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比我略高些,穿着洗得泛白的浅黄T恤,牛仔裤和补过洞的袜子。我们俩个那天都是梳着马尾,虽然五官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还是能看出奇特的相似之处。
弟弟站在一旁呵呵地笑着,他现在已经比我高了,穿着白恤和及膝的五分裤,傻呵呵的……活像只成了精的竹杆。
爸爸拍了拍弟弟的背,“你们都大了,可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打闹了。”
“嗯。”我低下头看着地面上铺的带洞地板革,想着小时候短暂逗留过的那个家里铺着的格子瓷砖地和爸妈卧室里的地板,这些年别人家都在向上升,而我的家却在向下落,就算对这个家从来没有什么归属感,我也觉得很伤感,对舅舅的怨恨忽地升了起来。
那天奶奶破天荒的留下吃了晚饭,我妈的情绪也不错,“妈,我们的小铺子要拆迁了……要盖大农贸市场……”
“嗯。”奶奶点了点头。
“听说能给不少钱呢……”
“要钱干啥?”奶奶撩了撩眼皮,“我咋听老二说要给铺面呢?说是早拆迁的一还二呢,你家的铺子有二十平米吧?换四十平米的商服……或者八节柜台。”
“能给十二万呢,拿来当本钱……”
“赚了钱再送给你弟弟去南方找客户啊?”奶奶冷笑着说道,“老二,你要还是家里的老爷们儿,就要房不要钱!钱是长腿的,铺子不能长腿跑喽儿,谁缺了钱也不能掰咱们家房角子去卖。”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跟几个邻居都商量了,要铺面……政府说了我们要买的话还给优惠……”
“你有多少钱啊?”
“几千块钱……”
“买,能买多少买多少,回头我跟你哥他们说,让他们也买。”
“妈,人都说铺子不值钱……柜台也没人……都不上屋里买东西……”
“眼皮子浅的东西,不花你的钱!”奶奶拿眼白看妈妈。
妈妈气呼呼地扒拉着饭,那个时候的媳妇就算有娇横的,也有野蛮的,但是对婆婆都存着一丝敬畏,不敢明目张胆的出来反对,就算被怼得脸发青也不敢说什么。
可就是这样,我奶奶跟我妈妈最激烈的一次冲突还是很快来了。
我上中学了,姐姐弟弟也大了,尤其是姐姐虽然也爱掐尖,但对我多少有些照顾,弟弟从来都是个没声音的,除了学习就是在外面呼朋唤友的到处玩儿,我呢,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嘴上没把门的爱跟人斗嘴吵架了,多少学会了该如何跟人相处,那阵子物质生活很苦,我们姐弟三个却过得很和谐。
奶奶怕我吃苦,让大伯父送来了一些蔬菜和一百个鸡蛋,事情就出在这一百个鸡蛋上。
鸡蛋刚送来的那天,我妈很大方的给我们姐弟一人煮了一个鸡蛋,后来……就变成了蒸鸡蛋羹,一人一勺,再后来……只有弟弟有煮笨鸡蛋吃了,我跟姐姐是一人一个普通鸡蛋,第一次我忍了,第二次……
我早晨的时候坐到桌上,看着手里的鸡蛋……“妈,你是不是又煮错鸡蛋了。”
“是啊,这不是笨鸡蛋。”姐姐也说道,弟弟看着自己面前的笨鸡蛋也直愣神儿。
“没有啊。”我妈讪讪地笑道。
“这不是奶奶拿来的笨鸡蛋,我不吃。”
“你这孩子,人家电视上都说了,笨鸡蛋跟这个鸡蛋没区别……”
“我要吃笨鸡蛋。”奶奶本来就是给我拿的鸡蛋,大家一起吃就算了,凭什么偷梁换柱货不对版?
“你咋这么犟呢,没有笨鸡蛋了,全给姚鑫拿去了。”
“啥?”
“你弟弟那个是最后一个了,姚鑫要中考了……要补一补……你舅舅整天也没个正事儿……”她又说了许多诸如姚鑫很可怜之类的话。
姐姐翻了个白眼,把鸡蛋放到桌上,饭也没吃就拎着书包走了,弟弟也哼了一声,“他有啥可怜的?除了喝酒就是吃肉,光对象都处了三个了,上学……哼!”他拎着书包也走了。
我把三个鸡蛋全都塞到了自己的书包里,也走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妈的表情不对劲儿,我说话很有可能挨揍……我不干这事儿,我揍人去。
当时姐姐已经读高中了,弟弟跟我一个学年不一个班,每天都是他在前面疯跑,我在后面骑我的二四自行车,沉默的较量到底谁先到学校。
这次……我停下自行车,看着坐在路边生闷气踢树的郑伟,“郑伟,你敢不敢打姚鑫?”
“啥?”郑伟扭过头惊讶的瞧着我。
“就说你敢不敢揍他吧!”
“这个……”郑伟现在挺高的了,有一七二的样子了,姚鑫小的时候长得又高又胖,长大了也许是因为常年喝饮料又早早的喝酒抽烟的原因没怎么长高,胡子倒是一把了,比郑伟还矮,但比郑伟壮,郑伟还在抽条,是瘦竹杆型。
“别跟我装了,你同学说你挺能打的,敢不敢动手吧。”
“你敢我就敢。”郑伟说道,他踢了一脚树,“你不搁家你不知道……这个姚鑫……太气人了!”
“气人咱们就干他!”我从书包里拿出笨鸡蛋塞到郑伟手里。
打架头一条出手要狠,力气啊,技巧啊,都是末节,尤其是两个打一个的时候。
那天上午第二节 课下课,我跟郑伟去找姚鑫,按照原计划郑伟找姚鑫,让他“还书。”
姚鑫根本没防备我们俩个是去揍他的,在教室里看见郑伟招手就出去了。
“郑伟,干啥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姚鑫,你从我这儿借的英语书用完了没?”那个时候初三大复习,要用初一的英语书。
“没用完呢……”姚鑫说道,就在这个时候,我拎着从地上捡的砖头迂回到了他身后,比量了一下他的脑袋,怕出人命……照着他的后背一板砖就砸了下去。
姚鑫冷不防被我一板砖给砸倒了,郑伟打架经验不比我少,把姚鑫的衣服一掀蒙住他的头脸,我们俩个照着他身上一阵的踹,“我家的鸡蛋好不好吃!啊!好不好吃!我让你吃!”
当时我们是在初三的地盘,姚鑫的同学一开始都傻了,没想到两个初一的生瓜蛋子里面还有一个小丫头片子敢去初三打人,几个跟他好的同学反应过来往这边围了过来,郑伟也很是有几个哥们儿的,我们打他的时候他们早站好了位置围成了人墙,在旁边等着了,初一和初三的第一场混战,也是后来名留青史的初一打初三的战争就这样打响了。不过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当时的学生还是有学习心的,初三的十几个“好学生”拉开了我们找来了老师,说实话……早早结束对我们有利,初一生终究还小,突袭还行,打持久战我们输。
我爸妈被找到学校的时候,脸都不是色了,知道被打的是姚鑫时,眼神儿更是不对了。
“是你!是你对不对!你……你!你!”我妈上来就要打我。
我反应极快地往老师身后一躲,“我让老师打电话给我奶奶了!你就偏心眼子吧!自己的亲生儿女不管管别人家孩子!我们饭都吃不饱,奶奶心疼我们给我们拿鸡蛋吃,你全给姚鑫拿去了,有你这样丧良心的妈吗?我们三个是不是都是你捡来的!我告诉你,你再把我的东西给姚鑫,我下回还打他!往死里打!”
“对!我也是!见他一回打他一回!”郑伟也大声喊道。
“你!你们!”我妈简直疯了,“你们有没有亲情啊!他是你们亲表哥啊!他从小没妈,爸又没有正事儿……多可怜啊!”
“我们更可怜,我们有妈像没妈!”郑伟吼了出来,“咱们家都让我舅舅祸害成啥样了!他们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家呢!你过年的时候去跟我舅舅借钱……我舅舅咋说的!”
我爸站在一旁像沉默的柱子一样,老师们拉开了我妈妈,我能看得出来,他们也不赞同我妈妈的举动。
这个时候舅舅带着他不知道第几任老婆冲了进来,“谁!谁打姚鑫的!”
他看见了我二话不说地冲过来给了我一个耳光,我被打蒙了,眼冒金星地看着他被几个男老师拉到了一旁。
“姚建成你听着!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我像是飞远了,看着我自己放下了手,带血的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姚鑫!死!你敢打我,我要你断子绝孙!”
我后来听我弟弟描述,我当时的表情就像电视里面的女鬼一样,屋里的温度都下降了不止五度……
比较神化的描述是就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正躺在学校医务室哼哼叽叽打滚装重伤的姚鑫捂着肚子抽搐了一阵哇地一声吐了……吐得满床满地都是……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家族是有天赋的,女主的天赋大家都看出来了吧?“言灵”,但这种天赋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9章 天赋,代价
姚鑫病了,医院只诊断出了他的多处软组织挫伤,并没有诊断出内出血之类的伤,可他还是吐,不停地吐,吐完了食物吐黄水,再不然就是拉,有的时候来不及脱裤子就拉在裤子上和床上。
我妈非说是我把他打坏了,让我去赔,我把小屋的门一关压根就不理她。
她疯狂地砸着门,我爸一把把她扯过去,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你还惹她!还不快去找老太太!”
我妈傻住了……这是爸爸第一次打她,就算是我舅舅赔光了家里的一切,我爸也没碰过她一手指头。
我拉开门,“不许找奶奶。”
“郑姚,你照顾你妹妹和弟弟,我下趟屯。”我爸根本不理我,他看着我的眼神带着几分的恐惧跟敬畏。
“不许找我奶奶!”我尖声说道。
我爸不理我,骑着自行车出门了,可刚出了胡同口,车子就被扎坏了,满头大汗地推着车回来看着我……扭头进屋去打电话。
我刚想阻止他,郑姚冲过来捂住我的嘴,“别闹了!别闹了!气出够了就别闹了!你是不是想把这个家作散啊!”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学,中午的时候舅舅的微型车停到了我家门口,把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城的奶奶送了回来,奶奶和爸,妈一下车,他就上了车像是有鬼追着似的逃跑了。
奶奶进了我的小屋,摸着躺在床上的我的头发,“生气了?”
“嗯。”
“该生气,人该有点气性。”奶奶说道。
“奶奶,我想回家。”
“城里的学校好啊。”
“我可以天天骑车上学。”
“傻丫头,夏天你能每天骑车上下学,冬天咋办?下午阴天咋办?我听人说高中就让人住校了,在这儿将就住三年吧。”
“奶奶,真是我把姚鑫弄病的吗?”
“没有,没有的事,他就是病了,打点针吃点药就好了,全是你妈邪糊(夸大)的。”
“哦。”
奶奶摸着我的头发,眼睛半闭着,小屋里一片静谧。
经过这件事,我在我们家那一片和学校里都出名了,都说我是“社会人儿”、“巫婆”、“神经病”之类的,在小学的时候就称霸整个村子之类的,没人敢惹我,也没人敢跟我交往,不公平的是我弟弟成了学校里的“大哥”,有名的厉害人物,会有很多小弟过来投靠的那种,当时古惑仔虽然已经不太流行了,可拜大哥的风气保留了下来,郑伟就成了“大哥”,姚鑫则是正式不念书了,据说被送去学什么手艺了,后来姚家的人和我妈经常说是我跟我弟弟毁了姚鑫的前程,好像我们不跟他那一架他能考上清华北大一样,实际上当时他三科主课总成绩加起来都没有三十分,退学是早晚的事。
另一个变化是奶奶送来的吃的,再没人敢克扣,更没人敢送到娘家去了,我妈对我客气得很,好像我不是她的女儿,是家里的什么“贵客”,我爸态度倒是“随意”一些,一样的不亲近。
姐姐去学校住宿舍,郑伟被她严令禁止跟我在一起,生怕她的宝贝儿女惹到我,被我给咒了。
实际上我们三个因为那件事,关系好了很多。
这件事成了我们家族里的又一个大家都知道大家都不提的事件。
这件事情在我们家族里退热,是因为另一件大事——
我初一下半年的一个周末,那天早晨我照例五点钟起床骑着自行车下屯回奶奶家。
差不多六点半左右骑到奶奶家的那条路上,正巧遇见已经上了大学的大堂姐,大堂姐高考的时候成绩不错,报志愿时全家来问奶奶,奶奶说只要有人就需要老师和医生,这两种随便考一个吧。农村人,也没有什么见识,不知道什么最流行,奶奶说的话就像圣旨一样,堂姐的成绩上最好的医学院不够,但考上了省中医学院临床系。
那年应该是她大一或者是大二那年……她的学费是奶奶付的,生活费是家里出的,为了节省她除了寒暑假之外不会回家,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在那个清晨出现。
“大姐?”我下了车迎向了她,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神色凄惶。
“你回来了……”大堂姐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我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儿。
“大姐咋地了,出啥事了?”
“我妈……我妈查出来尿毒症了……已经在省医大一院住了两周了,家里的钱……全花光了……出院之后每周都要到县医院透析……医生说这病要彻底治愈只能换肾……奶奶……”
奶奶是财神爷,所有人都知道奶奶有钱,可奶奶的抠,她能供孙辈读书已经是不知是哪路神仙显灵了,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堂姐开始对奶奶有了期盼,她觉得只要她来求我帮忙,我们一起去求奶奶……奶奶会发慈悲救她妈妈的,可我知道,奶奶不会救,不为什么……就是知道。
我掏出钥匙开门,“大姐你先等等,我进去看看……”开了门之后,我推开门走了进去,刚刚走过院子,就瞧见奶奶坐在东屋的窗前看着我,她不知在那里呆了多久,肯定也看见了大堂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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