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颜冬雪显得闷闷不乐,靠在车厢上扭头看着倒退的风景,一句话也不说。
张志刚知道她是想家了,心里难过,想跟她说说话,又不知道说点啥,频频侧头看她,直到他发现小妮子脸上挂着两串泪。
“你别、别哭啊。”张志刚舌头打结,慌乱的伸手又缩手,不知道怎么办好。
颜冬雪反手擦擦泪,瓮声瓮气道:“我就是想家了,没事。”
话这么说,眼泪珠子却越擦越多,可把张志刚心疼坏了,慌乱间试探性的抓上她手,姑娘的手又小又软,握在手心里刚刚好。
颜冬雪瞪大眼,愣愣的忘了哭,反应过来后,忙挣自己的手:“别.别这样......”
张志刚头脑发懵,手上用了劲,就是不想松开,磕磕巴巴道:“颜冬雪同志,我、我想跟你处对象。”
第30章
张志刚十六岁应征入伍, 在客什一待就是十几年,眼下都三十了, 还是光棍一个。
按说以他的条件, 不愁说不到姑娘,头几年张志刚回老家也相看过, 姑娘长得倒也标致, 就是话说不到一块,总跟他扯些东家长西家短, 听得张志刚心里头烦。
连着相看两个之后,张志刚就歇了心思, 一门心思守边疆发展生产, 可把他老娘急得不行, 就怕他以后打光棍,每次电话打回乡里,他娘都要唠叨一番, 劝他快点找个媳妇儿暖炕头。
张志刚当时就想:我自个火力大,冬天不烧炕都能睡着, 还用得着找个媳妇儿给他暖?
没曾想到,千年铁树一朝开花,他想让颜冬雪给他暖炕头。
姑娘瞧着白, 客什这么大的太阳都没能把她晒黑,夏天露在外的胳膊也软,要是抱在怀里.
张志刚不敢再往下想,因为紧张, 黝黑粗糙的大手又抓紧了些,一不小心,某些诚实的想法就脱口而出了:“颜冬雪同志,你给我当媳妇儿,给我暖被窝吧,以后,以后我会对你好!”
颜冬雪本来听他说要处对象,都够臊的了,现在又从他口中冒出“暖被窝”这样的字眼,脸红的要滴血,咬着下唇不停挣手,另一只手往他结实的胳膊上锤:“你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喊林师傅了!”
张志刚也不想给林师傅听见,倒不是处对象见不得光,而是林师傅那张嘴,大喇叭筒一样,要是给他知道,第二天全农场的人也都知道了。
张志刚呐呐的松开,小心翼翼的瞅着眼前的姑娘:“你给我当媳妇儿,给我暖被窝不?”
“你、你别乱说,谁要给你当媳妇儿,谁要给你暖.暖......”颜冬雪没脸说下去。
从小到大还没人和她说过这种直白又露骨的话,在南州城念中专那会儿,班上也有男同学想跟她处对象,人家也只是说要跟她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哪像眼前这个憨子,还是军官同志都是这样直接?
暖被窝.亏他能说得出口!
回到农场,颜冬雪跟重见了天日似的,叽里咕噜爬下卡车,一溜烟跑没了人影,把林师傅看得一愣一愣的。
再瞅张志刚,不错眼的盯着小姑娘身影,脸上就差没刻上“我中意你”几个字。
早就听人说张志刚对今年初下放来的小姑娘格外照顾,这下林师傅可算看出了苗头,叹叹气,拿过来人的架势叮嘱他:“城里的小姑娘脸皮薄,悠着点儿,可别把人吓坏了,到时候没你好果子吃!”
张志刚低头点根烟,暗自琢磨着他刚才那样算不算把人吓坏。
只听林师傅又道:“人家城里人跟姑娘里处对象都时兴说啥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再看看电影,逛逛公园,赏赏月亮,你可学这着点儿吧,别上来就要人给你当媳妇儿!”
张志刚听得眼皮子直跳,抽着烟不吱声,暗暗想:这林师傅难不成是他肚里蛔虫?
跟身后有大狼狗追撵似的,颜冬雪不歇气的跑回住处,跟她住一块的韩桂珍好笑道:“这是咋啦?”
颜冬雪不好意思说:“没事,就是看快下雨了,怕淋到雨。”
韩桂珍伸脑袋趴窗户上看看,心里惦记着她的同僚,回头对颜冬雪道:“我出去一趟,要是民兵连的人来问,帮我打个掩护啊。”
颜冬雪没多想,去外边把衣裳收进来,嘴里道:“你早点回来。”
韩桂珍哎一声,脸上笑容渐隐,快步往生产大院走。
暴雨将至,电闪雷鸣,颜冬青探身把窗户拽下,下秒,豆大的雨点啪嗒嗒砸来,傅冉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雨幕,转头道:“三哥,我们几点能到家?”
“恐怕要半夜。”颜冬青揉揉她脑袋,声音温柔:“想家了?”
傅冉点点头,她已经慢慢融入到现在这个家了。
“冬雪姐说农场还给我们邮寄了两百多斤小麦,加上我们带的这半口袋,得有三百斤。”说到这儿,傅冉往颜冬青耳边凑了凑,小声道:“我想再放出来点儿,尤其是我家,日子不好过。”
颜冬青不反对,愿意把粮拿去孝敬丈母娘:“这半口袋你拎回去,朕听说傅燕要结婚,估计你娘要用上。”
闻言,傅冉皱皱鼻子,嘟囔道:“才不给她用,我的粮食我当家做主。”
颜冬青摇头笑笑:“随你。”
傅冉决定把能放的东西都放出来点,反正有农场做借口,错过这回,下回还不知道要找什么借口补贴家里。
火车凌晨两点多到的站,外头黑黢黢一片,这个点颜冬青不想再往家折腾,拿介绍信就近去招待所,打算睡到明早再回矿区。
傅冉困得两眼迷瞪,都没听见颜冬青管服务员开了一间房,并且告诉服务员他们是两口子。
这年头,十几岁结婚的有,三十几岁结婚的也有,服务员不稀奇,刷刷开票给钥匙。
直到进屋颜冬青让她脱鞋上床,她才意识到不对:“三哥,您睡哪儿呀?”
不会要打浆糊黏墙上吧。
颜冬青没说话,直接坐床沿上脱鞋。
傅冉牙齿打颤:“您和我睡?”
颜冬青懒洋洋嗯一声,把傅冉往床上一推,大概腰软易推倒说的就是她了,还没等她爬起,颜冬青胳膊又拦腰一截,手脚并用夹住她,闭眼道:“睡吧,朕累了,陪朕睡会。”
火车上一直是她在睡,颜冬青几乎没合眼,傅冉一动不动任由颜冬青抱着,因为紧张倒把困意撵没了,干躺着无聊,干脆把寝宫的东西都搜罗了一遍。
到目前为止傅冉已经弄到所有大魏没有的粮食蔬菜种子,其中包括黄豆、芝麻、地瓜、马铃薯、西红柿、茄子.
耳房也堆满了小麦大米小米之类的粮食,能保证她和颜冬青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被饿到。
农作物都有了,如果再添几件简单的农机器械,以后回大魏,起码农耕业能有个质的飞升。
至于肉类,母山羊还好,约莫一百多斤的样子,傅冉不准备宰它,打算找机会拉出去跟公羊交配下,让它再生几头小羊,至于那头巨猪.
傅冉叹叹气,既然皇帝夸下海口,就让他去折腾吧.
转天天将亮,傅冉就醒了,睁着眼睛数颜冬青卷卷翘翘的睫毛,肚子咕噜噜响。
“皇上......”傅冉轻声喊。
颜冬青皱皱眉,没睁眼,动动身子,把脑袋拱到傅冉脖子里,毛烘烘一团,刺得她痒痒。
“皇上.臣妾饿了......”傅冉胆大的揪揪他头发,戳戳他鼻子,拉拉他耳朵,然后玩上了瘾,掩耳盗铃的想这位主子睡得沉,可以任她搓扁揉圆。
颜冬青眯着眼,因为刚醒,嗓子哑哑的:“傅冉,你可真欠打。”
傅冉呐呐的收回手,又多余的给颜冬青抚了抚翘起的一撮头发,讪讪笑:“皇上,臣妾伺候您穿衣吧。”
颜冬青哼了哼,好好的被折腾醒,老大不高兴,一把抓过衣裳,三下五除二穿好。
紧挨着招待所的就是国营饭店,招待所房没退,行李都放在这儿,他们先去吃早饭,颜冬青做主买了两根油条四个肉包,还有两碗豆腐脑。
他打饭的时候,傅冉把自带的筷子送到水龙头下冲刷,还殷勤的去帮颜冬青端饭,结果看到饭时,小声说了下:“三哥,您买太多了啦。”
颜冬青只觉一腔热意被眼前这块木头冲个干净,侧过脸瞪她一眼:“没人让你多吃!”
事实上傅冉还是很能吃的,哼哧哼哧吃掉三个肉包一根油条,大碗豆腐脑也见了底。
颜冬青像喂猪一样,又往傅冉碗里拨了些豆腐脑,清清嗓子喊了一声:“傅冉。”
“嗯?”傅冉嘴里咬着油条,含含糊糊问:“三哥,什么事?”
颜冬青转头看看打饭窗口前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又对上傅冉好奇的视线,不大自在道:“我们可以像这里的男女同志一样处对象。”
皇上要跟她处对象啊.
傅冉放下油条,眼睛眨啊眨的,对上颜冬青的视线,脸渐渐就热了起来,良久,小媳妇一样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刚进宫那会儿,傅冉是怨皇帝的,怨他拆散她和表哥,每回瞧见他都不是鼻子不是眼,跟着皇帝来这之后,傅冉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叛逆时期,总想噎皇帝,挤兑皇帝,看他气得头顶冒烟的样儿,她表面上害怕,其实心里快活的不行。
她自己也清楚,她离不开皇帝,有他在的地方,她才能对这个陌生的地方稍微有点安全感,尽管她总气皇帝,皇帝也总训她,可他们还是在互相“瞧不顺眼”中慢慢熟稔了。
喜不喜欢皇帝呢?应该是喜欢的吧,否则刚才皇帝说要和这里人一样处对象时,她不会像吃下一勺蜂蜜那样甜到嗓子眼。
傅冉是个不大会掩饰情绪的人,开心的眼睛都弯了起来,问颜冬青:“三哥,那您对我会像这里的男同志对女同志那样吗?”
颜冬青笑,反问她:“听你的意思,是觉得我对你还不够好?”
傅冉娇憨的笑,得寸进尺:“我是觉得您还有进步空间,可以再好点。”
颜冬青撇开头:“看把你美的。”
吃完饭从国营饭店出来,颜冬青主动拉上了傅冉的手,却被她躲开。
“怎么?”他不满回头。不是说好处对象了吗?
傅冉把两手背在身后,像个小老太婆一样走路,抬抬下巴,示意颜冬青看对面:“当街拉手有伤风化,红袖章在那儿盯着呢。”
颜冬青遗憾把手插进裤兜里,两人一前一后回招待所。
赶着退房前,傅冉在招待所把东西都放了出来,米面粮油几大兜,占了小半个房间。
东西太多,颜冬青去附近的粮油店,压下一块钱,管粮油店的师傅借了个推板车,把行李都放上去。
傅冉也跟着爬上去,晃荡着两条腿坐推板车前面,拍拍车把手,催促道:“三哥,快走啊。”
颜冬青凉飕飕看她,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傅冉,你是把我车夫了?”
傅冉眯眼冲他甜笑,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话:“三哥,我腿疼,走不动路......”
要命要命。颜冬青撇开脸,清清口气道:“坐好了。”
傅冉快活的哎一声,路过供销社时,又指挥颜冬青停下,请求这位主子赏她一根冰棍。
“傅冉,你别太过分了。”颜冬青咬牙盯着她头顶,像是要刨个窟窿。
她是使唤上瘾了吧。
傅冉低下头,声音里透着几分赌气:“那算了,我自己去买好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人家处对象都是男同志围着女同志打转,轮到她.
傅冉有些失落的想,这位主子稍微放下点身段,是不是都已经算是无限荣宠了。
“傅冉,你站住。”
才走一半,颜冬青就跟了上来,丢下一句:“去看着粮。”径自走进供销社,从军绿铁皮桶里拿出两根冰棍。
傅冉有些惊喜的说:“我吃一根就够了,剩下一根您快退回去。”
颜冬青瞬间黑脸,嘴里叼着根冰棍,一声不吭的推走板车。
“三哥,我给您拿着吧。”说话间,傅冉从他嘴里拽下冰棍,自己咬一口,就往颜冬青嘴里送一口,咬着咬着,就有点分不清到底哪个是颜冬青的冰棍,乱咬了起来。
颜冬青无语看她,在傅冉再次送来她咬过的冰棍时,还是张嘴把她的口水吃下了肚。
到家属院,颜冬青直接把推板车推到后院,隔壁小刘嫂子在院里晾衣裳,惊呼一声:“这些都啥玩意儿啊,这么多!哟!还有半壶豆油呐!”
傅冉笑:“帮农场干活,临走了他们送的。”
小刘娘围过来,这里扒扒,那里看看,嘴里道:“咋就没谁送我家点呐!”
平时抠成那样,邻居借根洋火都说没有,谁能跟你处.
心里这么想,傅冉还是给她舀了一瓢小麦:“嫂子,粮食也不多,您别嫌少。”
这下小刘嫂子满意了,嘴里说着“那咋好意思”,脚下却不停,把小麦匆匆端回家,赶明个拿去磨了面,再掺上半斤玉米面,够包顿饺子了!
家里就贺寡妇一个在,颤巍巍出来,见孙女回来了,笑得见嘴不见眼:“在那儿习惯不?想家不?快过来让奶看看长没长高!”
傅冉也想老太太了,一咕噜跑到贺寡妇跟前,自己对着她比划,“呀”一声:“奶,我比您高了呢!”
“好,好。”贺寡妇高兴,喊颜冬青进屋:“外头热,快进来歇会儿,奶刚烧了一锅绿豆汤,都喝点解解暑!”
颜冬青没客气,把东西都拎到屋里,在炕上坐下,贺寡妇端给他绿豆汤:“你家留没留?”
怕老太太又要塞给他,颜冬青面不改色撒谎道:“都留了。”
推板车还要送回去,颜冬青没多坐,喝完绿豆汤就去了粮油店,再回来时,廖娟已经下班回来,见到颜冬青就逮着问:“你姐那儿咋样?过得行不行?遭没遭罪?”
比起小子,廖娟显然更惦记闺女,粗心大意的都没问问颜冬青路上安不安全,在那儿过得习不习惯。
“还行,可以,没遭罪。”颜冬青惜字如金,气得廖娟瞪眼要揍他。
颜冬青忙闪开身,转开话题问:“我爹呢?”
“上海出差了。”廖娟把饭端桌上。
外头蝉鸣阵阵,娘两个吃着饭,廖娟突然问:“我咋听小刘嫂子说你们回来还带了粮?粮呢?”
闻言,颜冬青淡定道:“给了傅冉家。”
“啥?全给了?”
颜冬青嗯一声,继续吃饭。
廖娟气得干瞪眼,只觉一股凉飕飕的风灌到了心口窝里,到底是哪个说养儿能防老的?她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小子呐!八字还没一撇,就尽想着去贴补老丈人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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