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一瞧,见迎春白着一张脸跪在那里,季怀远气呼呼地坐着。
“你倒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季怀远为着迎春的婚事,实在是伤透了脑筋,偏迎春的性子,又慢吞吞的,来来去去就一句单凭父亲做主,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但凭父亲做主。”迎春的脸色又白了白,以往只要自己说这句话,父亲便知道是不愿意了,今日为何强逼着说了几次。
“什么叫但凭我做主,把你嫁到孙家也行么?”季怀远实在是有些无奈了,迎春这性子太难缠,口口声声但凭自己做主,但又一脸不愿意。
关键是她自己又不肯明明白白地说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不愿意在哪里。
“什么孙家?”八爷对这个便宜姐姐却是有一丝丝好感的,见状忙问道。
“就是那个中山狼……”
季怀远闻言气道,话说了一半却被太子爷出声打断了。
“是有人来府里提亲了么?”胤礽问道。
“前两日来了个裴公子,我瞧着相貌人品都不俗,明日你们也都见见,看和迎丫头性子合适不?”依着季怀远的意思,不管哪家公子都比孙绍祖强些。
传了晚膳后,迎春借口不舒服,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院子。
“姑娘这是怎么了?”司棋见迎春对窗呆坐着,脸上泪痕宛然。
“没什么,你自去睡罢,这里不需服侍了。”
迎春打发司棋睡下后枯坐了一夜,次日惜春和林黛玉过来时吓了一跳。
“怎么一个两个都眼红的和兔子似的?”惜春见了诧异道,刚在林姐姐屋里,见史湘云也是哭了半天。
“云妹妹怎么了?”迎春关心了史湘云一句。
“听说她叔叔在川西被捉了,也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情况,老太太急的和什么似的。”史家留守在京城的也有几个仆人,昨晚遣人报了老太太。
迎春听了也吓了一跳,好端端地就举家被贼人捉去了,怪不得史湘云哭成那样。
“老太太心里不自在,还要各处写信问消息,我们也不便十分安慰,所以想来二姐姐屋子里呆着,难不成还有其他事么?”老太太那样子,林黛玉见了心里也不舒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风雨飘摇生死难料,难不成大舅舅这里也出了什么事么?
“并没有其他事,四妹妹,大姐儿许久未见你了,快过去抱抱她罢。”迎春柔声道。
惜春撇了撇嘴,二姐姐还当自己小孩儿呢,府里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哪件不清楚?罢了,反正林姐姐在呢,回头可以问她。
“难不成是那一卷诗?”林黛玉猜道。
“正是,本来想说与父亲的,但那人萍踪浪迹,明明说了要定下来的。”迎春抱怨道。
现下只知道那人名字,什么时候再来也不知道,如何说与父亲?
“那人知道二姐姐的身份么?”林黛玉问道。
“不知。”迎春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可难办了,大舅舅若真的替二姐姐订了亲事的话,自然不会再放她到棋社溜达,那骆东亭就算再来,也再遇不着了,真真是有情人难成眷属。
林黛玉替迎春难过,却连半点办法也没有。
季怀远却是拿定了主意,觉得自己对迎春已经够纵容了,放在后来的社会,哪怕她一辈子不结婚也行,但是眼下都及笄的姑娘了,孙绍祖说不准明天就来提亲,若是自己不在了,贾赦回来了可怎么办?
胤礽和八爷次日也抽空见了裴意一回,见他一表人才谈吐清朗,并没有什么大毛病。自家父亲爱女如命,将他择为东床娇婿,也算有眼光了。
裴意父母早逝,并无婚配,季怀远问清楚后,就提出要把女儿嫁给他,裴意听了真是意外之喜,自己精挑细选的那一卷诗文果然打动了那姑娘,要不然大老爷怎么会提出婚配之事,当下一口应下。
荣国府里的风言风语,裴意也听了不少,所以往日常避着走,后来实在放不下那一句诗文,才贸贸然进府求见。
现下想来真是谗言可畏,外人编排的也太过了些。说什么除了门口的大石狮子,没有一个人干净,与自己所见所闻截然相反。
传闻大老爷寄情声色,可自己来他院子里也有三四次了,并没见一个有姿色的丫鬟,衣饰简朴风流别致,哪像他们说的那般掏空了身子放纵无度?如今还对自己礼遇有加,不弃寒贫肯将女儿下嫁,说是再世伯乐也不为过,和那些嫌贫爱富的势利眼可有丝毫干系?
裴意最早听到的,是荣国府里含着玉出生的小公子,大家都说他顽劣不堪素恶诗书,可前日陪着逛了一天,谈吐学识不在自己之下,果然那起子编瞎话的人,只怕是心里嫉妒,看不得人家大家公子好,使出浑身劲来抹黑。
不说传闻中的贾宝玉,就算是眼前这大舅子小舅子,也不像传闻的那般整天混在丫鬟堆里不务世事,风华气度远超常人。
往后再不可以传闻度人,裴意在心中提醒了自己一句。
季怀远见裴意应下亲事,就想催着人去寻个良辰吉日,替他买个宅子,预备些仆人衣食,便将迎春嫁过去完事。
谁知裴意却不肯,只说是蒙大老爷厚爱,暂且订下亲事,但一身寒微,恐委屈了千金小姐,执意要功成名就后再行迎娶。
季怀远也没办法,总不能说我都替你预备,一是怕伤了裴意的自尊心,二来倒贴的太厉害也不好,见状只得先摆了宴席,在亲戚间宣扬迎春订亲的喜事。
第64章 持剑入谒
迎春的亲事算是有着落了,季怀远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
但总觉得心里还有什么事没办成, 季怀远抱着大姐儿一件件往过盘算, 最后才想起,忘记给老太太报备一声了。
外院的宴席都不知道开过几场了, 大房的小厮下人都尊称裴意为姑爷了,老太太那里还没正式说一句呢。
现在明面上荣国府里算老太太最大,贾珍他们也得听着呢, 更何况迎春从小跟着老太太长大, 这儿女亲事, 怎么能不告知一声,白白削了老太太的面子。
季怀远暗骂自己糊涂, 忙抱着大姐儿去二房给老太太请安。
幸得老太太这几日正忧心自己娘家的事,忙着写信到各处问讯,并未注意迎春刚订的亲事, 这会子见大儿子过来, 以为他也是着急史家的事, 又想起眼下就这么一个亲儿子了,心里倒缓和些。
“可怜你侄儿, 刚得了个外放的官, 就遭了这么一场横祸, 如今在外头生死不明, 这让我怎么能放心的下!”贾母抹了抹眼泪,史家的几个后辈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哭都没处哭去,幸亏自己将云丫头留下了。
“老太太不必忧心,琏儿这几日为这个正各处奔走呢,咱们平安州也有几万兵马,若是皇帝准了,赶年底就能将侄儿他们接回来。”季怀远宽慰道。
“这可是真的?我还道琏儿东跑西逛的整日没一件正经事,却原来也忙着这个,倒是难为他了。”老太太听了,心里舒坦了些,盘算着家里上上下下也就琏儿有些才干,探丫头虽能干,毕竟是个女孩儿家,外面的应酬和消息往来还得靠爷们,过几天依旧让他管家吧。
“琏儿也这么大个人了,若是依旧吃喝玩乐的,老太太岂不白疼他了。儿子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想同老太太商量。”大姐儿不爱听大人们商议事情,在怀里扭来扭去地不安分,季怀远便遣丫头领她到后院黛玉屋里玩耍。
贾母这几日心里揣着史家这块大石头,时时刻刻不得松快,现下依旧有些担心,但总算落到了实处,不似往日那般无处着力。见大儿子有话同自己商量,便暂且把史家的事搁起。
“家里这一年来晦气的事一件接一件,儿子心里疑惑,便遣琏儿问了城外观里的道士,求了签文,说是因着许久没有喜事的缘故。”季怀远一边说一边打量老太太的神色。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上头来!”老太太捶了捶腿,叹了一声,冲喜自古有之,怎么就忘了呢。
可不是么,自从珠儿娶媳妇后,府里许久没有那般吹打热闹过了,后来就一年不如一年,好不容易盼着元春晋位,可政儿又出了事,府里还进了刺客,现下娘家侄儿又生死不明,是得预备亲事冲喜了。
“也不知道中用不中用,喜事其实有过一桩,就是宝玉和宝丫头成亲,只是那几日二弟要外放出京,所以没有好好操办。”季怀远见老太太渐渐信了,想着怎么把话头引到迎春身上。
“那算什么喜事!”奶奶太太们都没当回事,由着探丫头耍威风了。宝丫头原本就在园子里,从蘅芜苑抬到怡红院,算什么亲事。
“眼下府里适龄的孩子,只有东府里的蓉哥儿和咱们的二丫头。蓉哥儿媳妇去了也有一年多了,蓉哥儿没个人管束,怕胡闹着伤了身子,不如请珍哥儿过来,再替他寻一门亲事。”
“说的是,蓉哥儿也可怜见的,你回头和珍哥儿说,也不必去高门大户里寻摸媳妇,只拣模样儿性格好的,不拘家世门第娶了进来,最好是读书人家,贫寒些倒没什么,重要的是教养好,知疼知热懂礼数的。”贾母想了想道。
“老太太想的周到,明日便让珍哥儿和他媳妇去打听。剩下迎丫头,眼下也有一个人选,儿子正预备和老太太讨个主意呢。”
“什么人选,家世性情如何?你细细说来。”老太太本来就爱揽这些事,见状也认真起来。
“一个读书人,家里父母去的早,所以贫寒些。倒是模样儿不俗,比琏儿也好上几分,据宝玉说学问也是不错的。瞧着性子也稳重,迎丫头嫁过去也不至于受委屈。我爱他模样儿好,又喜读书,便想着把迎丫头配给他,可儿子媳妇和府里的下人们却议论纷纷,嫌弃这裴公子太穷了些。”
季怀远斟酌着词句说完,把宝玉也捎带上了。其实这老太太有时候还挺开明的,荣国府里上上下下都一双势利眼,但老太太明面上却并不怎么嫌贫爱富。
“只要人好,穷些还有咱们帮衬呢,那孩子在府里么,叫丫鬟唤来我瞧瞧。”
老太太也上心了,她虽不大瞧得上迎春,但毕竟养在跟前这么多年,自然盼着孙女儿有个合适的姑爷。
季怀远听了,忙遣人去书房唤裴意来给老太太请安。
裴意进来后,老太太细细瞧了一回,又问他年纪父母,见他眉如远山气度清华,布衣简饰却意态从容,一时有些恍惚,竟想起敏儿的姑爷来。
“老太太?”季怀远见老太太不知在想什么,把裴意晾在一边半日不说话。
“天都凉了,怎么还穿的这么简薄。”老太太回过神来,吩咐鸳鸯取件大毛衣裳出来,老大素日是个不着调的,这次居然眼光不错。
季怀远见贾母一叠声地催鸳鸯去取厚衣服出来,便知老太太心里是准了的,心里的一块大石算是放下了。
长者赐,不敢辞,更何况是贾母赏的,裴意大大方方道谢后,便任由丫鬟将衣服替他系上。
裴意双亲早逝,也曾寄人篱下过,不料刚订了亲事,岳家的人就当自己是亲儿子一般疼爱。
岳丈就不说了,父亲在世时也未曾对自己似大老爷一般嘘寒问暖过,裴意扪心自问,自己一介寒微,岳丈却从不曾另眼相待,心里自是感激的。又见荣国府的老太君,言语间满含慈爱,一时倒不知如何自处了。
“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生分什么!”贾母见裴意重又行礼致谢,忙嗔怪道。
季怀远瞧着眼前一片和乐景象,都快笑的合不拢嘴了,现下终于是放心了,惹得丫鬟也瞧着他捂嘴笑。
老太太对裴意也极为满意,留下来用晚膳,连带季怀远也沾了一回光。
但许是母子俩多年来气场不和,吃饭到一半,便有小丫头在外面探头探脑的。
鸳鸯悄悄出去问,才知是琏二爷派人来寻大老爷。
季怀远只得找了个由头,放下筷子起身,回至偏院里。
屋里小厮丫鬟都远远地打发了出去,胤礽坐在榻上,手指间把玩着一把短剑,琮哥儿在一旁乖巧坐着喝茶。
地上还跪着一个陌生青年,双手缚在背后。
“这是什么人?怎么跪在地上?”季怀远对着阵仗不大瞧得明白。
“父亲可认得这把短剑么?”
季怀远仔细瞧了瞧,不大有印象。
“父亲忘了,当日园子里有刺客,父亲就是拿了这柄短剑赶过来的。”胤礽提醒道。
“原来他就是刺客,琏儿快送了官府去,等等,先问个明白,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季怀远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离那陌生青年远远的,生怕他暴起伤人。
“父亲细想想,这把短剑是从何而来?”
胤礽有些头大了,他也知道这迎春的婚事,早成了父亲的一块心病,生怕再遇上个中山狼,将千金小姐磋磨致死。
到后来为了迎春的事都有些魔怔了,不过虽是病急乱投医,但幸好遇上了裴意,也算得上一表人才,品格端方,谁知半道上又插进这么一个程咬金来。
“短剑?短剑是书房拿来的,许是你四妹妹要作花样子,从库房里翻出来的?”季怀远还没想到迎春头上。
“父亲,此人唤作骆东亭,与二妹妹在棋社相识,这把短剑便是定亲信物。”
胤礽干脆直说道,这把短剑被刺客抢走后,阴差阳错之下又物归原主,所以这骆东亭才能找上门来。
“什么?”迎春乖成那样,竟还有私定终身的戏码?季怀远惊讶了,仔细去瞧地上跪着的骆东亭,见他眉眼间有些凌厉,望着短剑的眼神却暗含一丝温柔意味。
“不错,此剑名唤云中,乃是我骆家代代相传之物。”
骆东亭将眼神从短剑上挪开,又想起与迎春初逢时,正疲累不堪无处可去,恰见棋社在眼前,门前开着一丛丛的迎春花儿。
他流连着徘徊许久,鬼使神差般破了棋局直上三楼。
人比花娇,那姑娘就像是枯荒之中盛开的迎春花儿,那一瞬间的心无旁骛,让漂泊许久的心有了归处。
“不知令公子和令千金在大老爷心中孰轻孰重?”骆东亭玩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日更到完结!!!
第65章 孰轻孰重
“不知令公子和令千金在大老爷心中孰轻孰重?”骆东亭道,心中笃定了贾赦必然会选琏二爷。
“此话何意?”季怀远不解道, 瞧向屋里的儿子和琮哥儿, 见他俩也是一脸疑惑。
什么孰轻孰重?他又不重男轻女。
“这柄短剑是我送与迎春的定亲信物, 不想竟被人撞见重又流落江湖。前几日辗转取回,才知棋社里的迎春姑娘是国公府的千金。”骆东亭望着胤礽手中的短剑道,眉眼间微露温柔。
“你休想。”季怀远咬牙切齿道,好不容易才替迎春选了这么一门亲事,谁都不许再搅黄了。更何况眼前这陌生青年, 眉眼凌厉, 俊颜带煞,瞧着就不是个好惹的, 女儿的性子心里有数,眼前这人绝非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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