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细细查看张无忌样貌,见他面上抹了香灰看不清楚, 一双眼睛光华不露,隐隐然有种内敛温润之感,便知眼前之人内功修为已臻化境,虽不知他为何相助武当、相助自己, 却暗忖此子当无歹意,也便放下心来。
那阿三见张三丰居然遣这小道童出战, 对自己之轻蔑藐视可说已到了极处,便暗暗决定要一拳先将这小道童打死,激得老道心浮气燥, 再和他动手, 便更有制胜把握,当下也不多言。他踏上一步,抬手便是一拳往张无忌胸口击去。这一招神速如电, 拳到中途,左手拳更加迅捷的抢上,后发先至,撞击张无忌面门, 招术之诡异,实是罕见。
再说那张无忌,他之前看了张三丰演示太极拳,这一个多时辰以来,一直在暗自琢磨张三丰所说的拳理。他本就悟性极佳,再加上内功深厚,已将各中道理理解得七七八八。赵敏既明言要讨教武当绝学,张三丰亦说以太极对敌,张无忌心里已决定了,要用新学到的太极拳将阿三几人一一打退,为张三丰、武当派挣足面子。
想到就做,阿三一拳来势汹汹,当即使出太极拳中一招揽雀尾,右脚实,左脚虚,运起“挤”字诀,粘连粘随,右掌已搭住他左腕,横劲发出。张三丰一生浸淫武学一道,这太极拳凝聚了他大半生的心血,自然是精妙神奇无比,即使张无忌系初学,并不能完全发挥太极拳的全部力量,但对付阿三却是足够了。
阿三只觉得一拳像是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不着力,拳下一滑,身不由己地向前一冲,跨出两步方始站住,抬眼像是见鬼一般望着张无忌,“你这是什么功夫?”
张无忌有意要扬武当声威,也不答话,一招揽雀尾之后,又将张三丰所创的太极拳一招一招使将出来,向阿三罩去。单鞭、提手上势、白鹤亮翅、搂膝拗步,待使到一招手挥琵琶时,张无忌右捺左收,刹时间似是悟到了太极拳旨中的精微奥妙之处,这一招使得犹如行云流水,潇洒无比。
此时的阿三早已没了先前的气势,只觉得全身都在张无忌双掌笼罩之下,不管他如何闪避、抵御,皆逃不出张无忌的一双肉掌。避无可避,阿三也是发了狠,任由自己空门大开,竟不去抵挡直击他前胸的一掌,反而扬起双掌迎了上去,显然是两败俱伤之势。阿三如意算盘打得好,只道除去自己,后边还有阿二阿大等着,可张无忌又岂会让他如意?
只见张无忌双手一圈,如抱太极,一股雄浑无比的力道组成了一个旋涡,只带得阿三在原地急转七八下,如转陀螺,如旋纺锤,好容易使出千斤坠之力定住身形,却已满脸胀得通红,狼狈万状,胜负立判。
明教众人齐声喝彩,杨逍笑着赞叹,“武当太极拳功夫当真精妙,咱们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周颠嘻嘻笑着拍掌,挤眉弄眼地看着阿三,“阿三老兄,我看你也甭叫阿三了,改名叫‘阿转’不是更好?”
说不得摸着光脑门,连声接道,“周颠子总算说了句实在话,当年梁山好汉中有个叫黑旋风的,这旋风嘛,可不就是要转的!”
明教众人风言风语,只气得阿三的脸色忽青忽红,怒吼一声,纵身扑上,左手或拳或掌,变幻莫测,右手却纯是手指的功夫,拿抓点戳、或挖或挑,五根手指如判官笔,如刀如剑,如枪如戟,攻势凌厉之极。张无忌的太极拳毕竟新学,招式未熟,被阿三忽然袭击,竟是有些手忙脚乱,无法应付。
好在张无忌自出道以来,大小战阵经历了不少,仓促间倒也不至于失了冷静,让阿三得了手。只不过,在如此情况下,若还要他以新学的太极拳对敌,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自然而然的,张无忌使出了本身用得最顺手的乾坤大挪移。阿三戳向他的一指,被他带得一偏,手指一转,不知怎的戳到了自己的左臂上,痛得阿三眼冒金星,一条手臂差点抬不起来。
阿三不由地又气又怒,喝道,“这是什么妖法邪术,可不是什么太极拳!”说着便是刷刷刷连攻三指。张无忌纵身避开,眼见阿三又是长臂疾伸,双指戳到,他再使挪移乾坤心法,一牵一引,“咄”的一声响,阿三的两根手指直插|进了殿上一根大木柱中,深至指根。
杨逍韦一笑几人见过乾坤大挪移,自然看出了张无忌用的并非太极拳,但知道归知道,只在这一刻,他们非但不会承认,杨逍更是拍掌赞叹,“太极拳当真了得!”引得明教众人一阵哄笑。
“且住!”哄笑声中,张三丰忽然出声道,“你这是少林派金刚指力?”
张三丰这么一说,包括韩烟与风君渝在内,所有人的面色开始变得古怪起来。二十年前俞岱岩双腿被金刚指力所伤,送回武当派,武当上下只道这金刚指力乃少林不传之秘,为此深怨少林,哪想得到过了这么多年,忽然冒出来这等事,想得自然也多了。
尤其是张三丰,当年张翠山自刎而死,乃是为了俞岱岩伤于殷素素的银针之下、无颜以对师兄之故俞岱岩中了银针之后,殷素素托龙门镖局运回武当,只要医治月余,自会痊愈,他四肢被人折断,实出于大力金刚指的毒手,倘若当日找到了这罪魁祸首,张翠山夫妇也不致惨死了。张三丰七个关门弟子中,若论性情资质,张翠山当得第一,便是比之宋远桥、俞岱岩,都要稍胜一筹。而他的死,一直都是张三丰心头最为惋惜遗憾的事。
阿三似是根本未发现殿内的古怪气氛,虚晃一招,退出战圈冷冷道,“是金刚指力又怎样?谁让你那好徒儿硬充好汉、嘴巴太臭,不肯说出屠龙刀的下落!”
此言一出,便是承认俞岱岩的残废是出于他手了。饶是以张三丰的心性,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气血浮动,心神难定,“原来岱岩一身伤残皆是拜你所赐,还有翠山……老道早该想到,你西域少林一脉出自中土少林,便是会金刚指力,也没什么奇怪。只是施主心肠忒也歹毒,当年苦慧禅师的传人中,竟有你这般人物!”
那阿三面上却无半点被喝破身份来历的窘迫,反而不屑地哼笑了一声,“苦慧算什么东西?也配做我们师父!”
张三丰怔了一怔,忽而恍然大悟,“施主竟是当年火工头陀的传人,不但学了他的武功,也尽数传了他狠戾阴毒的性儿!那个空相甚么的,是施主的师兄弟罢?”少林寺火工头陀偷学武艺,击死少林寺达摩堂首座苦智禅师,叛出少林。之后寺中中各高手大起争执,以致苦慧禅师远走西域,开创了西域少林一派。这人既不是苦慧的传人,便定是那火工头陀的徒子徒孙了。
阿三得意地狞笑,“不错!他是我师弟。我这刚相师弟,施展我金刚门的般若金刚掌,跟你武当派的掌法比起来怎样?”
“远远不如!”那边韩烟眼见双方纠缠不休,过了这么许久仍还在那里唧唧哇哇,不觉有些不耐烦了。尤其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中的烦躁之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有愈加严重的趋势,这让她的语声带上了些许尖锐,“他头顶挨了张真人一掌,早已碎了头颅,去了地府报道。班门弄斧,死有余辜!”
阿三大吼一声,就要向韩烟的方向扑去。张无忌一招如封似闭,一牵一引,已挡住阿三去势,喝道,“拿黑玉断续膏来!”
却原来张无忌早年在蝶谷胡青牛处看过他的《医经》,上面说西域有一门外家功夫,疑似出自少林,手法怪异,断人肢骨,无药可治,仅其本门秘药“黑玉断续膏”可救,然此膏如何配制,却不得而知。这么一想,他又想到了父母之死,想到俞岱岩的伤痛,思及路上所遇殷梨亭,也是这般被人捏断了腿骨,恨不得立时将阿三置于死地,哪里还想与他多言?
阿三一听张无忌喝破本门独门解药,难免神色有异,让张无忌看了个正着,心里愈发确定黑玉断续膏的存在。他心里一发狠,出手之间自然更是不容情,立时便将阿三压在下风,左支右绌,好不狼狈。赵敏在一边看着皱起眉,眼中眸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几声长啸,两长一短。赵敏听了,脸色忽变,心知是留在山下的属下发来示警,必是事情有异,多半便是明教的大部队到了。虽是心有不甘,但她毕竟心思深沉,不似一般十七八岁的少女,明知事不可为,自然不会再留下来做那无用功,咬了咬牙,终是下了撤退的决定。
不过,以赵敏一贯的性子,即使要撤退,也必不会下了面子,当下召回阿三,定定地瞧着张无忌道,“今日看在张教主的面上,便放过武当派。张无忌,你堂堂明教教主,乔装成武当小道童,如此处心积虑,咱们无功而返也不稀奇,走!”
明教乃是朝廷心腹大患,张无忌继任明教教主,赵敏自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甚至于为了对付一干江湖势力,赵敏谋划许久,早已使计与张无忌及明教一众高手会过面,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碰上罢了。赵敏一向心思敏锐,又一直防着张无忌发难,虽然张无忌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在面上抹了香灰遮掩,但凭着他高深的武功与明教众人的反应,赵敏竟是猜出了他的身份。
“不留下黑玉断续膏,谁也别想走!”对现在的张无忌来说,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拿到黑玉断续膏才是重中之重。
韦一笑等人原本站在边上旁观,一时也没注意赵敏说走就走,也没及时拦截,等张无忌出声时,赵敏已在她一干手下的簇拥下出了大殿,“有本事,你就来拿吧!”
张无忌正要追赶,张三丰阻止道,“穷寇莫追!”
“太师父,黑玉断续膏……”张无忌有些急了,还以为张三丰不知黑玉断续膏的用处。
“不用担心,此事无碍。”张三丰微笑着打量张无忌,一时竟是感慨不已,“好孩子,你……你可是……”
张无忌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俯身下拜,跪下磕头,“孩儿张无忌,叩见太师父。事出忽然,请原谅无忌欺瞒之罪。”
张三丰欢喜地哈哈大笑,搀起张无忌,“好!好!翠山可算有后了!”
张无忌武功卓绝,犹在其次,张三丰最欢喜的是,只道他早已身亡,却原来尚在人世,一时当真是喜从天降,心花怒放。
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原来是殷梨亭已在两名少女的陪同之下,由两名明教教众用软兜抬着,与五行旗各位旗主旗使们一道,到了武当山上。
张无忌见了几人,也是大喜,“殷六叔,小昭,不悔妹子,你们来了?”
张无忌这一句平平常常的问候,所有人都觉得很正常,唯有韩烟,听得“小昭”二字,像是晴天里陡然一道霹雳炸响,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脑子里嗡嗡作响,隐隐作痛。
仿佛脑中有个东西卡擦一声碎了,一片一片的,杂乱无章地乱窜,黑白二色的,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真切。努力地想要看出点什么,莫名的,韩烟知道这对她很重要。耳边有熟悉的声音轻唤,韩烟晃了晃脑袋,终是眼前一黑。
☆、一朝恍然梦难醒
韩烟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确切地说, 自从她脱离那个不知名的黑暗空间, 来到这个世上之后, 便再没有感受过那种完全封闭、寂静无声的黑暗了。
这一回, 她像是忽然回到了那个地方。而且, 之前虽然黑暗,至少她还是行动自如的,只此刻却像是被人禁锢在了原地。幸好, 她思考的能力并没有失去。如果不是此刻脑海里似乎煮了一窝粥,影响了她的正常思考,韩烟确信自己绝不会这般无力。
记忆深处,平日里最是隐秘、最是宁静的地方,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脱着出来了。下意识的,韩烟知道只要将这东西放出来, 她就能摆脱这黑暗的桎梏了。
所以,她不停地挣扎,希望可以加快那东西出来的速度。至于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出来是好是坏, 对她有什么影响,都不在她考虑在内。此时此刻,她只想想尽一切方法, 让自己恢复意识清醒过来。
安静的屋子里,风君渝侧身坐在床边,视线落在静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眉间轻蹙的韩烟, 脸色阴沉得有些吓人。他早已帮韩烟搭过脉,她的身子完全没有问题,根本查不出为何会昏迷不醒。他试过了多种方法,都没法将韩烟唤醒。若是她再不醒,他只能像原白羽求助,让他赶过来了。
曾阿牛?张无忌?
烟儿但凡有半点不妥,不管与他有无关系,他都不会放过他,哪怕他是什么明教教主。
风君渝微微眯起眼,回想起韩烟昏迷后,他为了寻到原因,去找了杨逍与韦一笑。他记得分明,韩烟这些不太正常的症状出现在遇到张无忌之后,这一回昏迷,也是因着他的一句话。在当时的韩烟面上的神色变化看来,多半是小昭这个名字刺激到了她。
按理来说,韩烟根本没有机会与除了缥缈峰之外的任何人有交集,若说是因为这些人的缘故,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但若说是韩烟本身身体的原因,风君渝又觉得不可能,韩烟体内的寒毒早已清除得干干净净,且未有留下半点后遗症。如果她身上真有什么不对劲,原白羽不可能看不出来。
轻叹一声,风君渝放弃了对这个问题的深究。或者,是他太纵着她了,要是当初张三丰找上门来时,他能够阻止韩烟上武当山,便不会出现此刻的情况了。或者,他们根本不应该离开缥缈峰。暗自决定待事情了结,便带着韩烟回去缥缈峰,再不管江湖的是是非非,风君渝这才觉得安心了一些。
正想着怎么将韩烟时时刻刻绑在身边,风君渝忽然感到韩烟被他握在掌中的小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动了点。虽然并为明显,但风君渝是何等敏锐,又怎会感觉不出来?果然,不过片刻,韩烟纤长的眼睫颤了颤,闭合的眼缓缓张开一条缝,眼皮下眼珠儿转了转,终是露出一双犹自带着迷茫的眸子。
“烟儿,你终于醒了。”风君渝转忧为喜,也不管韩烟刚刚转醒,神智尚还不清醒,已一把将她纳入怀里,埋首在她发间。虽则这些年来,风君渝已习惯性地敛起真实情绪,极少将感情外露,即使是杨逍韦一笑这样的老江湖,也很难在表面上看出什么。实际上,韩烟毫无预兆地失去意识昏迷不醒,着实将他吓坏了。
仿佛还不信连续昏迷了几日的韩烟已经醒了,也或许是为了确认怀中人的真实存在,风君渝略带急切地、不容置疑地撷取了韩烟的粉唇。摩挲、吸吮、舔舐、轻咬,灵巧的舌尖划过贝齿,勾起另一条不知所措、妄图逃之夭夭的小舌,纠缠嬉闹。
修长略带剥茧的大掌从韩烟腰侧绕到后腰,滑入雪白的中衣内,感受着掌下丝滑宛如最上好丝缎的肌肤,风君渝更是爱不释手、欲罢不能。韩烟轻微的挣扎推拒,不过是因着风君渝忽然袭击的下意识反应罢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不过片刻,她略略僵硬的身躯便放松下来,完全软软倚靠在了风君渝怀里。
不过,风君渝的自制力毕竟远远强于普通人,略有些气喘地放开面色潮|红,星眸水光盈盈的韩烟,探手拉好她凌乱的衣襟,遮住莹白圆润的肩及颈下背后大片白雪,这才重又将韩烟揽进怀中。
他的烟儿,还是太小些,两年,再过两年。
尽管此时此刻,风君渝有很多问题想问韩烟,迫切地想知道韩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还记得韩烟已昏睡了快三日,只得先让她喝些水,吃点易消化的粥食。一时所有事情毕了,风君渝看韩烟神色还好,且看她模样,也是有话要告诉他,这才坐了下来,准备与韩烟好好谈谈。
24/30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