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是虚弘法师。
路子昕如遭电击,喃喃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是啊,世间现象一切巧合,都由因缘和合而成,只要构成这些的条件事物不复存在,一切也会如梦幻泡影露水闪电般转瞬即逝罢了,何苦自扰之?
“呼……”她吐出一口气,面对着山下如泼墨画般的春色,心中豁然开朗。
路子昕在心中默默下定了一个决心:只要自己离韩均远远地!
待几人各自散了回府后,齐氏见幼女神色开朗不少,赞许地拍拍二儿子,想着到底是亲兄妹,明日应该多给他几两零花钱才是。
转眼又过了半月,路府老爷归家后,新科进士也开始陆续入朝为官了。若是一般学子,自然只能苦苦等着不太好的官缺。京城显贵之家自然不用,路家二公子虽只是二甲,倒也与探花郎韩均同为翰林院编修,从同窗变为同僚了。
自小相国寺一游后,路子昕已然无碍,只是性子变得稍见沉稳了些,然而平日里却还是娇气的很,外人见了少不得夸赞一句娇俏可人。
四月二十八,这一日是定国侯老夫人寿辰,原本不打算大办,奈何京城家家都是人精,眼见着定国侯家将要起势,哪里能不上门恭贺?于是家家携儿带女,齐齐为老寿星贺寿来了。
因钱雅姝五月就要出嫁,最近正被拘在家中绣自个儿的嫁妆,路子昕只好被齐氏拖着跟一众长辈见礼。
因她长的好,性子又娇俏,老夫人素来喜爱她,便一手拉着自家孙女,也就是未来的三皇子妃林苏暖,一手拉着路子昕,怜爱地问道:“听说你前段时间病了?可曾好全了?瞧着都清减了不少。来,这杏最是开胃,先吃俩个,待会儿开了席多吃些菜。姑娘家最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闹起来也要有个分寸,万不能伤了身体。”
除了极亲近的几家,齐氏对外只说染了风寒,别人倒也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也不曾生疑。
“老夫人最疼昕儿了,连我喜欢吃杏子都记得呢!林姐姐你可不要醋了昕儿才是,喏,这个给你。”路子昕接过杏子,一人递了一个,“老夫人是寿星,也要吃一个才行。”
林苏暖便笑道:“祖母自小就喜欢你,若要醋也早就翻了坛子,这会儿哪还有味儿呢?”
一席话说的众人笑声连连不断,宴席氛围更是热闹起来。
然而此时的齐安侯府韩家,韩均心情却很是郁闷,他坐在书房中,手中的书页已经半天没有翻动过,茶水倒是喝了好几壶了。
怎的那时明明很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小姑娘,如今看到他却避之不及?
他摸摸自己的脸,应该还是一如既往地俊朗才对啊……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难道是自己吓着她了?可是重生后的这半个月,只有那日在小相国寺瞧了她一眼,并未做何出格的举动哪。
“青吉,路家二公子今日休沐去了何处?”实在想不明白,韩均决定必得再去试上一试。
小厮青吉听见问话,回道:“公子,路二少爷今日去定国侯府赴宴了。”最近半个月,公子常问路府之事,因此他早早儿地便打听过了。
赴宴?是了,今日是定国侯夫人寿辰,他原本并不打算去的,如今少不得改个主意才行。
佳人难见,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003 定国侯府
齐氏一边和身边的贵妇人们说些闲话,一边不住地打量着随长辈前来贺寿的小辈们。幺女已年满十四,虽然她和老爷是千万个舍不得,但是今年怎么也该定下来了。
自开年伊始来探口风的人家倒也不少,只是这段时间老爷不在,她里里外外照应着少有时间亲自相看那些人家,如今昕儿已经大好了,正有这个闲心好好儿把把关。
李家三子瞧着不错,俊秀斯文的很,幺女性子跳脱,合该找个稳重些的才相配。而且又是嫡次子,虽然没有功名差事在身,但昕儿嫁过去负担也小。只是,听说家里那个庶出的二儿子有些不太省心,常常同嫡子争风。不若等回去了让老爷问问李家老爷,再让子闵打听打听才好。
魏家的小世子瞧着也是好的,去岁也领了禁卫军的差事,但魏家人丁到底单薄了些,这一辈只有这根独苗,也不知家里是不是宠的过了些,万一不懂疼人可怎么是好?
自家外甥齐琛也不错,小小年纪已是秀才功名,又是自小看着长大的,性情模样都好,昕儿从小就喜欢和琛表哥玩闹。就是家里那个大嫂,未免有些小家子气……
她这边里里外外将与女儿相配的人家都看了一遍,心里难免有些挑剔,只觉得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好。正苦恼时,听定国侯府婢女进来回话道:“老夫人,齐安侯世子到了。”
韩均虽是探花,但在像定国侯齐安侯这样的老牌勋贵人家,自然是称呼世子显得两家更亲切些。
顿时大厅内的女孩儿们俱都躁动起来,有羞涩掩面的,也有探头去看的。韩均貌好才高,又尚未成亲,正是一众妙龄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呢。
路子昕也有些坐不住,想躲远点吧,偏偏老夫人拉着不松手,只好死死地低着头,身子往后缩了缩。
定国侯夫人闻言有些惊讶,看了一眼齐安侯夫人,只不过立刻很好地掩饰了神情,“快请。”
众夫人也有些不解,眼风扫过齐安侯夫人,不禁私语了几句:“齐安侯夫人不是说世子今日不便前来麽?”
“这你还不懂,世子可不是这位亲生的。”武静伯夫人嗤道。
她与韩均生母本是手帕交,爱屋及乌,自然看不惯定国侯现夫人,平日里也常常挤兑两句的。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来。
可不是么,如今眼见着定国侯家即将起势,只要有点眼力劲儿的人家哪个不携儿带女地来混个眼熟?偏偏只有他齐安侯府,带一双不过四五岁的龙凤胎来,明摆着是不想韩均得贵人青眼。
听说今天三殿下也要来,正是各家儿郎好好结识的机会,韩世子已然中了探花,若再得了三殿下赏识,齐安侯府还有她一双儿女什么事呢?难怪难怪……
齐安侯夫人何氏努力装作听不见这些话,起身上前正准备开口,却听韩均朝定国侯夫人行礼道:“晚辈来迟了,恭祝老夫人寿比南山!”
“你这孩子,昨日不是说有些事物尚且没有处理完麽?定是昨夜熬夜了吧?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何氏不顾周边异样的眼光,笑道:“老夫人别怪他,这孩子自小便是这样,对长辈最是多礼的。原是我想着他最近刚领了职务,早起便没有叫醒他,谁知他竟过意不去,自己赶来了呢。”
不爱惜身体的人早上你们都出门了还不起床?
对长辈多礼的人日上三竿了才来拜寿?
在座的丈夫儿子哪个没有领着官职,怎的不见忙不过来?
这话到底是褒是贬,众人心中各有思量。只说定国侯夫人听了摆手道:“说的哪里话,均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会不知他的性子?如今进了翰林院必是极负责的,能者多劳,你能来老婆子高兴的很。”
“还是老夫人心疼我。”韩均只这轻飘飘的一句,却胜过千言万语,谁心里都明镜儿似的,一时何氏说话也不好,不说也不好,僵在哪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见气氛有些不好,林苏暖便打趣道:“这话倒和昕儿妹妹说的一样,合着我家祖母不心疼我,倒尽心疼你俩去了,祖母,我可不依。”
众人便都哈哈笑着带了过去。
韩均亦不多说,只退在一旁眼角扫过定国侯夫人右侧,见路子昕今日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春衫,称的小脸儿颈脖白嫩嫩的好看,本是张扬的颜色,偏在她身上只觉得娇气的很。只是人却小小地一团缩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不觉好笑。
难不成自己是洪水猛兽?
记忆中,明明是个爱笑爱闹的性子,怎的如今不一样了?
坐了片刻,见她始终不曾抬头,倒是一旁有不少女子悄悄打量他,只怕再不走自己就要被看出几个窟窿来,韩均到底坐不住了,便朝众人告辞,任由定国侯世子拉着自己去了外间。
“呼……”路子昕悄悄吐了吐舌头,心中默默念道,“终于走了。”
“祖母,不若我带着昕儿妹妹她们去园子里走走吧,那几株牡丹这几日开的正好呢!”过了片刻,林苏暖见时辰差不多了,起身招呼一众姑娘家往园子里去了。
今日暖阳高照,微风习习,正是游玩的好天气。小姑娘们出了屋子方才真正没了拘束,顿时活泼起来,牡丹虽好,但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心早不在花上,三三两两散了开来,你一言我一语各自说起话来。
“听说韩世子如今在翰林院,很受看重呢!”李家姑娘说道。
她父亲是翰林院侍讲,平日里很是迂腐,但若是连他都这般说了,足以证明韩均确实很受那些顽固老头的喜爱。
“十七岁的探花郎,可是几朝也未有过的事啊!”另一人接话道。
钱雅姝今日不在,路子昕本与李家姑娘他们一道,见众人总是围着韩均的话题打转,便落在后头问林苏暖道:“林姐姐,这株开的好,我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儿呢!”
“这是银粉金鳞,亦称‘新嫁娘’。”却忽听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说道。
☆、004 世子送花(二更)
大関朝并不十分讲究男女大防,因此园子里只用屏风隔了男女,若是从大厅出来,必得先从此处绕过几株牡丹方能去到屏风另一头,若要回去亦是同样。却不知三人是正要回大厅或是怎样,恰好听见路子昕一问。
李家等几位姑娘说着话早已往前去了,并没有注意到此处。
“是、是吗?韩世子懂的可真多。”路子昕僵硬地转过身去,与林苏暖一同行礼后道。
韩均正站在俩人身后不远,与定国侯世子林苏纶、李家三公子李秋池并肩而立。只见他穿一身浅蓝直缀,身材十分挺拔。浑身上下只腰间坠了一枚碧玉佩,更显气质淡然。此刻正眉眼柔和地望着她,里头仿佛有一望无际的深渊,叫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沉沦下去。
路子昕有些失神,现实和梦境一时有些交错,叫她辨不清此时的复杂心境。她一时有些迷茫,害怕自己仍然在那个真实的梦里无法醒来,一时又有些欣喜,命运的轨迹在哪里变的有些不一样了。
是了,梦里自己一心围着他打转,而现在,怎的她在哪里韩均就在哪里?
想到此处,路子昕悄悄瞄了韩均一眼,眉头微蹙。
韩均细细打量眼前的小姑娘,见她蹙着一弯黛眉,好似有什么疑惑不解。一双大眼想看又不敢看,躲躲闪闪的模样,好像一只还没养熟的小奶狗,小心翼翼又满是好奇地望着他。
“昕儿妹妹该不会是故意说这话寒碜退之兄吧?若是堂堂探花郎连一朵牡丹都认不全,明日就该笑遍整个大関了!”
林苏纶因与路子闵极熟,最是知道路家这个小妹妹的性子,娇俏调皮的很,俩人也时常逗上几句的,因此便打趣道。
“我、我并无此意的。”路子昕听了,满面通红地解释道,“只因我头一次见这种牡丹,方才以为是个稀罕品种的。”
林苏纶却奇道,“怎的?往日见了我必要怼上俩句才肯罢休的人儿,今日太阳倒是打西边出来,居然肯低头了?”边说还抬头望了望天。
路子昕心里气的跺脚,却不想和他们过多言语,便抿着嘴不搭腔。
“好了,你就少说几句吧,有这个打嘴仗的才能,倒不如多读几本书,昕儿妹妹才服气你呢!”林苏暖连忙将弟弟往屏风那头赶,“半园子的宾客可还等着你哪!”
“罢罢,你如今是祖母的心头宝,我可不敢和你争。”林苏纶说着,便拉着李秋池走,“退之,咱们走,不和这些女子一般见识。”
林苏暖亦对路子昕道:“咱们也走吧。”便先去招呼其他人了。
路子昕点点头,只转了半个身子,还未挪步,却见韩均三两步跨了过来,低声在耳边问道:“喜欢牡丹?嗯?”
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却又大步流星地走了,只留她呆傻傻站在那里,还疑心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谁知第二日,路子闵归家后,却搬了两盆牡丹来。
“这是退之送给我的,说是庄子上送来的,他向来不爱打理这些,便每人送了一盆,轮到我时剩了两盆,便都给了我。你也知道,我那儿养什么死什么,就都便宜了你吧!”
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走了。他刚当差,很多事还不大懂,少不得每日被老爷子拎着耳提面命一番,此刻却是急着挨训去了。
路子昕:……
那人到底什么意思?
实在想不明白,她便不想了,转而仔细赏起花来。这个时节牡丹早已开败,因此林家那几株才显珍贵,真不知他家庄子上是怎么养的,还有这许多,倒能每人都送上一盆呢!
两盆里一盆全叶大而圆,小叶宽大,圆纯而肥厚,颜色大红,乃是名品首案红。另一盆却是很少见的雪映朝霞,花瓣拥挤隆起,紧紧簇在一起,好看的紧。
每日晨起,赏会儿花再梳洗装扮,倒也不失为一桩雅事。
隔了几日,路子闵正在衙内伏案疾书,忽听韩均无意中问道:“仲和,前日送你的两盆牡丹可还在?昨日我答应了家中幼弟,给他绘一幅牡丹图,偏生又提了一堆要求,如今思来想去,只有你家那俩株合他心意。”
路子闵心中奇怪:你堂堂探花郎,画一幅牡丹还要对着实物不成?又想:大约是不想敷衍他弟弟,早听说韩世子做事极认真的,倒是不假。
“在倒是还在,只是我向来不擅这些花草之道,因此便让家中舍妹代为照顾。不若明日我将花带来?”
韩均连忙摆手:“哪里要那么麻烦,今日下衙我和你一同回去,只需三刻便能成的,不知仲和兄可方便?”
“那敢情好,我母亲每日都在我耳边念叨着让我多向你请教,若是知道你去,她可得欢喜坏了。”路子闵便唤来小厮长喜,“你回去告诉母亲,今日韩世子要来家中做客。”
“如此,便叨扰了。”韩均连连拱手,“真是惭愧,仲和不要取笑我才是。”
“哪里的话,世子如此诚待幼弟,着实令人敬佩。”齐安侯府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明明不被继母所喜,却仍旧还以君子之道,果然不愧是韩退之啊!
就这一话题达成共识,两人又各自伏案暂且不提。
待路子昕下了学堂又逛了一圈归家后,便听正房堂屋中传来阵阵笑声,父亲更是不时夸赞不断,心中纳闷。
难道二哥今日终于开了窍,做了什么大事叫父亲如此开怀?
正疑惑间,见母亲身边的桑葵快步走了过来:“二姑娘,韩世子来了,夫人嘱咐您收拾一番过来见礼。”
等等,韩均来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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