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不顾余嬷嬷劝阻,执意顶撞,“这奴才假传圣旨,臣妾自然要拿下他,以儆效尤。”
陆晟道:“不过是前头待得烦了,解解闷而已,皇后何必动怒?时辰不早,也该回了,省得扫了太后的兴致。”
他迈步先前,却见皇后仍然直愣愣杵在原地,两只眼盯住紧闭的雕花木门,恨不能烧出两个窟窿。
他一时心烦,觉着皇后太不懂事,因此话也说得重了,沉声道:“皇后素来德荣兼备,今日如此,倒是教朕心寒。”
这话听得让人心惊肉跳,余嬷嬷赶紧拉了拉皇后,让她收回视线,屈膝道:“陛下教诲,臣妾谨记在心。”
到底心里仍有不服,面上装得不够好,带着郁郁之色跟在陆晟身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乾正殿,回到喧闹嘈杂的宴席上。
小屋内,青青却回味着“解解闷”几个字,心下难免涩然。
原来就是个解解闷的玩意,本就不值什么,她又何须挂怀。
待人都走了,元安才轻手轻脚地进了来,俯身叩头,“殿下万安。”
待青青重新梳好发髻,由娜仁托娅带到皇后跟前时,宴席已然接近尾声。
陆晟半眯着眼,手上拨弄着十八只碧玺翠珠,已露出倦怠之色。
娜仁托娅缠着皇后卖乖,随口便提到青青,“四婶儿,这就是俄日敦央我办的事,她家中原是读书人,因父母早逝,近年才落魄些,倒是很得王爷喜欢,有她在,俄日敦还能与我少吵些架。”
皇后上下打量青青,觉着她弱质纤纤,是南人长相,不怎么喜欢,“俄日敦还没个正经儿子,本宫瞧着这姑娘也不是能生养的,位份抬那么高,恐怕不妥。”
娜仁托娅道:“千不好万不好也架不住王爷喜欢,您呀,就应了他爸,也省得到时候他来缠您。”
青青始终低着头,这时候却忽然感受到不远处一道灼人视线。
陆晟睁开眼,冷冷道:“俄日敦越发放肆,后院的事也拿到宫里来,实在不成体统!”
☆、第十六章
青青第十六章
他眉头收拢,面露不愉,远远看着像一尊怒目菩萨,威压之下,不必发声也足以令人人噤若寒蝉不敢抬眼。
这是今日第二回陆晟让皇后下不来台,他心里不痛快,也不想让旁人痛快,特别是今晚净给他添堵的皇后与陆震霆,“他自己的事情让自己担待,谁也别惯着。”
他眉头收拢,面露不愉,远远看着像一尊怒目菩萨,威压之下,不必发声也足以令人人噤若寒蝉不敢抬眼。
这是今日第二回陆晟让皇后下不来台,他心里不痛快,也不想让旁人痛快,特别是今晚净给他添堵的皇后与陆震霆,“他自己的事情让自己担待,谁也别惯着。”
他这么一说,皇后也不好再理,只得让娜仁托娅把青青带下去。
下面陆震霆被陆晟当场落了脸子,也正四处往外冒火,正想着拉上青青就走,没料到元安这时候绕出来说:“王爷,战事紧急,陛下留几位王爷乾政殿议事。”
等他去了才知道,议来议去都是琐碎事,议到天明连个屁主意都没定下来,陆晟一句辛苦诸位,便将瞌睡连天的几个王亲将军都打发走,照陆震霆的话说:“合着就跟没事儿陪四叔逗闷子似的,凭白耗一晚上。”
先前出宫的马车上,娜仁托娅急得在车上跺脚,“你可千万别疑心,绝不是我去向皇后娘娘通风报信,这一头一尾地撞上了,我也想不通呀。”
稍顿,又说:“原本应了王爷不过是不想与他闹僵,也好让上面那个不至于抢得那么顺,谁知道闹了这么一出,完了完了,四叔该记恨我了。”
青青低头看着指尖,等车内静下来,适才说话,“你就那么怕他?”
“怎么不怕?宫里宫外的谁不怕他。平日里小打小闹的也就罢了,要真惹恼了他,我下半辈子可就难熬了。”娜仁托娅呜呼哀哉叹完了气,再转过头来研究青青,“你与他,谈好了?”
青青只道:“好不了。”便闭上眼再也不理会娜仁托娅。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她心中所想的,又与当初在太华山下不同,当初她想要的仅仅只是一时痛快,然而不自量力,险些丢了性命,后来在陆震霆身边呆的久了,就这样安安稳稳苟且偷生的念头她不是没有过,无奈午夜梦回,仍然忘不了城破之日,她躲在床底的惊惧犹疑,忘不掉听闻隆庆被陆震霆用弓弦勒死时的悲痛欲绝。
起初是一心求死,后又灰心丧气,如今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便连自己都分不清了。
等陆震霆打着瞌睡回到府里,却听见隔着墙有人唱曲儿,大约是扬州来的姑娘好几日不见他,自觉失宠,便找了些缠缠绵绵的曲子变着法子求他入门。
金达迎上去伺候他上床,却趁他疲惫之际进言道:“王爷,您让奴才留心之事,奴才将玉笙院的人一一审问过,已有了眉目。”
陆震霆的瞌睡当下就醒了,一撩袍子坐正了,“你说。”
金达便将青青与江淮之安通款曲之事毫无巨细地报给陆震霆,见他脸色越来越沉,金达倒是越发冷静。
没料到话还未说完,就有人来寻金达,陆震霆着人差问,这一听,哪还坐得住,气冲冲径直玉笙院拿人去了。
日头尚好,青青一早就起来习字,她握笔悬腕,着力非凡,蹙眉时似一男子,莫名让人心生畏惧。
春桃端着热茶进来,仿佛是看得呆了,许久不曾说话。
春儿倒是习惯,也没什么规矩,还能出声唠叨:“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不该起这么早的,我听我娘说,小孩子家家的多睡觉能长个儿。”
青青放下笔,伸手去捧茶,“下月都十七了,还什么小孩子家家?这话不该用我身上。”
春儿却与她犟嘴,“可姑娘瞧着就是小嘛。”
青青不与她争了,抬眼看窗外,“去厨房拿两碟子新做的糕点,给江大人送去。”
春儿缩了缩脑袋,不大乐意,“江大人老是板着个脸的,奴婢不敢……”
“那我亲自去。”
春儿被这话吓着了,忙不迭应声说:“去去去,奴婢这就去。”
刚应完,她便提着裙子一溜烟跑去厨房。
春桃在一旁候了半晌,见青青重新提起笔来才安下心,好歹躲过一场风雨。
但她没舒心多久,便听见外院远远传来一阵旖旎婉转的歌声,青青忍不住皱眉,帖子也写不下去。
春桃是解语花,自然要主动为主子解惑,“还是那对扬州瘦马,如此这般,实在不成规矩。”
最后一句说得过了,不该从一个奴婢嘴里说出来,但春桃仿佛是浑然未觉,依旧看着桌子角,等青青发话。
无奈青青却似没听着一般,绕过书案走到门边,远远看着春儿战战兢兢给江淮之送吃的,一个送一个推,拉拉扯扯好不成体统。
可她却仿佛能从这般拉锯当中看出意趣来,久久不愿收回目光,直到江淮之撞见上她视线,慌慌张张低头行礼,她才伴着不远处咿咿呀呀的迷乱之音走出房门,立在他身前一步远,“给你的你便收着,大男人与小丫头推推搡搡的像什么样子。”
江淮之连忙认错,“奴才不敢,实在是无功不受禄……”
“噢?往后要赏你东西,还得先想出一番道理才行?”
“奴才不敢!奴才笨嘴拙舌冒犯了姑娘,奴才甘愿受罚。”
“谁要罚你?不过是闷得慌,逗逗你罢了。”她比江淮之矮半个头,他垂着脑袋,她仍旧能看清他的脸,此刻更上前一步,伸出手来暧昧地理一理他衣襟,悄声道:“一早上的,你偷眼瞧过我多少回了?这下却垂着脑袋装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自她走近上前,江淮之便如石像一般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低头更能撞见一双白玉做的小手,提着嫩汪汪的指尖勾他的衣襟,也仿佛在勾他的心。
他这一下慌了神,猛地一抬头却撞上她含笑的眼,大约早已经料定了他是什么反应,就等他动作。
他成了网里的鱼,她是收网的主,轻而易举就将他捕获。
春桃在背后突然说:“姑娘不可如此。”
青青却笑,“怎么不可?我本就如此,可与不可只在我一念之间。”
她偏过头看着惶然无措的江淮之,“下次别偷着看了,光明正大地,想看多久看多久。”
还没到下午,陆震霆便发作了。
他从下人那听了闲话,登时怒不可遏,一阵风一样冲进来,不问不提,抬手就给了青青一耳光,将她从榻上掀到踏脚处,半张脸红透,仓皇之间左耳满是刺耳的鸣叫声,半点响动都听不见。
陆震霆一出手便后悔了,前一刻是怒从心起冲动不知,后一刻却心疼到了极点,恨不能以身代之,但却碍着面子,不肯去扶,只得由着她扶着床榻缓缓站起来,挺直背,用冷然不屑的目光望着他,似乎与他多说一个字都不肯。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王府里勾三搭四!不就是仗着爷喜欢你,就敢如此肆意妄为!今儿非办了你不可!”
青青扶着红肿发热的脸庞,居然能弯起嘴角,笑出来,“怎么?王爷听两句闲话就要杀了我不成?”
“你当爷不敢?”
“杀便杀吧,生死本是命,算的了什么?”
她一说要死,陆震霆反而慌了,心里恨她水性,更怨她刚烈,都说到生与死这份儿上,还不肯低头,“你!你还敢跟爷耍横,你当爷真舍不得你?”
他眼底郁色散了,只想等她服软。
青青只当没看见,上前一步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杀了我吧,我偏就是喜欢他,改不了了。”
“贱人!”陆震霆一把握住她手臂,几乎将她提起来,“你这是找死!”
青青抬眼看他,眼底俱是讽刺,“死我也喜欢他。”
陆震霆一把将她摔在地上,命金达将她看管起来,再亲自提了刀去杀江淮之。
金达去扶青青才发现,陆震霆的力道太大,一不小心折了她左边肩膀,疼得她满头是汗却偏不肯多说一个字。
不过这倒也顺了他们的意思,他自领了青青到府中一间荒僻旧屋中令人看管起来,预备今夜放一把火,该烧的都烧干净,这千算万算的,却没料到宫里那一位竟比他们想的都要着急,还没等金达动手,便找了个由头将陆震霆扣在宫里,自己个趁夜入了晋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四再见
☆、第十七章
青青 第十七章
高热不退,青青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晃过许多少时记忆。
那时候她仍是禁宫当中最受宠爱的十一公主,凤仪彰显她的超然地位,坤宁宫的教养是她的一生的尊贵。
再一转眼,时间缓缓,似午夜梦回,父皇在龙座上朝她伸出手,用熟悉的语调轻轻唤,“小十一,快来,到朕身边来……”
她心中欢喜,正要往前去,却突然感到背后一阵拉扯,一个略显低沉的女声钻进耳里,语速又快又急,载满了主人的焦虑。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去六婶那坐了半日,一回府就闹这么一大出,俄日敦那厮存心不让我活是不是?都还愣着干什么,把人给我带出去!”
她一生气一跺脚,跟在她身边的两个老婆子便闯进去抢人,要将里头躺着的半死不活的青青抬出来。
金达得了信,也匆匆忙忙赶到门口,一见娜仁托娅就扑通一声跪下,“王妃娘娘,不能啊。这是王爷千叮万嘱叫奴才务必看好的人,这要是看丢了,奴才的命也就丢这儿了,还请娘娘发发善心,饶奴才一命吧。”
“放屁!”娜仁托娅着急起来,这些年的规矩教养统统还给老嬷嬷,当下只差上去给金达一脚,“别跟我这死不死活不活地闹,惹急了我,还没等俄日敦回来就先一刀砍了你的阉人脑袋。”
在府里,金达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真和娜仁托娅顶起来,既搬出陆震霆的名号没作用,他便去想别的法子,娜仁托娅一走,赶忙差了人进宫去找陆震霆报信。
夜凉如水,风清云冷,原本是煮茶斗诗夜赏花的好光景。
娜仁托娅的床让青青占了,自己在房前来回踱步,心下一片冰凉,只觉得如果床上人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也注定活不长了,不如等阎王爷下旨之前,先一根绳子吊死了了事。
好在这时候老大夫捋着两撇白胡子现身,倒给了她三分希望。
她找着救命稻草,难得一次礼数周全,把话说得又圆融又漂亮,亲自引大夫去房中诊脉,她站在一旁正为自己日益精进的汉话得意,再一抬头,仿佛撞见活阎王一般丢了三魂七魄,哆哆嗦嗦说:“皇……皇……”
那人身躯颀长,背脊笔挺,似平地骤起的一棵松,钉在门后。
他沉着脸,稍稍一抬手,止住了娜仁托娅没完没了的支吾。
袍角一带一甩,陆晟迈进门来,问:“人呢?”
娜仁托娅自然弯曲膝盖,低头道:“四叔,好姨父……真不是我的错……”
陆晟冷哼一声,懒得听她狡辩,径直往屋内走,绕过蹲坐在床下的白胡子老大夫,探身去看床上烧得面颊绯红的青青。
她呢呢喃喃地嘴里似乎喊着“嬷嬷,嬷嬷陪我……”
陆晟伸手碰她额头,只觉得触手皆是一片滚烫,忍不住皱起眉头,转过头去看神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的老大夫,“她究竟如何?”
老大夫张口就是晦涩拗口的医理,但没说两句就顶不住压力,老老实实说:“这位姑娘高热不退,或因七情变化导致阴阳失调气血虚衰,待老夫开方抓药,一连吃上七帖多半能愈,只不过姑娘身上有伤,府上还需另找一名正骨郎中试一试。”
陆晟不与他多谈,只吩咐,“你去开方。”再一撩袍子坐在床沿,去探青青的脉。
而昏迷中的人发觉额头上清凉的物件没了,顿时不耐,伸出未受伤的右手在空中乱抓,嘴里还喊着,“嬷嬷别走……”
陆晟轻叹一声,将自己的右手递出去,刚一接触就被她紧紧攥住,珍宝似的留在身边,一刻也不愿放开。
他用另一只手曲起食指在她滚烫的脸颊上刮了刮,无奈道:“也就这时候不跟长辈顶嘴,乖得可怜。”没成想他右手使力将她向上一拽,令她坐起来,半个身子倚在他肩上,又因扯动了受伤的左肩,疼得她直哭,一张小脸埋在他胸前,眼泪落在他靛蓝的衣料上,缀出更深的色块,口中喃喃道:“嬷嬷,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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