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便正是元邑,他一抬腿踏进屋中来,立时叫热气打了头,几不可见的拧了眉:“屋里太热了,主子惧寒,你们也不能把内室地龙烧的这样旺。”
他一面说,一面斜了李良一眼:“叫人把屋里的地龙灭一灭。”
玲珑吞了口口水,哪里敢反驳,只是引着元邑往西梢间去。
卫玉容早听见了动静,已然起了身向外踱步迎上来,见了元邑时,略一矮身:“万岁才到储秀宫来看一眼,进了门就挑三拣四,我觉得内室一点儿也不热,温度恰恰好。”
元邑近前去,虚扶了她一把:“太热对身体无益,回头上了火,闹不舒服,你就知道了。”
卫玉容噙着笑,也不驳他,只引着他往炕上去,才同玲珑摆摆手,示意她忙她的,这里不必她操心。
元邑落了坐,眼珠子转着想了想,竟一扬手,将李良等人也打发了出去的。
卫玉容含笑看着,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笑而不语,看着李良面露难色又不敢反驳,最终还是猫着腰退了下去。
他一走,卫玉容才放开了手脚,往元邑身侧坐过去:“不是说好了午膳时过来吗?我以为你要在乾清宫陪着昭妃好一会儿。”
“早叫她回去了。”元邑捏了颗果子往嘴里送,品了品才看她,“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会说出她要霸着乾清宫这样的话?”
岂料卫玉容不以为意,肩膀处微一耸:“我一味避着,也不成样子。今日走一趟乾清宫,只怕这会儿东西十二宫就已经传遍了。好歹我出身摆在这里,处处忍让,岂不让人以为储秀宫可欺吗?昭妃既然风头盛,就不怕我这一句话。”
“你呀。”元邑状似无奈,“我是怕她对你怀恨在心。”
徐明惠这个人,论心计,那可是绝对在卫玉容之上的,况且禁庭中还住着元清。
在卫玉容和徐明惠之间,她所偏向的,一定是徐明惠,甚至可以说,是徐明惠身后的徐家。
元邑按了按太阳穴:“来日方长,你别这样急。”
“不是我急。”卫玉容递过手去,握上他按在鬓边的大掌,攥在手心里,又捏紧了,“早上老祖宗的旨意派下来之后,庆妃来见过我。”
元邑挑高了眉看她:“她来做什么?”
她却不急着回,眼下气氛不错,她唯恐过会儿回了话,他要生气,又打破了二人难得的清净。
于是卫玉容歪了歪头:“万岁猜一猜?”
元邑并不是个糊涂的人,萧燕华得了旨意就跑到储秀宫来找她,而很显然的,她就是在那之后,走了一趟乾清宫。
他眼略一眯,透出无法言说的威严与不悦来:“她求你办事儿呢吧?想叫你替她回什么话?”
说着又觉得可笑似的,元邑也果然扬了唇,哂笑道:“她也是妃位之尊,出身也不矮人三分,有什么话,不能自己来回,还要你来替她?其心可诛。”
后面这四个字,便说的有些厉害了。
卫玉容心口突突的跳,长叹着劝他:“别急着把话说的这样满,你也想想她的处境呐。不说西六宫这些人,她如今住在那头,皇后就压着看着呢,凡是太出挑,对她又有什么好处?才得了协理,巴巴的跑去乾清宫找你,叫人看着,更是她的错处了。”
“她当旁人都是傻子吗?”元邑反问回去。
她一怔,旋即笑的更灿烂:“我去寻你,是我的事,她来找我,是她的事,谁说了这二者一定要混为一谈的?”
元邑叫她噎的无话说,往外抽了抽身,显然是在同她置气。
卫玉容却并不如他所愿,反倒攥的更紧:“我说的不对吗?怎么还同我置气呢?”
元邑斜着白她一眼:“说来说去都是你的道理,我不与女子争。”
“是了是了,孔圣人也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嗔笑着拖长了音,整个人往元邑身旁凑近,头一偏,就靠在了他肩膀上,“万岁而今深有体会了,哦?”
“外人面前,从不见你这样牙尖嘴利的。”元邑实在拿她没办法,可见她这样抖机灵的模样,心下又一片柔。软,便反握回去,“你也就会降服我。”
“我能降服万岁爷,不是一等一的荣耀吗?”卫玉容小脑袋枕着他肩头,笑盈盈的问他,“有了这份荣耀,我还与旁人有什么好争的。”
☆、第二十五章:劝诫
元邑反手在她脑袋上揉搓了一把,笑吟吟的:“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卫玉容搓弄着手里的一方胡丝手帕,更在他身上偎了偎:“想跟你说说庆妃的事情。”
他拧眉,垂首侧目看向她:“难得的来你这里坐一坐,总提她什么?”
“别闹,这是正经事儿。”她稍稍从他肩膀上移开,敛去脸上的浅浅笑意,肃容看他。
元邑因见她难得的正经颜色,便唉声叹气的:“好吧,听你的,你说如何便如何。说吧,是什么样的正经事,劳动贵主儿折腾这一通。”
他也品出味儿来了,估摸着她走一趟乾清宫,甚至于说了那样针对徐明惠的话,固然有她所说的那些个理由,可更多的,就是为了萧燕华的事。
这个萧燕华真是……如他所言,其心可诛。
他下意识拧眉,捏紧了卫玉容的手心儿。
卫玉容看了他许久,才刚将早已经在心里盘算好的话说出口,她能感受到元邑的手指在她手心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划着,于是噙了笑:“她今日来找我,说起协理的这桩事,确实是有事求我,希望我能在你面前求个情,寻个错处,卸了她身上这桩差事。”
她话音落下,果然见元邑脸色微变,是以她手上紧了紧:“别忙着生气,且听我说完了。”
元邑黑着一张脸:“你继续说。”
“只是后来我想了想,这不大合适。”她高高的挑眉,始终巧笑倩兮的带着温婉与端庄,“旨意是老祖宗下的,人也自然就是老祖宗挑的。过个三五日,你寻了她的短处,这岂不是打慈宁宫的脸吗?自然是极不合适的。我想来,庆妃大约是一时急了,才忽略了这一层。”
“急?”元邑冷哼一声,旋即嗤笑,“才进了宫,给她这么大的恩典,她反倒受了委屈似的?”
“话不是这样说的。”卫玉容无奈至极,尽力的安抚着元邑,“究竟是不是恩典,你心里也有数。”
元邑眯了眼,狭长的眼中透出少许的怒意来,却又并不是冲着卫玉容而去的。
在他看来,天恩总是浩荡的,生死荣辱皆是皇恩,何况萧燕华也得了个协理,又有什么不知足的?
卫玉容长叹着:“庆妃自小就是这样的性子,你以往不常与她走动,大约不清楚。所以今日她倒储秀宫来见我,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诧异。”
“那你说了这样多,到底想说什么?”他往身后的软枕上靠了靠,斜着身在看她,“遂了她的心愿这是不可能的事儿,你不是不知道,若没了她,首当其冲的便是你,我不可能点头的。”
卫玉容一时心头暖暖的。
元邑即便不大高兴了,也还是在替她着想。
这深宫之中,总有一个他,如此想一想,便又觉得未来的路,也许并没有那样艰难。
她随着元邑歪下去,整个人往他怀里缩了缩,手指头搅弄着他腰间缀着的穗子:“有一个法子。她无非是怕自己太招人记恨,你长久的不去延禧宫看她,靖贵妃也好,昭妃明妃也好,时间长了,自然就忘了她这一茬儿。庆妃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协理这档子事儿她会办好,且办的不惹人注目。只要你这头撂开手,就成了。”
元邑嗬的一声,立时擒住了她的手,揉搓着,含笑问道:“这主意,你想的倒很周全,我只问你,可有没有私心?”
这是打趣,卫玉容自然听得出来。
她松了一口气,元邑能与她玩笑打趣,那说明她这个提议并没有惹恼了他,是以她宽了心。
果然是要换个法子说出来才行啊,要真是按萧燕华的原意直接回了话……
她不禁摇了摇头。
元邑见她摇头,索性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没有私心?那贵主儿这是全替庆妃着想,才叫我长久别去延禧宫?”他一面说,一面把脑袋凑到了卫玉容脸前,压低着声音,在她耳畔低语沉吟,“我以为你是见不得我。宠。幸她,要醋了。”
卫玉容一张脸登时憋的通红。
她是个很典范的大家闺秀,母亲从前教导她,虽说也会警戒她,她身上流有元氏皇族的血,该较寻常闺秀多出一份端肃与英气来,只更多的,还是遵从女诫女训一类。
元邑乍然与她如此亲近,她一时便有些局促,偏着脑袋躲了躲:“你别拿这个玩笑我。”
然而元邑很显然不肯轻易放过她,钳制住她细腰:“不是玩笑,是极认真的问你。”
卫玉容倏尔抬起头来,就望进了元邑深邃的眼眸中。
她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两拍,他眼中有一汪湖,带着巨大的诱。惑力,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别闹。”她有些心慌,双手抵在元邑胸。前,略推了一推。
元邑当然知道她是个什么样脾性的人,闹了一会儿,便就放过了她,撒开了手稍坐正一些:“既然你都开口了,我没有不答应的。延禧宫该有的尊贵都会有,只我不会临幸就是了。”
卫玉容浅笑微露:“那我要替庆妃谢万岁恩典了。”
元邑回过头来看她:“是她要好好谢谢你。只是容娘——”他一时又拖长了音,眸色有些复杂,“毕竟入了禁庭,我知道你是个菩萨心肠,见不得人受苦受难。可这地方,向来是如此的,我料想姑母也与你说过的。你进了宫,我竭尽所能的护你周全,可你就再不能似从前那样,总想着周全别人了。”
卫玉容心下咯噔一声,他这个意思是……
她抿紧唇角:“庆妃的事情,算我多管闲事了吗?”
“这次的事倒也罢了。”元邑安抚的冲她摇头,“她本页算是替你消灾,你帮她一把,这是理所应当的。我只是忍不住多叮嘱你几句,将来腌臜的事情绝不会少,我怕你一是看不下去,又要强出头。”他一面说,一面抚上她的脸颊,“我不忍看你失望,可你总不能将来,使我为难,使老祖宗为难。”
卫玉容如遭雷劈,僵在了原地。
这么些天过去,她从没想过这一码子事。
别人有求于她,能应的,她习惯了答应,鲜少有拒绝的时候。
可元邑的一番话,叫她醍醐灌顶般的醒悟过来。
元邑和老祖宗一心护她周全,不会叫她在这深宫中受损半分,可如果给有心人利用起来……使他们为难,时日久了,又难免要生出嫌隙来的啊。
她猛然怔住,连连点头:“我记住了,你的话,我一定牢记于心。”
☆、第二十六章:抓包
午膳过后,元邑又与卫玉容亲昵了一番,不好多在她的储秀宫长留,二人才匆匆分别。
只是他一踏出储秀宫,脸色立时阴沉了下来。
李良看的一阵心惊,还以为是卫玉容如何得罪了他,不由得想起前半天乾清宫外的事情,于是他对插着手,大气不敢出一声。
元邑反复的换气,尽量保持了平静,招手叫他:“叫人到延禧宫去传几句话。”
李良一愣,怎么又扯上延禧宫了?
可是元邑摆明了心情不好,他不敢出身,忙弓着腰:“您吩咐。”
“聪明反被聪明误,叫庆妃将这几个字,铭记于心。”他语气不善,说完了一通,忍不住回过头来,将储秀宫的鎏金隶书体刻入眼中,抿紧唇角,“她求人不如求己,不该麻烦的人,最好永远都别再去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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