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山头上,一座坟包出现在眼前,皇甫云睿心中的那点点希望如同烟气被风吹散,秋风真吹进他的心底,未入冬,这风却似能冻伤人一般冻结了他的心。
坟前的碑上刻着几个大字:玉含烟之墓!
他颤抖着手去抚石碑上的字,她竟真的死了!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走在了他的前头,她就这么恨他,恨到与他生死相隔,让他再不能赎自己的罪过,可这结果却是他自己造成的,真真应了那句话,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
他抚着冰凉的墓碑,想像着她如今就躺在这冰冷的土里,她可会觉得冷?她就这么孤零零的走了,可会觉得孤单?可会想要人陪?好,就让他去陪她吧,他犯的错,就让他来终结这过错。
“烟儿,等我。”他猛喝出声,抬手朝用尽力气朝自己的天灵盖拍去。
“你做什么!”“爷!”
朝元和凌箫几乎同时出手,一个隔开了他的手,一个点了他身上麻穴。
他软倒在墓碑前,双目血红的瞪着碑上的字,口里喃喃自语:“为什么要拦我?烟儿她在等我,我要陪着她……”
他这般颓丧,脸上那生无可恋的表情刺伤了凌箫的眼,虽然明知他是活该,可看他用情如此之深,凌箫心底涌起复杂的情绪,只得沉声说:“燕儿走之前让我转告你,要你好好活着,你这样是要她连走都走得不安心么?”
“她这么说?”
皇甫云睿木然的反问,心痛至麻木,他那般对她,她却仍要他好好活下去吗?她怎能这般要求他?没了她,他还要怎样过活?
凌箫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也不想她走得不安心吧?那就好好活着,就算是为伤她赎你的罪,你想一了百了?那是太便宜你了,你知不知道当初她的模样儿?她死了倒好,若不然,现在的她必生不如死。”他越说越来气,一回想起柳燕悠得知孩子没了时那了无生趣的样子,他很难不愤恨眼前的男人。
“赎罪么?”
皇甫云睿轻喃,是啊,死了倒是解脱了,可她受的那些苦谁来赎?
一连三日,皇甫云睿都呆坐在坟头,他不知不喝,像是呆傻了一样,只一遍又一遍的用手去擦拭碑上的字迹,凌箫最后看不过眼,怒吼他不如在坟前盖座小屋住下来算了,没想到他听进去了,真的叫朝元去张罗了间木屋,就这么住了下来。
眼看着一个月过去,他一点儿没有离开的意思。
天气越发寒冷,小屋子太过简陋,无法避寒,朝元只好联络上朝清,让人送上越冬用品好让主子能好过些。
皇甫云睿每日里除了吃饭,大部分时间都在坟前渡过,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他的身体越发瘦削,整个人自确认玉含烟死后越发憔悴,凌箫很确定,若不是当初他那句燕儿不要他死的话,皇甫云睿就算不自杀,早晚也会被自己折腾死。
这一日,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雪花自清晨开始飘落,到午后已经开始扬扬洒洒如鹅毛在空中飞舞,已掉光叶子的林木渐渐被上白雪袄,大地也盖上了白毯。
皇甫云睿自清晨起就如往常一般坐在坟前,凌箫找上来时,他已经被白雪覆盖,成了名副其实的雪人。
眼见他如此自苦,再多的怒气都渐渐消散,凌箫上前,一把将他拖了起来,直接拖进不远处的木屋里。
“你这是想寻死吗?”
他满面怒气的问,这人到底是想怎样?他不是该难过一阵子就离开回京去做他的睿王爷吗?干嘛非要要死不活的在他眼前晃?他不知道再这么下去,他会忍不住忘记与燕儿的约定告知他实情么?他简直混帐,明明错的是他,可这会儿连带着他也难受起来,他凭什么抢了自己的未婚妻,却还让自己这般难过?
“我没有。”
皇甫云睿木然否认,烟儿不让他死,他还要赎罪,又怎会寻死?
“你赶快回京城去。”
凌箫冷言赶人,转身走到木屋门口,又甩过来一句:“回到京城说不定会有新的收获。”他说完,不管不顾的走了,这已经是他的最大让步了,若这男人自己抓不住,那是他活该!
皇甫云睿茫然的瞪着门外飘落的雪花,似乎根本没听到凌箫留下的话。
朝元却清楚的听到了,他皱紧眉头,凌箫决不会随便说说,可他那话是什么意思?新收获,是说要爷回京去找新人来替代王妃吗?可爷心里全是王妃,又哪里肯再接纳新人?但若任爷这么下去,怕只有死路一条,不行,他得想办法让爷回京去。
几日后,京里飞鸽传书,皇上龙体病危,要皇甫云睿返京见驾。
皇甫云睿就算再悲伤难忍,自己父皇病危了,自己作为儿子不可能不陪在身边,是以,在又一场大雪停后,他带着朝元,踏上了归途。
马车上,他带上了她坟头的一把土,紧紧的塞在衣底,贴着身体,就好像她依偎有他身边一般,从此后,他的心也随着她一起沉寂。
一路赶回京,进了宫,才知一切只是骗剧,他恼他怒,可却也已过了冲动去死的时日,不再想着去死,只是他又回复到了最初那张冷心冷面的睿王,甚至较那时还要冷寒。
是了,心已随她死去,如今留下的不过是个没了心的睿王,没了心的人,又如何自暖暖人?
皇甫永见他这样,忧急如焚。
他这一生身居高位,一共就生养了三个儿子,三儿子自小远离朝堂,只爱交友江湖,大儿子因叛党之事下落不明,二儿子如今又这般模样,怎叫他不心忧?
他本想为他下旨赐婚,想藉由婚事让他重新振作,他却只回他一句:若那人是玉含烟,他就娶。
他这是什么话?玉含烟不是已经死了?教他去哪儿再找来一位玉含烟来?
实在无法可想,他将振作二儿子的任务交给了小儿子,这小子一向潇洒来去,如今倒也是时候让他跑跑腿儿了。
皇甫云逸得知自己二皇兄的情况,心下不只担忧而且还觉得好奇,据他所知,自第一个二皇嫂没了之后,他这皇兄对女人就没什么好脸色,就算当初被迫娶了柳家小姐,也只是因为他已经无所谓了,可这次,听说他连娶个女人放在家里都不愿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让他的皇兄有了如此的改变?变得宁愿为了那个死去的人保留二王妃的位子。
进了睿王府,天寒地冻,府里更是气压低沉,让他一进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若不是确知这儿是睿王府,他都要怀疑自己进了阎罗殿。
第九十五章 新生(6)
推门进了书房,一眼就看到他许久不见的二皇兄正呆坐在桌前,桌子上放着一副画像,不用想,画上定是那让皇兄颓废丧志的女人。
他凑上前去,入眼的是一副美女图,画上的女子柳身玉貌,眉目含烟,瑶鼻樱唇,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端得似天仙下凡,美得让人过目难忘,只是那双眼倒似在哪儿见过。
他晃晃脑袋摒去杂思,轻拍了下看画出神,尚未察觉到他到来的皇甫云睿,“二皇兄。”
皇甫云睿缓缓的自画像上收回视线,抬头看他,“云逸,你回来了?”
皇甫云逸随兴的拉过一把椅子在他身旁坐下,语带埋怨地说:“二皇兄这话真让我难过,我都已经回来这么久了,你竟然不知道,若我今日不来,你是不是都不会抽空去看看你这个弟弟?”
皇甫云睿看着他苦笑,这阵子,除了烟儿,他的脑子里什么都不愿想,倒真的慢待这个弟弟了。
皇甫云逸看着他瘦削的脸,扫了眼桌上的画像,明知故问:“这画上的可是二皇嫂?”
皇甫云睿伸手轻抚画像的脸,苦涩漫过心头,如今他也只能凭着画像来追忆了。
“果然长得极美。”皇甫云逸感叹,话锋一转接着说:“只是皇兄,人死如灯灭,你又何苦……”
“你不用劝我,这是我该赎的罪,你不懂。”
皇甫云睿打断皇甫云逸的话,他对烟儿做的太过分,如果能有余生来追思她能让他们下辈子有缘重逢,他愿意拿余生来换这缘分。
“我是不懂,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用父皇考虑?你宁愿为一个死去的人伤害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二皇兄,你不是笨蛋,不该想不明白这个才对。”
皇甫云睿哀伤至极的看向皇甫云逸,“你说的对,我不是不懂,可我的心已经随着她走了,你告诉我,我要如何再生出一颗心来?”
“你……”
皇甫云睿摇了摇头,无力的打断他未竞的话语:“逸,你不会明白的,等你真的爱上一个人,那个人却因误会而丧生在你手上,那时你就会明白我如今的心情,所以,别劝我了,我知道你和父皇都是为我好,可我如今,早已失了心魂,何苦再去糟蹋良家女子?更何况,我若不留着王妃的位子给她,以她的脾气,怕是我去了黄泉也别想再与她重逢,她是那样宁缺勿滥的人,我已经错失这一生,不想再错失下一回。”
他话语里浓浓的哀痛揪紧了皇甫云逸的心,他原以为不过是个女人,二皇兄最多沉痛一阵子便会恢复,虽然父皇跟他说了严重性,但他当时却并没有觉得有多严重,此刻他才明白为何父皇忧急,二皇兄分明已经将自己活成了死人,活死人哪!这女子若知二皇兄爱她如此之深,会不会死也要活过来?
“逸,你放心,她既不要我死,我会活着,只是别再逼我做不愿做的事儿了,就让我这样吧。”
皇甫云睿的目光再次转到画像上,万般怜爱,就好像看的不是画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分明已经不可救药,皇甫云逸看着画中女子,心生一股怒气,若不是这女人,他好端端的二哥何至于如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突的伸手,想要抢过那张画像,皇甫云睿却快他一步护住画像,不客气的与他对了一掌。
他没想到皇甫云睿会出手,而且还不留情,一时被震得退了好几步,胸口一阵闷痛,口中泛起腥甜。
“皇兄!”
他脱口高唤,没想到皇甫云睿真的对他出手。
“你走吧,别让我伤了你。”
皇甫云睿摆摆手,有气无力的坐回原位,目光再次落在画上,像入定了似的一动不动。
皇甫云逸再也看不下去,猛然转身,飞快的走出睿王府。
柳燕悠忙了一日,眼看着下班时辰到了,她揉揉额,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齐整,起身走出去。
出了刑部,就见青风等在马车前,她无奈的抬步上前:“不是交待不用来接我吗?”
青风看她一眼,没说话,只打开了车门。
她知道说也白说,只好低头钻进车里。
车里铺着厚厚的暖垫,壁上也特意加厚,靠上去柔软舒适,不似外观看的那般简陋。
进京已有些日子了,她的日子倒也过得平静,每日里不是看书思考就是写写划划,较庆阳也没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离那人更近了些,就算她不特意去打听,关于那人的消息还是时常传进她的耳中。
听说皇上要为那人再次指婚了。
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的心竟然有些闷痛,但他的身份摆在那儿,过了三年多才要再娶已属难得了,而她已经是个死人,与他早已变成无法相交的平行线,别说两人以后可能再无相交的机会,就算再见面,恐怕他也认不出她来了吧?她摇头苦笑,还想什么哪,本来也不想再与他有什么交集的,这样不是很好?可心里,却止不住酸涩漫延。
回到住处,才下马车,就见一个人站在院门前,低头徘徊,像是在等她。
她抬步走过去问:“你找谁?”
那人抬起头来,却是青鸾。
“你怎的来了?”柳燕悠满脸惊讶,左右看了看又问:“怎么只你一人,凌箫哪?”
青鸾低垂着头不说话,柳燕悠心下疑惑,但此刻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她忙拉了青鸾的手,和她一起走进院内。
本想和青鸾吃过饭再聊,青鸾却说赶路太累,想要先歇息,她只好吩咐芸儿先安顿好青鸾。
等看着青鸾洗去风尘睡下,她回到厅里,芸儿已经摆好饭菜,她闻着饭菜香,肚子确实饿了。
招呼大家围桌坐下,青风芸儿还有新请来的陈妈齐伯已经习惯她的要求,也不推辞,一起坐了下来。
正要开动,却听到院门外传来叩门声,芸儿应声起身,走去开门。
她抬眼看看外面的天色,虽然雪不再下了,天色却依旧阴沉,这时刻天光已经很暗了,天边依稀有些微光,这个时刻,谁会找上门来?莫不是凌箫追着青鸾来了?
过没多久,却见芸儿领着个人进门,定睛一看,却是皇甫云逸。
她忙站起身来,恭身施礼道:“王爷怎的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
皇甫云逸脸色一冷,他原本也不想来的,只是今日里心里郁气太浓,非得找人说说话不可,可思来想去,竟只想到她一人,所以他来了,却忘了,眼前这人根本不愿和他做朋友的。
“算了,算我来错了。”
他转身欲走,不想再让自己难堪。
“等一下。”
柳燕悠忙唤住了他,他的面色实在说不上好,让她心里有些许的担忧,这个人虽然是位王爷,却坦坦荡荡的想要交她这个朋友,那么,她也不该再矫情。
皇甫云逸停下,却未转身,柳燕悠走过去,来到他面前说:“王爷来找我,想是有事要说吧?这样吧,我们正好要用晚饭,王爷要不嫌弃的话就一同用吧,还是说,这饭菜入不了王爷的眼?”
知她是在激他留下,皇甫云逸冷哼一声,心情却莫名好了几分,回身来到桌前坐下。
芸儿早已多放了一副碗筷,将自己的位子让给他坐,自己移到远处空位坐下。
柳燕悠笑笑说:“粗茶淡饭,怕是让王爷见笑了,还望王爷不嫌弃。”
皇甫云逸抓起筷子,夹了一大口菜放进口中咀嚼吞下,然后白了她一眼说:“我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在外游玩,这种饭菜吃得多了,有什么好嫌弃的?倒是你嫌弃我这身份,不愿和我交朋友才是。”
柳燕悠知他还在为当日她疏远他的事儿介怀,不由得摸摸鼻子,面色尴尬。
“怎的,我说错了不成?”
皇甫云逸不悦的追问,不想就此放过她。
她只好苦笑了下说:“我哪敢嫌弃王爷,只是……”,她停顿了下,才接着说:“算了,王爷想交我这朋友,我哪敢不从?只是我一向率性,有话直说,盼王爷别嫌我粗陋。”
听她话里的意思,是愿意交他这个朋友,皇甫云逸终于露出笑脸,拍了下她的肩说:“这才是嘛,男子汉,干嘛婆婆妈妈的?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他用的力不算大,但她毕竟是柔软女子身,这一拍,差点儿将她拍倒在桌下,幸好身旁的青风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若不然,那可就要闹笑话了。
这顿饭因为皇甫云逸的释怀,吃得相当和乐。
饭后,陈妈齐伯和芸儿去厨房收拾,青风自去歇着,厅里只余下柳燕悠和皇甫云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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