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这性格也不单单是因为这个……”
袁仲道看陆烁神情疑惑,摆手示意他坐下,继续道:“一半是真,另一半自然是为达目的故意作出来的了……”
陆烁稍稍一想,就知道袁仲道所说的“目的”是什么了。
看来晋王不单单想让卫钊与袁家保持师徒之谊,对薛宁也是同样的打算。
他心里一沉,对晋王的观感愈发不好。
“晋王派人将他送到桃山书院时,见我坚决不答应,就带着薛宁下山了……我原以为他是放弃了,谁料没过几个月,魏州新来的知州家里,就突然冒出个久病初愈的嫡子来……”
“薛宁就是这个时候有了新身份?”
陆烁诧异。
“难道就没有人怀疑?”
袁仲道笑了笑,道:“你可别小瞧晋王,他虽虎落平阳,但虎终究是虎,不过不在明面上罢了!暗地里为他效命的可不少……魏家那事过去了这么多年,没人往这方面注意,他想给薛宁安排个合理的身份,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原来薛家确实有个身体孱弱的嫡子,且从未在人前露过面,年龄比薛宁要大上两岁,因为沉疴已久的缘故,身量要小得多。
陆烁不由想到薛宁那中等的身量。
与同龄人相比,他确实要矮一些。
现在看来,却不是他本身就矮的缘故了,原来有年龄的原因在里面。
方方面面来说,都无比适合的身份,可见晋王是费尽心思挑中薛家的。
陆烁不知真正的薛宁是死是活,但以往他对薛府纵容薛宁一事的疑惑,此时却全都有了答案。
陆烁眯起眼睛。
他们以往确实是小瞧晋王了。
甚至初次从秦师傅口中听说晋王时,对他还怀着一种可怜可惜的心态。
现在回想起来,他可真是可笑。
袁仲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却带了几分肃然,他道:“……薛怀仪到了魏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官兵上桃山书院搜查了一番……”
“搜查?”
这事陆烁倒是听过的,因而他倒是不觉得惊诧,只是有一点,薛父带人来搜查,难不成是……
“难不成他是想以卫钊来威胁您?”
这话陆烁脱口而出,说出去之后却顿时就后悔。
他喃喃道:“……卫钊本就是魏家的子弟,晋王又怎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我糊涂了……”
边说着他边垂首摇头,面上也矛盾起来。
既不是这个,那又是什么?
袁仲道却也不卖关子,见他沉浸在思考中难以回神,不由解释道:“薛怀仪带人上山时,客客气气的,只说桃山书院容天下各路书生,不安全的很,要每十日搜查一次才行……”
☆、第300章 退让
“每十日!”
陆烁声音再次提了起来。
“他疯了吗?”
桃山书院是什么地方?
教书育人的地方!
教书育人最需要什么?
安定!安稳!安静!安宁!
薛怀仪此举大动干戈,且还是打着搜查学子身份、维护书院安全的旗号,美其名曰保护书院,但于书院来说却是一种极大地干扰和阻碍!
桃山书院学问甲一方,又有圣上亲赐的石牌坊在,谁人敢这般大胆扰乱书院安定?
袁仲道都不需要上奏折,只需向知府那里进言一点,薛怀仪这官就到此为止了。
说是这样说,只是彼时的桃山书院里头,可还藏着卫钊呢!
袁仲道如何敢求助,如何敢报到官府里去?
“难不成他是以卫钊作威胁?”
陆烁瞪眼看向袁仲道,整个人怒发冲冠,匪夷所思的同时又觉得不敢置信!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可真是见识到了。
“难道他就不怕您将卫钊直接赶下山去?卫钊身份可清白的很……”
说到这里陆烁又猛然住了嘴。
他想起薛宁的身份来。
既然他能给薛宁这样的危险人物安排个合理的身份,揭发一个卫钊又算的了什么……
想到这里,陆烁不由抬头望向袁仲道。
袁仲道此时却笑着微微摇头,目光里没有忆起这段往事该有的仇恨,反而独有一种长辈教育晚辈时特有的慈和。
“卫钊在书院里待得不止一日两日,我自然不会将他赶下山……薛怀仪虽带人搜查却知道轻重,显然也不是真的要扰乱书院的秩序!”
话音一落,室内顿时一静。
袁仲道是陷入回忆中难以自拔,陆烁却是低头品味着袁仲道这两句话的意思。
“再者,即便他有这个能耐,也没那个胆子!”
闻言陆烁抬起头。
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袁仲道。
这个“他”,恐怕不单单是指薛怀仪,也是指晋王。
那时晋王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比起现在还要不如,自然没胆子和能耐与袁仲道硬碰着来。
袁仲道看出了陆烁的心思。
他笑了笑,道:“彼时晋王不敢硬碰硬,我亦不愿……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晋王做事再怎么样,谁又能料到以后呢?”
这既是袁仲道的中庸之道了!
陆烁垂眸。
古时痴傻如司马衷,荒||淫如杨广,看着毫无可能,谁能料到最终坐享江山的会是这种人?
这两人亦是如此,更遑论晋王了!
晋王亦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如今所缺不过是个身份罢了!
帝王之术,从来如此!
战战兢兢犹恐惹祸上身,这般明目张胆的得罪,就更要不得了!
“……再者,薛怀仪带人走后,晋王又特意派人来,说是只要我收下薛宁,他就一定能保证护住薛宁的身份不泄露出去……”
不泄露啊……
这口气着实是大!
不过于当时矛盾重重地袁仲道而言,无疑是一剂强心剂。
“后来呢?薛宁又为何没拜您为师?”
袁仲道摇摇头,笑道:“不过是互相妥协罢了!双方各退半步……不过这薛宁倒是个机灵的,想学他那便宜老子在书院里使坏,不过这种小伎俩,眼下看来不过是笑料……我亦不会认真……”
欺负同学,尤其是压榨进了袁仲道班级里的同学,想要一次让袁仲道放弃原则!
果然是如出一辙的强盗逻辑。
陆烁冷哼了一声,想了想却又笑了。
“……我听说班里这六个弟子当中,反而卫钊被欺负的最狠,也不知是故意帮卫钊掩盖还是什么,真的是……”
想起这些,陆烁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语。
他也是想起来随口一说,谁料袁仲道却认真起来。
“薛宁对卫钊确实是不一般,按理说这血亲,合该互相扶持才对!薛宁却对卫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单明面上,私下里亦是如此……”
说到这里,袁仲道摇摇头,面上终于有了些困惑。
“或许是彼此的嫡庶身份吧……”
想到在树林里听到的那段对话,陆烁不由接口道:“再者一家兄弟,甚至卫钊比他的身份还要不如,如今他能跟在您身边而薛宁却不行……少年心性,嫉妒些也在所难免……”
越说陆烁越觉得很有道理。
薛宁遭了大难回来,身边的一切都变了不说,一个他眼里卑贱的人反而站在了他触摸不到的高处,心里如何能痛快?
他又正处于叛逆时期,有此心里实属正常。
袁仲道沉沉叹口气,面上应了声,心里却依旧无法释疑。
因为不止是薛宁!
自薛宁回来之后,晋王对待卫钊的态度也差了不止一点儿。
若是因为嫡出庶出的身份,那倒不至于。
毕竟,尊贵如晋王,也不过是皇家的一个庶子罢了!、
更何况卫钊的才学比薛宁好上不止一点半点……
不过今日已与陆烁说了不少,一桩桩一件件的,自己亲历时都觉得难以接受,他又是一下子囫囵听了个遍,倒是不急着将此事说与他听。
袁仲道兀自想着,陆烁就已从沉思中回身,斟酌着开了口。
“今日出了刺杀这种事……卫钊可没什么仇家,这人明显冲着他的身份来的!那两个黑衣人虽被灭口,但背后之人发现异样是迟早的事……晋王虽保证了护着身份不泄露出去,但难免有个意外……外公,您可要早做打算啊!”
“确实要早做打算!”
袁仲道开口赞同,接着道:“再者,教了卫钊这么久,本就仁至义尽……虽说爱惜他之才,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本就打算今年令他肄业归家,今日这事,不过是将此事提前些罢了……”
早有打算?
陆烁心里一跳,面上也显露出来。
难不成今日来追杀的人,不是头一次光顾?
“别多想,今日纯属意外,想来过不久晋王就会知晓,定然会给个答复的……”
陆烁这才松了口气。
是第一次就好!
现在知道真相的两个人已经死了,便是背后之人怀疑又怎样?往哪个方向怀疑,往谁身上怀疑,这些可都未知呢……
“再者……”
袁仲道话音一顿,神情滞了滞,望着眼前微弱的灯火,神情怔忡起来。
☆、第301章 不说
窗棂大开,夜来的凉风吹拂进来,将那一点灯火吹的轻拂跳跃,室内明暗交错,映衬着袁仲道的面色更加深沉。
陆烁看着袁仲道变幻莫测的神情,忍不住心里一跳。
怎么突然严肃起来了……
难道这事还有什么问题不成?
他心里疑惑,但见袁仲道神情专注,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微黄的烛火,就也不打扰,只沉默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良久,袁仲道才回了神,见陆烁在对面盯着他看,动作一顿,面上也显示出一分不自然来。
他想了想才道:“圣上如今愈发老迈了……京师里面不太平,晋王也是蠢蠢欲动……”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
“我一介乡野布衣,还是不掺和的好!”
陆烁等了这么久,想过了许多种可能,但万万没料到袁仲道的回答会是这个。
现下退不退的,还来得及吗?
况且袁家不是已经涉身进去了吗?
晋王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又如何会让袁仲道抽身离开?此时可不是袁仲道想退就能退得了的了……
再想起袁仲道刚刚顿住的动作,陆烁不由怀疑袁仲道是否另有忧虑,只是不好说与自己听,刚刚那话是用来敷衍他的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陆烁皱起了眉头。
他张了张嘴,想要问是不是这样,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或许外祖父有他自己的思量也说不定。
想了想没什么头绪,陆烁挠挠头,见袁仲道还在沉思,犹豫了一阵才道:“……将卫钊弄下山,那薛宁那里……您是如何打算的?”
若真是顾忌着夺嫡之事,那要下山的就不止卫钊一人了……
也不知袁仲道要如何安排!
陆烁不由期待的看着他。
袁仲道毫不犹豫道:“薛宁如常留着就是了!”
“这……”
陆烁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留着薛宁?
见他傻眼的模样,袁仲道面上终于恢复了些笑意。
他道:“薛宁是照着官家规矩,经人引荐、拜了天地君亲师,一步步上山来的,与山上其他子弟无异……即便有人质疑,也会先质疑到薛怀仪的身上,我一个广纳天下学子的山长,招的是什么人,又哪能一一辨别?”
陆烁被他这理由说服了。
但想了想,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只是没等他问,袁仲道就已开口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今日受惊不小,就先回去歇着吧!这些事情,自有我去与晋王交涉!你只要好好读书就是,日后莫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即便陆烁有再多的话,此时也不好开口了!
算了!如今让卫钊下山的目的已经达到,不论是被自己劝服的、还是袁仲道早就有此打算,
此时都没了争执的意义!
来日方长,有些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陆烁心中兀自劝慰着自己,就起身告辞,出了房门。
直到陆烁走远了,袁仲道仍旧盯着眼前的烛光出神。
他知道陆烁疑惑在哪!
但卫钊身上虽疑点重重却都极为隐蔽,他心里虽有那个猜测,但连他自己都无法确认,又怎会轻易说给陆烁这一小儿听呢?
不能说,也不好说……
原先他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让卫钊下山,但眼下出了这档子事,倒正可顺势而为了!
至于心中的猜测……
他与陆烁却是一样的想法。
来日方长,有些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致远斋里的烛光亮了大半夜,陆烁书房里亦是。
陆烁也是回到书房里头,才想起来他忘了件事。
“……胎记的事,也不知外祖父是否知情!”
陆烁垂头在书房里踱步。
此时书房内只他一人,“咚咚”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的响亮。
陆烁走了一会儿,才顿住脚。
“还是算了!”
他自言自语道:“先去信回去问问父亲再说吧!或许那胎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免得让外公空欢喜一场……”
如此陆烁才定下心,他铺纸磨墨,三两句将事情在心中交代了一遍,才安然睡下了。
……
桃山书院的生活如常进行。
卫钊虽在书院里骤然消失了,但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水花。
只因书院仅隔了两日,就给出了个简单又很有说服力的理由:卫钊是因母丧归家。
古来父母丧,读书人都是要居家守丧三年的。
虽说未入仕的读书人不必严格恪守这一规定,但历来如此做的、如梁山伯之流却是不少,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书院的人没什么怀疑,甚至有些人还以同窗的名义去吊唁了卫母。陆烁辗转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卫母病死确有其事,不由心内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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