿一边按着摇控器。
“前X大学校长王立志同志因病于X月X日去世,他生病期党和国家领导人多次致电或亲自,慰问,省委,书,记……”
黄书郎继续按摇控器……
作者有话要说: 人的生命到底是长度重要还是质量重要?
第49章 镜灵
城市脚步匆匆, 一些曾经司空见惯习以为长的东西,不知不觉就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中。
比如修自行车的小铺子, 我上大学的时候学校附近还有两家竞争十分激烈的自行车摊, 现在已经不见踪影。
只是偶尔, 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不经意间一瞥……会看见熟悉亲切的修车摊。
修车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手指因为常年的劳作黝黑干裂,身上的印着1998年劳模纪念的白色老头已经洗得近乎透明, 黑色的裤子被挽到膝盖上。
“请问……”我停下车走过去,“您是陆师傅吗?”
“嗯。”陆师傅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想找您买点东西。”
“不卖。”
“您这里自行车铃、自行车内胎、自行车……”我指着一旁架子上的一堆东西, “难道都不卖?”
“不卖给你。”他白了我一眼道,他站起身, 拿抹布擦了擦手,“我已经洗手不干了, 你要买的我不卖。”
“订制呢?”我从包里拿出一张图纸递到他面前。
他看了一眼图纸, 眼睛就直了,伸手想要去拿……
“五万块,需要什么零件您尽管开口。”
“我要的零件市面上买不到,只有一个地方有。”说完他接过图纸,“您什么时间要货?”
我看了看手表, “明天这个时候。”
他看了眼我的车……“时间有点紧啊……那是你的车?”
“是。”
“你载我去趟东马路旧货市场。”
“啊?”东马路在城市的边缘, 是著名的“破烂市场”,小到二手衣服,大到二手汽车, 在那里都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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