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道:“老爷歇着吧,这儿有奴家看着,不会有事。”
元安点一点头,大约对她信任至极,“有劳你。”
紫苑屈膝行礼,元安转身向外,他两人本不住在一处,与其说是夫人老爷倒不如称作朋友之谊。
一早,喜燕便指派人把景福宫宫门口那两盏灯笼灭了,转身进了院子 ,把宫里人都召集起来,大老爷一般训话,“娘娘如今病着,最受不得吵闹,前院行走的人能少就少,内院只留我与月满两个,其余人都留在外院,没有旨意不得入内,否则别怪我不顾往日的情分,非把你们一个个不懂规矩的都送到皇上跟前治罪。”
院子里一个个噤若寒蝉,都怕出气声大了,给娘娘添烦。
陆晟一夜未眠,刚下朝,周英莲又领了个倒霉差事,垂头丧气钻进来 ,“皇上,侍卫们把宫里宫外都搜遍了,还是找着。”
“嗯。”一切大体都在意料之中,陆晟低头翻着折子,脸上已看不见 昨夜的焦虑与失落。
周英莲小心开口,“皇上,那城中各处还搜不搜?”
陆晟道:“自然要搜,搜过了才能安心。先从赵侯府上开始,末了去一趟元总管的宅子,也不必你们日夜守候,只把好城门便可。”
周英莲觉着奇怪,陆晟的口吻与昨夜大不相同,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真叫人捉摸不透。但皇上素来高深难测,本不是他能参透的,唯一能参出半本书来的元总管可惜已不在宫中当差,他身边也没个能参详的人,实在是惴惴难安。
秋高气爽,太阳露头,又是个明媚天气。
刚出月子就受寒,青青身上酸疼得厉害,连挪一步都难,好在元安这 宅子里药品齐聚,早上服过药歇了半日,总算好过些,却没想到午时刚过,禁军统领于成双便领着三五十人进了宅子。
元安在前头引路,两人说说笑笑,倒像是偶遇一般。
“城内搜捕这等事怎好劳烦于大人亲自来,倒真是大材小用了。”
于成双爽朗笑道:“元总管客气,都是给皇上办差,说不上这些。碍着上头有旨,既是要搜元总管的宅子,那就该我亲自来办。”
“不敢不敢,于大人抬举了。”元安侧过身,领于成双进内院,途中禁军各自散开,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看这势头,今儿已然在北边搜 过了?”
于成双道:“搜过了,不过府宅去的不多,先头只到赵侯府上瞧过,后便马不停蹄地来见元总管。”
“噢?只搜我与赵侯,这是为何?”
于成双答:“上头的意思,想来元总管比我更清楚。”
眼看就到墨竹居,紫苑屋外,于成双停步不前,观察元安面色,“元总管,按规矩办事,这里头也得走走看看。”
元安道:“内子近日受了风寒,本不好叫她出来,但上头有旨,也不好叫于大人为难,我这便领她出来。”
于成双上前一步,推门进去,“这倒不必,不如由我亲自去给嫂夫人请罪。”
紫苑原本坐在炕床上绣花,听见推门声猛地一惊,眼底满是惶惑。
屋内陈设简单,于成双一进门便将四下摆设尽收眼底,只得上前向紫苑告罪,“小弟鲁莽,惊了夫人,现与夫人赔罪,往元总管与夫人海涵。”
元安忙摆手道:“无妨,都是听命行事,于大人也有难处。”
紫苑却只站在原地,手里捏着绣了半边芙蓉花的白绣帕,眼中似盈盈有泪。
于成双过意不去,这就要走,元安却喊住他,“于大人不在屋内找一 找?”
于成双摇头,“不敢再打搅夫人。”实则他了然于心,依着这屋子的陈设格局,根本藏不了人。
元安带上门随他出来,两人寒暄一番,于成双便打算回宫复命。
关上大门,元安心头大石落下一半,赶忙回到紫苑屋中,将一张绣春满芙蓉园的方正地毯掀开,露出地面上米缸大小的木门,拉开门里头便是一方地窖,他亲自下去将青青送上来。
因是直梯,青青身上又没力,最后几乎是依在他身上登出地面。
元安扶她坐下,端一杯热茶送到她手里,“微臣办事不妥帖,殿下受累了。”
紫苑借口倒茶避了出去,青青瞧见他眼底怜惜,摇头说:“都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微臣殿下,算了吧……”
她声音很轻,显然是受病痛折磨,疲惫无力,元安不敢与她争辩,顺从地答应一声“好,我……我听你的。”
青青借着茶杯暖手,侧过脸看窗外,“他们还会来吗?”
元安道:“搜得不尽心,显然上头也没指望这个,约莫是不会再来了 ,但城门那边应当会加紧搜捕。上头只需把住城门,将你困在城中,其余的便都不着急。”
“他总是……什么都能赢……”她呢喃着,望住眼前仍似少年般干净 清秀的元安,“恐怕要连累你。”
元安笑笑说:“这是我千辛万苦讨来的,是恩赏,不是连累。”
“你觉不觉得我傻?”
元安摇头,“殿下……您是我见过的顶顶聪明的人,只可惜顶顶聪明的人上头,还有更沉稳老练不动声色的。不怪殿下,怪时运。”
“时运?”青青抬眉,“那就是怨天怨地了?倒也是,现如今除了怨天怨地还有什么能怨恨的?我是想不出了。”
她自嘲般地笑了笑,撑住小桌站起身来,却不料忽然间天旋地转,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落到元安怀里。
他说:“小心。”便稳稳托住她,如珍宝,如挚爱。
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甘冽的味道,一切又仿佛回到幼年时,他抱着熟睡的她,从宫中各处,走回长春宫温暖的小床。
她忽然哽咽,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相约着袭上心头,她说:“你抱抱我。”
“元安,你抱抱我,我想回家。”
☆、第71章 章72章
青青第七十一章
她太累了,累得几乎闭上眼就要长久地昏睡过去,这一刻再也顾不上从前的纠纠葛葛,她的渴望和渴求都凭本能。
于他而言,仿佛凭空多出一只手,突然间紧紧握住他的心,那一刻他脑中空白,连呼吸都停止。
他没有犹豫,双臂环绕稳稳将她拥在怀里。
无人发声,这个拥抱或许根本无关情爱,只是两个受伤的人再秋风冷雨中寻找安慰与依托。
他说:“我带你走,青青,我带你走……”投入有代会发
而她闭上眼,泪落下来,隐匿在他柔软的衣料间,寂静无声。
她只希望这样安然稳妥的时光,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夕阳晚照,由秋入冬,日头也比从前暗淡。
宫墙内,陆晟移驾长春宫,先去西侧间看元麒。
转眼两个月过去,小家伙又壮士不少,小胳膊小腿胖乎乎惹人爱,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想要伸手抱一抱。
关外速来不抱子,陆晟碍着身份规矩,虽不伸手抱他逗他,但往来探望着实频繁,有时一天下来要往长春宫内一早一晚跑两趟,眼看着宫内风向又转,皇后靠小皇子一朝翻身,如今身份子嗣都紧握在手,真算得上是扬眉吐气,风光无限。
但宫里面,女人们忙着眼红,鲜少有人关心皇后实际如何。
眼看着这已经是今日第三回传太医,长春宫上上下下都急得眼红跳脚。
陆晟自乾政殿来,径直往西侧间去,并未惊动太多人,身后只跟一个分秒不离的周英莲,不声不响地进了屋,却发现三个奶娘都不在屋里伺候,只留元麒一个躺在小摇篮里呼呼大睡。
陆晟回头看周英莲一眼,目中带火,周英莲当下明白过来,悄不声儿地退出去打算把这西侧间里伺候的都拎出来教训一顿。
为紧着元麒,长春宫的地龙提早烧起来,此时屋里头暖融融的还算舒服。
陆晟缓步上前,瞧见一只白嫩嫩的小胖子睡得双颊发红,也不知梦见什么,睡梦中一只小手还紧紧握成拳头,一副小将军模样。
他看得好笑,忍不住俯下身想去碰一碰小胖子圆嘟嘟的脸,却没料到触手一片滚烫,令他也变了脸色,顾不上仍在深睡当中的元麒,大步走到庭中喊,“周英莲,宣太医!”
周英莲正站在奶娘跟前压着嗓子骂人呢,陡然间听见这阎罗王似的声音,吓得脖子一缩,回过头苦哈哈望着陆晟,“皇上,太医院掌院胡大人就在长春宫呢。”
长春宫前头正忙得不可开交,皇后忽然心悸,得有人伺候太医,还得有人去太医院抓药熬药,且皇后跟前片刻离不得人,这又正是个表现的好机会,皇后跟前的掌事宫女满福不知怎么的被送出宫去,以至于下面人个个都恨不得削尖了脑袋望前挤,就巴望着能替了满福的差事,好一朝飞上凤凰枝。
满院子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的人,唯独陆晟一人轻松从容,慢慢从西侧见出来,踱到正房,见庭中人来人往穿梭不停,一大帮子人属刘春眼睛最利,远远瞥见一片衣角,立马跪倒在地,高呼,“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他这一声喊,身边人也都接连下跪,原本嘈杂地前厅忽然没了声响,静得让人害怕。
陆晟没理会这些,他脚步不停,后头只跟着个时刻不离的周英莲,转个向便进了皇后寝居。
皇后的屋子还是和从前一般素净,大约是为博一个勤俭克己的好名声,多宝阁上连个珊瑚摆件都不设,一眼望过去,仿佛住是个宫中静修的姑子一般。
进门时太医院掌院也在,仿佛是刚刚探过脉,正要重开方子。老太医一见陆晟正要行礼,被他抬手阻了,“皇后的身子如何?”
胡太医弓着背,斟字酌句地答:“皇后娘娘的病乃郁结所致,非一日之功,也非一日之药可解,恐怕还需慢慢调理,这是缓症,宜缓不宜急。”
“嗯。”陆晟微微颔首,将太医打发出去,提步望屋内走,一路听见床帐内传来衣物摩擦的悉索声,大约是皇后急于换装,不愿蓬头披发示君。
两侧宫女撩起幔帐,原本半躺在床上的皇后这时候却想起身行礼,陆晟自然不允,却又是冷着脸说话,“皇后正病着,不必起了。”
见他来,皇后原本蜡黄无光的脸上总算多出两分血色,只是她心情复杂,惶惶不安,欢喜当中又带着自责,“都怪臣妾身子骨不中用,不但未能为皇上分忧,还要劳皇上亲自探望,臣妾有罪……”
原本她如此说辞,于公于私陆晟都应当出言安抚,但没料到陆晟听完,本就阴郁的脸色更加冷上三分,“方才太医的话你也听见了,这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治得好的,朕瞧你这已经乱得没章法,实不宜再教养元麒,又因他生母身份地位,不堪此用,朕便先将他抱回乾政殿,由朕亲自照看,等皇后的病好全了,朕再将他送回来——”
“皇上!”她学了十几年的汉人规矩、德容素养在这一刻全抛到脑后,她早把元麒当自己亲骨肉,陆晟要抱走他,那就是在拿刀子剜她的心,疼得她厉声大叫,“君无戏言,皇上允过臣妾,皇上不可出尔反尔!”
陆晟见她陡然如泼妇一般大喊大叫,不由得皱起眉,但语速仍是不急不缓,“朕方才先去看元麒——”
“皇上……”
“不过三个月大的孩子,独自待在屋内,身边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朕还没来得及发火,便发现他额头滚烫,一张小脸烧得通红。”
皇后听得咬牙切齿,“是哪个奶娘同宫女今日当差,竟敢如此怠慢皇子,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陆晟不怒反笑,“今日西侧间原有两位奶娘当差,一个告假去找同乡商量,要从安阳老家给皇后带一帖治心悸的偏方,另一个说是懂几分药理,被叫去给皇后娘娘看药材。长春宫是锦绣堆,人人都想在皇后跟前谋一份前程,这原也是人之常情,但倘若越界就该受罚。两个奶娘朕已命人杖毙,长春宫总领太监刘春,在其位不谋其事,打发去浣衣局当差,至于皇后……”
他的话止于此,欲言又止的姿态几乎要把人折磨得发疯。皇后红着眼,赌咒发誓,“皇上,臣妾若知道那起子贱人敢如此对待元麒,臣妾绝不轻饶,臣妾现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筋、抽他们的皮好教他们一个个的都知道厉害……咳咳咳……”
话说得很了,身子却当不住。皇后弯下腰一阵猛咳,听得陆晟都有几分心软,亲自伸手将她扶好,面上更多了几分温柔之色,“皇后有病在身,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此时本不该怪罪于你。只不过元麒对朕而言有多重要,想必皇后也清楚,朕老了,再经不起失子之痛,也请皇后体谅朕拳拳爱子之心,勿要与朕计较。”
“可是皇上……元麒也是臣妾的孩儿,臣妾对元麒的爱护之心绝不比皇上少……”
“朕方才不是说过,等皇后病愈,朕再将元麒送回长春宫,如此朕与皇后都能安心。”
“皇上……臣妾离不得元麒啊……”
“皇后病着,与元麒亲近得多了,不怕过了病气给孩子?皇后不怕,朕怕。俪妃也正病着,若此时将元麒送回去,想必她就连隔着窗子都不敢见的。”
陆晟的话仿佛将将磨过的刀,狠狠扎在皇后心上,她红了眼,死死盯住陆晟,“皇上这是说不是亲生不知心疼了?元麒虽不是臣妾生养,但臣妾爱子之心绝不比他那一眼都愿看他的亲娘少!”
“皇后慎言。”他眸色冰冷,面沉如水,看得皇后也不禁打个哆嗦,想要当即跪在地上求饶。
却不料他未再深究,只说:“皇后且好好养着,哪一日痊愈,哪一日就是你们母子团圆之日。”
预毕深深看她一眼,再不愿多留。
月初显,万物沉湎。
陆晟回到乾政殿时,元麒已服过药,此时正睡得酣畅,小拳头也松开来,想必是个好梦。
周英莲奉茶,陆晟与胡太医在前殿问话。
“皇子如何?”
胡太医道:“偶感风寒,奴才开了方子,连服三天即可。”见四下无人,他等陆晟闭目不语时低声问:“皇上,给娘娘的方子还继续用吗?娘娘的身体比预料的弱一些,恐怕要减量。”
陆晟左手撑住额头,闭着眼,十分疲惫模样,“你酌情减量,只将她困在长春宫即可。倘若真腾出位置来,也未必是好事。”
胡太医心中了然,缓步告退。
不知不觉夜已深,他独自坐在书案前,轻轻抚着腕子上翠绿欲滴的碧玺珠子,想着那人手上原也有一模一样的一串,只不过她狠心,走时连一根簪子都没带上,怎还记得定情之物。
珠子渐渐被抚得温热,他睁开眼,忽而嗤笑,青青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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