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又去蹑手蹑脚拿来了喜秤。
他那双惯常握剑、出剑精准的手,此刻竟然克制不住地有些发抖。
他咽了口唾沫,缓缓用喜秤挑开她的盖头。
微尖的下巴、嫣红的嘴唇、秀挺的鼻梁、纤长的睫毛……如同展开了一幅名画,那青山绿水随着画幅的打开逐渐显露,逐渐变浓,最后铺陈出一幅完整的图卷。
他静静地看了她很久。
原来她上了妆,会是这般明艳异常。
殷佑微的头微微晃了下,随即惊醒过来。
她睁开眼,看见眼前的沈樊成,还懵了一会儿:“……嗯?”
沈樊成笑了。
他想揉揉她的脑袋,却发现上头插满了各种钗环,便只好又收回手:“累了?”
“……嗯,有点困。”殷佑微抬手欲揉眼,却又顿住,“我去卸个妆。”
“好。”
她走出去两步,腿坐久了麻,脚下一个踉跄,被沈樊成扶了一把。
他让她缓了一会儿,又问:“你头重不重?”
“重得很。”她扁嘴。
“那也顺便拆了吧,看着虽好看,但太沉了怪遭罪的。”
殷佑微便很开心地摘了一头钗环,最后就留了个金簪半绾发。她卸完妆,擦干净脸,便坐到桌边,拈了一块糕点开始吃。
沈樊成看她吃得欢快:“这么饿啊。”
“嗯。”殷佑微含混道,“嬷嬷不让我吃。”
沈樊成道:“你放心,今后你肯定饿不着。”
殷佑微瞅着他笑:“我就知道。你以后就负责喂饱我啊。”
沈樊成打了个响指:“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殷佑微皱眉:“那不行,太难看了。”
沈樊成:“没关系啊,我又不嫌弃。”
殷佑微白了他一眼,咽下嘴里的糕。
她轻轻呼了口气。
沈樊成倒好两杯酒,递给她一杯。
烛影摇红,映得她面如桃花。
双臂交缠,合卺而握。
她放下酒杯,唇色水红。
她忽然紧张起来,绞着手,盯着一边的蜡烛道:“时辰晚了,我们……我们……歇息吧。”
沈樊成被她这小模样逗笑了。
“那你吹这边的蜡烛,我去吹那边的蜡烛。”他故作正经道。
殷佑微严肃点头,提着厚重的裙子弯腰去吹蜡烛。
沈樊成走到屋子的另一头,也去一一吹熄那些蜡烛。
屋子里的光线逐渐弱了下去。
殷佑微正要去吹最后剩下的两支,又顿住。
这是一对龙凤喜烛,不能吹掉的。
安安静静燃完,便是一世安好。
她看着那对喜烛,心头泛起波澜。
耳后传来温热的吐息:“你在干什么?”
殷佑微一个激灵:“我,我就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还等它烧干净吗?”沈樊成扳过她的肩膀,把她往喜床上带,“睡吧睡吧。”
屋里很暗,只有两根喜烛的朦胧暖光,偶尔摇晃一下。
殷佑微提着裙子,防住了裙角,却忘了床边还有个脚踏,一下子就被绊了一跤,栽到了床上。
她轻呼一声,从床上翻了个身,就隐约看见一个黑影覆了过来。
他低声说着什么,可她没有听清。
-
沈樊成是一个手艺非常好的厨子。
他现在要做一道菜,主料就是一条鱼。
此刻那条鱼躺在砧板上,用一种惶然的眼神看着他。
这条鱼很漂亮,流线型的身体,他覆手上去,能感受到它腔体内的活力。它试图挣扎起来,可是却被他牢牢按住。
它的鱼鳞很好看,摸上去十分光滑,还闪着暗光。
现在,他需要剥鳞。
鱼开始用更惶然的眼神看他。它的腮在剧烈地开合着,呈现出一种缺水的焦躁状态。
他还是刮下了那层鱼鳞。
做菜不需要鱼鳞,那鱼鳞再如何漂亮,也只能被弃置一旁。
鱼腹处的鳞是鱼最后的倔强,然而在一个厨子面前,这毫无用处。
哪有做鱼,还会留着鳞的呢。
被去了鳞的鱼,呈现出一种奇妙的模样。
沈樊成的手缓缓抚摸过这条鱼的全身,鱼被刺激得不禁抽搐起来。
鱼眼已经不再看他,而是看向别处。
他因此更无顾忌。
他将鱼放进了水里,清洗着它的身子。
鱼的唇在微微翕动。
这些水,它仿佛很需要,又仿佛已不再需要。
然后它被湿淋淋地捞了起来,重新搁回了案板之上。
有什么东西刺入,给它带来一阵疼痛。
这是每一个被做成菜的鱼,都会经历的事情。
那把刀割开了它的腹腔,在鱼身中捣弄。
鱼仿佛失去了意识,再也不挣扎,任凭自己的身体经历一场大清洗。
沈樊成的手没有停过。
生姜切片,大蒜去皮,八角香叶、草果干椒洗净,加以豆瓣,混合出奇妙的味道。
鱼被丢进了热油之中,滚烫而灼烈,一阵又一阵。一面被煎至金黄,便翻面继续。
加上之前准备好的佐料,煎出迷人的香味。
料酒与酱油倒入,加水,大火烧开。
锅里泛起浮沫。沈樊成细致地一一舀干净。
然后便是小火慢炖。
那鱼的香味越来越浓,色泽越发厚重。
掀开锅盖,汤汁略微收干,夹掉其余香料,放入零星葱花,熄掉火。
咕嘟的汤汁静了下去,鱼皮金黄,鱼肉嫩白,鱼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沈樊成轻叹一声。
这道菜,终于做完了呢。
这道鱼,必然滋味美甚。
-
殷佑微次日清早醒来,动了动身子,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看见枕边的沈樊成。
他还睡着。
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悄悄将脸埋回被子里。
有些事情真是……不能回忆啊。
但是……她很欢喜。
她小心地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腰,往他怀里缩了缩。
昨夜睡得太晚,现在仍是困倦。她打了个呵欠,重新闭上眼睛。
距离起床的时辰,还有很久呢。
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下去。
沈樊成很自然地伸出手,把她又搂了过来些。
鼻尖闻到她发顶的皂角淡香。
……真好啊。
他微微勾唇,没有睁眼。
晨光熹微,来日方长。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自己真是个艺术家=。=
不想看菜谱的(……)请移步微博:青草糕,进入相册“灵魂的交流”。
明天番外。
大家留言时注意一下措辞啊,我不想被请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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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营养液:网瘾少年叶不修
☆、番外
1.
沈樊成最近过得生不如死。
因为, 殷佑微让他多读书。
俗话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殷佑微也没指望他读成个什么大才,只指望他能通过读书稍微陶冶一下情操,不要一股暴发户的气质。
——虽然殷家也是暴发户出身,但殷父殷母显然很有远见, 把三个孩子都培养得还算可以, 看上去也像模像样。
不像沈樊成, 坐没坐相, 吊儿郎当,还缺乏审美情趣。
比如。
“沈樊成,你看这个假山和那个假山哪个好看, 哪个更适合我们的院子?”
“唔,有什么区别?”沈樊成挠头, “不都是一堆石头吗?你要是选不了, 那就两个都搬回去呗。”
殷佑微:“……”
“沈樊成, 你说这里是种芍药好还是牡丹好?”
“不都是花, 随便啦。”他大手一挥,“要是高兴的话,今年种这个明年铲了种那个!”
殷佑微:“……”
“沈樊成, 你说新盘下的那家茶楼,改个什么名字好呢?”
沈樊成沉吟片刻:“聚福楼。”
殷佑微:“……”
沈樊成无辜地望着她。
殷佑微咬牙:“你给自己的剑起名祸水,给刀烈春的刀起名否极,怎么到头来还能起个聚福楼这种名字?”
沈樊成:“……一座茶楼, 你想怎样?”
“我要一个好听的、有韵味的、最好还有典故的名字!”
沈樊成为难地摸了摸下巴:“那……那就春风楼?”
殷佑微挑眉:“哦?有什么说法?”
沈樊成努力回忆着原句:“春风十里……哪个州路……卷……卷上珠帘……”
殷佑微掀桌:“沈樊成!我们开的是茶楼不是青楼!”
沈樊成:“……”
糟糕。
后果就是,沈樊成被殷佑微强制读书。
字,他都认得。可是凑在一起,就变得难以捉摸。
殷佑微道:“要求不高,读完一本,能说出你对它印象最深刻的三处并发表言之有物的评论,就够了。一个月三本,也不都是诗文,还有很多杂书,非常好懂。这是很低很低的要求了吧?”
沈樊成:“……我愿意再练十部刺虚剑谱。”
“不行。”殷佑微冷哼,“否则你就去睡书房。”
沈樊成:“……”
新婚燕尔,男方就被赶去了书房,这还了得。
为了晚上能抱着媳妇睡觉,沈樊成揪着头发开始发奋苦读。
沈樊成花了五天老老实实啃完了一本讲景观风水的书,乖巧地坐着椅子上,等着殷佑微的考核。
殷佑微翻着书,支着颊,听他在那里说自己的读后感,觉得莫名好笑。
沈樊成顿住:“……我说错了?”
殷佑微忍笑摆手:“没有没有,你继续,你继续。”
沈樊成讲完,喝了杯水,舔舔嘴唇:“好了。”
殷佑微把书一合,嗯了一声:“不错。那你对咱们家的布局有没有什么新的意见?”
沈樊成走到她旁边,低头:“我觉得,书房里最好再多放一张软榻。”
殷佑微脸色一变:“沈樊成,你……唔!”
他读书的这几天,她都没肯跟他同房。
……高估了男人的忍耐力,失策失策。
2.
江湖广大吃瓜群众发现,若愚阁散伙不久后,江湖上也没了沈樊成的消息。
他仿佛,一夜之间从江湖里蒸发了。
暗馆没有他,酒楼没有他,哪里都没有他。
祸水消失,江湖中人喜忧参半。
喜的是,再也不会有逆反的小姑娘因为沈樊成和长辈吵架;忧的是,万一他只是一时隐匿去练什么了不得的功法,等到重出江湖就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沈樊成正在厨房里掀着腥风血雨。
他最近把前些日子读的书给忘了个干净,殷佑微不高兴了,他得赶紧把她哄哄好。
沈宅门外,一行人鬼鬼祟祟蹲在墙角,借着月色说话:“沈樊成是住这里吧?”
“应该不会错的了!”一个人道,“咱们可是好不容易打听出来的!”
“看来刀女侠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消息是真的啊,沈樊成还真金盆洗手了。”另一个人撇嘴,“还娶了个美娇娘。”
“你的因果关系错了。”又一人用细炭笔敲了他的脑袋,“是为了美娇娘才金盆洗手的。因果关系怎么能搞错呢?若是报道出了错,你负责任吗!咱们江湖快报的名声都要臭了!”
那人揉了揉脑袋,不做声了。
“还等什么啊?爬墙啊!”
江湖快报编辑部全体成员便爬了墙。
这里正好对着厨房的一个窗口,依稀能看见里面的人影。
“哦!快看,那是不是沈樊成!”
“天哪!沈樊成竟然还会下厨!”
一群人用气声交流道。
厨房里的人忽然拎着菜刀走了出来。
墙头众人:“……”
沈樊成歪着头看他们:“几位意欲何为啊?”
“少侠,少侠,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江湖快报编……”话音未落,沈樊成便把菜刀往墙头一甩。
“老子退隐江湖许久,真当老子废了吗!”
菜刀直直嵌入墙头。
编辑部成员连滚带跳地下了墙,远远避开。
“出师未捷身先死……”大家摇头叹气。
摇了一会儿头,忽然面面相觑:“咱们中间……是不是少了个人?”
“小……小五呢?”
他们口中的小五,正在另一侧的墙头,藏在越墙而出的一处树桠之上,在月光下捏着炭笔奋笔疾书。
天啦!沈樊成厨艺高超——切菜竟用照影刀法!
慢着……咦,这不是刀女侠的成名刀法吗?竟被他偷学了去!还用来切菜!
小五晃着头,心想过两天要采访一下刀烈春的感想。
什么!沈樊成稳扎马步,运送内力,竟然只为炖汤?
小五伸长脖子,试图分辨用内力加热的汤和用文火温热的汤有什么区别,不过距离太远,他失败了。
哦哟!沈樊成使出惊人轻功,绝尘而去——只因手中端着砂锅!
小五的炭笔快写秃了。
院子里的秋千架下遥遥坐着一个女子,沈樊成将砂锅往旁边的石桌上一搁,拿起一边备着的碗勺,给她舀汤。
“阿微——”
殷佑微不理他。
“夫人——快趁热喝了吧——”
殷佑微哼了一声。
沈樊成叹息道:“我,明天,就去温书。”
殷佑微接过碗抿了一口。
小五一个哆嗦,坐着的枝丫咔的一下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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