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这篇总论就已写了出来。
陆烁吹干墨迹,又回头通读了一遍,只觉得十分的满意,比试卷前面任何一篇都要满意。
他心下轻松,这才惊觉时间已经到了巳时中,日头高高挂起,阴沉了两日的天空总算泛晴。
肚子咕咕两声,陆烁摸了摸扁扁的肚子,终于意识到,他未用早饭,已经饿了许久了。
三场均是第三日正午交卷,尚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而陆烁眼下只差誊抄最后一道总论题,时间非常充裕。
陆烁就放下笔,开始倒腾起他的早饭来。
而陆烁大快朵颐之时,外头其他号房内的众考生,却仍在抓耳挠腮看着试卷,面上一派愁苦之色,许多人甚至表情沮丧,竟当场哭了起来。
若非外头有士兵守着,考场又有严格规定,不许考生故意喧哗,恐怕此时早就鬼哭狼嚎一片了。
很显然,最后一道试题难,并不止陆烁一个人觉得难,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座难以攀越的高山。
题目新颖怪异,这些人虽算不得死读书,却也差不多了。
哪里能立刻想到这许多?
当然也有神情自若的,但个中情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陆烁饱餐了一顿,又工整地将答案誊抄下来,再将所有题目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等确认无误了,方才大松口气,敲击门板,口称道:“交卷。”
听到陆烁的拍门声,再听他说要交卷,周遭一众抓耳挠腮的考生顿时目瞪口呆。
此时虽距离交卷时间,仅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但未完成的比比皆是。
现下,大多人都在奋笔疾书,指望着利用最后一会儿时间将答案完善下来,陆烁却说要交卷了?
众人心中皆是一句妈卖批。
外头的士兵和守着的受卷官迟疑了一下,方才走过来,接了试卷,给陆烁开了号房门。
陆烁收拾好东西,大步昂扬走了出去。
他可不知身后众人心里的复杂情绪,当然,他此举亦不是无形装逼。
只不过,文不二笔!
陆烁将每一道都确认无误了,若是继续留下来,寂寞空虚之下,只会胡思乱想,窜改答案也说不定。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他一向是个相信第一直觉的人。
陆烁出了考院,沿着大道往彀文书院外头走,这才发现,出了考场的并不止他一人。
好吧,只能说高手随处是,只不过不跟他同在一处罢了。
这些人中,除了孙哲之外,还有一个陆烁认识的熟人:杜鼎臣。
杜鼎臣面色还好,只是有些苍白,脚下亦是虚浮无力,与孙哲的红润康健形成鲜明的对比。
哎!
陆烁叹息一声。
这些公子哥啊~又要困守在一方号房里呆上三天,又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能习惯才怪。
陆烁与他不过点头之交,此次亦是浅浅微笑示意,就再也无话。
孙哲却在这时走到陆烁身边,开口道:“……怎么样?感觉如何?最后一道……”
说到这里,孙哲声音凝顿,倏忽止了声音,似乎是不好继续问下去。
“尚可!”
陆烁应答一句,等看到孙哲神色不佳,眼神微闪,微带着些焦虑之色,似乎是应答并不理想。
陆烁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可是现代千万重考试层层经历过来的,再加上到了这古代之后,不论先生也好父亲也罢,时时提点,对他都影响颇深,因此心境就开阔得多。
此时见孙哲面色不好,陆烁顿时知道,他这是纠结在试卷上,没想开呢!
这可不是好事!
若是心情郁郁不开,极有可能影响后头的发挥。
☆、第363章 忠告
陆烁就劝他道:“考后不说题,这是先生特特训诫过的,眼下结果已定,再纠结已是无用,倒不如抛开这些,专心准备下一场……”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来到了龙门前。
龙门前排着不算长的队伍,士兵正清点着人数,只有人数满三十人,方能一同开门出去。
而此时龙门下站着的学子,尚不足二十人,很显然还远远不够。
陆烁随意望了几眼,发现有几个竟都眼熟,都是以往院试的时候上过榜的。
这些人应该都是此次的佼佼者了吧!
毕竟,乡试何其重要,若是没有充足的把握,一般考生是不会提前出场的。
陆烁正这样想着时,一声叹息从耳边飘来。
他转头一看,就见孙哲眉头微垂,方才颓唐的情绪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更多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
他念叨了一句,摇摇头神情更为沮丧,随后就不再往下说了。
陆烁明白他的意思。
人非草木,这些汹涌的情感欲望本是由心而发,又岂是人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
理解归理解,只是这样消极的情绪可要不得,接下来还有两场历时六天的考试,若是因此受到影响,那就得不偿失了。
孙哲家境并不算好,若是三年后再来一趟,怕是会吃不消!
陆烁可不想见到好朋友留下这样的遗憾。
他垂下头,看着地上尚带着湿意的青石板路,想了想,方才肃然转头面向孙哲。
孙哲让他这严肃的目光看的一愣,竟有些不敢直视起来,方才的沮丧难过亦被他暂时忘却了。
陆烁问道:“孙大哥最后一道题目,可是交的白卷?”
额……
孙哲维持着原先的动作,面色木然,机械地摇了摇头。
自然不是白卷。
若交的白卷,此时他就不止是沮丧了。
“可是草草写就的?”
孙哲一愣,随即回答道:“不是,我是深思熟虑了好久,方才写上去的……你这么问,是要做什么?我……”
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陆烁这时候沉下脸来,严肃说道:“既然交的不是白卷,又不是草草答完的,师兄又有何忧虑的?既然你并不知道确切答案,那么是对是错,你又如何能确定?再者,这道总论题,不像四书五经,答案并不确定,你又怎么能知道,你的答案一定是不对的呢?”
越往下说,陆烁越觉得自己说的非常有道理,原本的歪理也让他说的有理有据起来。
这题本来就是开放题嘛!
又没有确切的答案。
只要大致方向对,其余的,就要看个人积累以及阅卷官的喜好了。
孙哲一时倒被陆烁说的话惊住了。
他低头想了想,面上有了些恍然之色。
陆烁趁热打铁,继续道:“若这道题你本没有错,却为了心里的患得患失影响了下面的两场,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放宽心,什么都不要想……想得多了,于已经过去的那场无益,却会直接影响下面两场……”
话音一落,陆烁就听孙哲舒了口气。
他抬头望着天上已经升起的太阳,深吸了老两口气,方才敛衽施礼,诚恳道:“烁弟开导的是,倒是为兄的过于糊涂了,险些忘了考场大忌……”
陆烁见他面上黯然散去,转而被畅怀取代,就知道他这是彻底想开了。
陆烁默然笑笑,什么也没说,只再次拍了拍他的手臂。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没有等多久,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出了考院,总算凑够了三十人。
陆烁和孙哲一同出了彀文学院,坐上了早已等在院门外的马车,紧赶着回府去了。
回去之后,陆烁吃饱喝足,也不再去看书本试题,而是直接闷头大睡,将考试什么的全都抛在了脑后。
此时临门一脚,紧赶慢赶去看课本已经无益,记不住不说,还有可能打乱本已经梳理顺畅的思路。
并且,该看的能看的,这些年陆烁在桃山书院基本都已看过,他基本都已烂熟于心。
也因此,相比于复习,眼下对于陆烁来说,更为迫切的却是养精蓄锐,好好恢复元气。
之前在考场里,再怎么准备充分,终究比不得家里,陆烁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一场轮下来,身体很是疲惫。
好好休息了一场,很快下面的两场考试就接踵而至。
不过相较于最重要的第一场来说,后面两场难度就要小的多,陆烁答起来并不算吃力。
但这场考试考试过久,劳心劳力,等到了最后一天时,陆烁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这时候,他学武多年的有点就显露出来的,终究还是让他坚持下来了。
其他人却不如他这般幸运了,临到出场时,许多人已经面如菜色,活像刚从勾栏院里走出来一般。
更有甚者,考试中途直接晕倒在号房内,再怎么不情愿,还是被士兵拖着送出了号房。
到了此时,陆烁心中更为庆幸,之前跟着秦师傅学习功夫果真是个正确的选择。
三年一度的乡试,就这般落下了帷幕,众考生高兴也好失望也罢,时间却是不等人的。
试卷全都收上来之后,紧接着就是紧张地阅卷了。
礼部又开始忙碌起来。
众阅卷官齐齐埋头翻阅试卷,无一人喧哗,巡按也时不时的在旁巡视探问,以防出现作假之事。
当然,今年的巡按早已不是当年的姜景华了。
且因乡试重要,巡按直接由礼部尚书庞秀平担任。
“庞巡按!”
在这一片沉寂当中,其中一人突然抬头,冲庞秀平叫了一声。
这一声极为突兀,在一众哗啦啦的沉默当中显得极为不同。
庞秀平快走几步过去,问道:“怎么了?”
他已巡视了好几天了,如今都已到了第二轮复查收尾阶段,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开口叫他。
叫他,就意味着有麻烦,或是试卷无法判别,或是名次无法安排。
“您快来看看这两篇文章……”
这人没有说为什么,声音却有些兴奋,有些迫切。
这么兴奋,难不成发现了什么好事?
庞秀平几步走到他跟前,溜了一眼试卷。
之间那两份试卷上,写着两个大大的名字:“陆烁”、“杜鼎臣”。
☆、第364章 亚元
“陆烁和杜鼎臣?”
庞秀平拿到试卷,声音略高,疑惑了一句。
这两人都算是京师里头的风云人物,一个是三年前京师的小三元,一个又跟礼部牵连甚深,当年许多朝中大员都因杜鼎臣案而受辱入狱,尤其是眼前这位庞秀平庞巡按,更是被打的遍体鳞伤,修整了好久方才恢复过来。
故而,此时一听事关这两人,周遭正在批阅试卷的众考官不由面面相觑,停下了手中的朱笔,紧赶几步凑到了庞秀平身边。
这一看才发现,原来庞秀平手中拿着的两份试卷,已然经历了两轮复查,揭了糊名。
既然已经揭了糊名,那便是已经定了成绩了,何以现今又拿来说事?
围立着的众官员止不住的泛起嘀咕。
庞秀平也在泛着嘀咕。
他就问叫他的那阅卷官道:“柳大人,这两份试卷已然批改妥当,不知你叫本官过来,是有何疑惑?难不成是之前的批阅有什么问题……”
“不是不是。”
柳大人摇头苦笑,“当然不是。这两份试卷都是精品,尤其是最后一道上,无论是立意还是内容,都可称得上是上上佳!依微臣来看,便是得此次乡试的前两名都不为过……只不过,也因为两份都好,微臣才一时难以区分上下,想让巡按及众位大人看看,该如何评定高低才好!”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众官员恍然大悟,许多人眼神闪烁的看向庞秀平,想要看一看他的态度。
庞秀平却是一脸的坦然,半分偏倚的感觉都没有。
真是奇了怪了!
众人心中纷纷道。
难不成庞大人心中,竟一丝芥蒂也无?
府试案一事,虽是高府的人搞的鬼,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跟杜鼎臣脱不了干系……
许多人纷纷垂眉深思起来。
庞秀平倒不是真的大公无私。
对杜家和高家,他岂会没什么怨言。
如今他虽做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但这位置当年是如何得来的,却一直被人津津乐道、暗下里议论个不停,自诩雅士的他,如何能受这份侮辱。
但是,他心中怒归怒,心里却还有杆秤,知道当着众大人的面,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惠崇帝对科举可重视的很,他可不能像宋轶、姜景华那样,明知道是火坑还往里跳。
想明白这些,庞秀平脑中转了几转,就将手中的试卷递到了几位须发斑白的老者面前。
“本官忝列尚书之职,学问却不如列位精进,哈哈哈,所以啊,这巡按当得,阅卷官却当不得……这两人孰优孰劣,还请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定夺。”
一句话,就将自己置身事外,将麻烦转嫁到了翰林院几个老学士身上。
几个老学士互看了一眼,倒也坦然接过。
群策群策,得罪了高陆两家又如何,他们可是公职公办,商议着来的,可没有半点私心。
众人便先看两人立论。
陆烁为:圣贤立言在先,得天象也。
杜鼎臣为:圣贤立言为先,无方体也。
乍然一看,立论都已“圣人立言为先”开头,已然是明了“0”多代表的涵义了,好似不相上下。
然而,围观着看的众人,单单看这两句题目,心中就已有了计较。
有的人面带微笑,有的人却眉头微皱、面色不佳。
再继续详细阅读下面的具体论述,有人转变了态度,有人态度没变,原本的态度反倒更为深刻。
围观着的众位年轻翰林,见这些老学究这般态度,忍不住低声讨论起来。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边正疑惑之时,几个老学究却面红耳赤争论起来。
见此庞秀平皱眉摸了摸胡须。
难不成真有这么难分辨?
不管怎么说,阅卷场内大吵大闹,都不成体统。
此时即便庞秀平再不想插手,都已不行了。
庞秀平就上前一步,拉开两方,直言道:“众位老先生,这么争执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今日既定任务尚未完成,若是因这个耽误最终进程,倒是罪过了……您们不妨说出来,让我等小辈跟着一同参谋参谋!”
“……是这样的!”
两派见确如庞秀平所说,顿时偃旗息鼓,推举一个人来将情况阐明。
原来自论题开始,两方就已有了争论,到了后头的具体论证,更是僵持不下。
有人说陆烁的立论浑然天成、内容磅礴大气,反对者却言其敦厚有余灵活不足、带着些迂腐气。
有人说杜鼎臣的立论更契合题意、论述有理有据,有人却言其言辞狡猾闪烁、立意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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