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陆烁忙递了一盏茶过去,目光担心地看向袁仲道。
惠崇帝会是个什么态度,还真是摸不透。
周茂的事,还真是玄而又玄!
袁仲道喝了一口,这才继续道:“沛文是我近年来最得意的弟子,说句不好听的,便是拿你这个亲外孙跟他相比,我都更要偏向他一点……”
说着话,他又叹息了几声。
陆烁听罢,情绪也受到感染。
想在魏州那几年,两人同院而居,要说了解,怕是没有谁比陆烁更加了解周茂了。
为人谦和,爱恨分明,学问更是精进,况且从不吝惜出言帮忙。
陆烁在桃山书院那几年,可没少受他帮忙,心中对他感激的同时,又十分的尊敬。
祖孙俩相对着叹息了一阵,陆烁才安慰袁仲道说:“周师兄才华横溢,学问上自不用说,想来此次会试成绩定然不差,他人品亦是忠厚,一向与人为善,人缘极好,此次虽然受了他大伯的影响,但咱们大齐科举排名可不是说改就改的……”
说到这里,陆烁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封建社会,皇权社会,说什么“不是说改就改”的……
只要惠崇帝一句话,甚至他都不用张口,只要一个态度,周茂这辈子的功名就算是到头了。
这样的安慰,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连陆烁自己的不相信,更别说人老成精的袁仲道了。
他不说话了,只端着茶杯喝茶,双眉间皱成一个“川”字,倒是比方才更加忧愁了。
见此,陆烁也不言声了。
祖孙俩又相对着坐了一会儿,眼看外头日头渐渐高了,陆烁才忍不住咳了咳,又看向袁仲道。
“此次外祖父来京师,不知心中可有解救周师兄的良策了?”
袁仲道点点头。
陆烁心中一喜,正要开口去问,但见袁仲道面上忧色未减,喜悦之情便又少了些。
果然。
只听袁仲道说道:“不过到底能不能奏效,就要看那人的态度了……”
……
袁仲道声望可不低。
因此,他来京师的第二日,很多人家便已经递了帖子和礼物过来。
有些清流人家,甚至直接上门来,言辞恭敬,屡屡讨教,俨然已有将袁仲道当做权威的征兆。
这般状况下,袁仲道跟陆烁这对祖孙自然说不了多久的悄悄话,不过一会儿时间便散了。
陆府热闹起来。
袁仲道在前院招待前来拜见的人,陆昉也在一旁陪同。
这一看之下,陆昉心中暗暗点头,暗道大儒果真是大儒,这人气就是不一样。
这一招待,时间就到了中午时分。
袁仲道将大部分前来拜访的人送了回去,但却仍有几个袁仲道的拥簇者赖在陆府不肯走。
袁仲道好笑之下,也觉得无可奈何,这几人中有翰林学士,也有各部长官,随便拉一个出来,那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袁仲道不好驳了所有人的面子,况且人家确实是带着一番讨教之心过来的,还真是不好拒绝。
袁仲道只得将几人留了下来。
几人在前院里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
陆昉很识趣的离开了。
没办法,这些个“之乎者也”,他听到就觉得头痛,更兼应答不上来,颇为尴尬,只得先行离席。
就在陆昉走后没多久,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竟然亲自驾临了陆府。
“什么?周公公?”
团团围坐在袁仲道身边请教问题的几位官员,听到小厮所报的来人名称,皆是一惊,心里思量了好一会儿,不由相互对视了一眼。
“是啊!确实是周公公,小的来的时候,周公公还没到大门处,后头乌压压好几个内侍官,应该是来宣旨的……”
小厮来的匆忙,喘着气不间断的将这句话说完了。
“宣旨的?”
“想是圣上听说袁公来了京师,心中牵念,特意派内侍来宣旨吧!”
“来的竟是周公公!这可是圣上跟前顶顶要紧的第一人啊!”
“圣上派他来,可见对袁公的礼遇和恩宠了……”
“没错!没错!”
“袁公如此高行,当得圣上如此礼遇……”
“恭喜大人了!”
……
周遭官员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
他们能留到现在来,那就是对袁仲道打心眼里敬仰的。
如今眼看着袁仲道离京多年,却仍旧能够得到惠崇帝如此重视和礼遇,也都打心眼里感觉到高兴和骄傲。
“不敢不敢!”
袁仲道从灯挂椅上站起身来,面上笑着,连连摆手。
“是圣上恩遇了……哦,既然周公公已经来了,那咱们便不要耽误功夫了,赶紧到前头接旨去吧!”
其实对于惠崇帝的行为,袁仲道也感觉到十分的惊讶。
他不久前才向宫中递了折子。
虽然不再为官了,可当年袁仲道也是官家人,如今虽卸任了,该走的礼节还是要走的。
他原本以为,圣上要等到明日才会召见他呢,谁知道这才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内侍竟然就上门了。
这可真是超乎他的想象了!
是偶然吗?
还是别有喻义?
毕竟,眼下可是多事之秋,他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入京。
他可好久都没入京师了啊……
☆、第416章 忧色
袁仲道,陆家上上下下,连带那几个留着没走的官员,全都来到了陆府大门前。
周雨安已经浅笑站着,等在那处了。
一见发丝花白的袁仲道上来,周雨安黄莽迎了上去,口中直道:“多年不见,袁公身子可还好?”
“好!好!”
一看周雨安的态度,袁仲道便知道他方才的担忧是多余的了。
“承蒙圣上不弃,这些年来老朽以教书为业,培育学子,倒也自在,身子骨也很是硬朗……倒是陛下日日操劳,老朽时常感念担忧,不知如今身子骨如何?”
周雨安笑了起来,不像其他太监,他那笑十分的柔和,瞧着十分的舒适。
“太子仁孝,特意为陛下寻来良师,如今头风的毛病早已不再犯了,精神相较于几年前,好了许多……”
一听这话,袁仲道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轩德太子!
此时周雨安特意提起轩德太子,是别有用意,还是不经心开口的?
袁仲道心里有些纷乱,他抬眼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周雨安一眼,却见他面上变都没变,眼神亦是正常。
不是无意识,那便是心机深沉。
既然是惠崇帝身边的红人,想来不是个简单的。
想到这里,袁仲道就也不再看了,而是笑道:“硬朗好!那老朽就放心了!”
周雨安继续笑,说道:“听说袁公来了京师、上了折子,圣上十分高兴,半点没耽误便让奴婢来府中宣旨,您这恩宠,可真是头一份儿了!”
原来是恩赏的圣旨!
袁仲道面色严肃起来,先感念了一番惠崇帝,便带头跪了下来。
一时间,陆府大门前,变得肃穆严肃起来。
陆烁跪在后头的人群里,听了周雨安的解释,方才有些不安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周雨安收起笑容,不疾不徐打开圣旨,便高声宣读了起来。
跟料想的一样,圣旨中无非是赞扬了一番袁仲道近年来的功绩,赞扬他虽然离了庙堂,却仍旧心怀百姓,教书育人,乃一介忠臣、能臣等等。
末了,便是一大堆赏赐。
“谢主隆恩!”
待周雨安宣读完圣旨,袁仲道便直起身子来,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这才举起双手,从他手中接过圣旨。
看着这般一丝不苟,满怀崇敬的袁仲道,跪在他身后的陆烁也似受了感染。
老人家一辈子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治国大义,悟的是忠君之策,临到老年,虽远离了朝堂,这种思想却从未变过。
这是中情怀,一种被现代人批判过的情怀,属于“糟粕”中的一种。
然而身临其境的陆烁,却不得不感叹,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样子,一个时代也有一个时代的传承,以后人观点来评价前人,未免有些不妥当。
“袁公这份恩宠,纵观朝堂上,可真是独一份的!”
待袁仲道接了圣旨,周雨安才面色一变,恢复了笑颜,半是奉承半是赞扬道了一句。
后头陆续站起的人听了,先是有些愣怔,末了有一细想,可不就是这样?
不可一世的高卓已经尽显颓势,四平八稳的岳仁仍旧四平八稳,至于当年恩宠不断地魏叔同,如今也早已化进风烟里了。
唯有眼前的袁仲道,虽看着最是不显眼,但不论是老百姓,还是朝中官员,甚至是惠崇帝,提起他来,就没有不举起大拇指赞扬的。
这份荣耀,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
袁仲道的功迹人品,可见一斑。
袁仲道谦逊推辞了几句。
周雨安才道:“奴婢临出宫门前,圣上曾特意嘱咐过,袁公此趟来京师不易,要是袁公方便的话,嘱托奴婢一定要将袁公请到皇宫里去……袁公离开京师多年,陛下有颇多不解,想要向您讨教一番……”
后头众人一听,俱都抽气的抽气,瞪眼的瞪眼,俱是一片惊讶之色。
讨教!
圣上对袁公可真是……礼遇到家了!
便是当年高卓权势最为煊赫之时,惠崇帝也从未这样对待过他呀。
一时间,众人对袁仲道便又有了个新的看法。
后头的陆烁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惊,后头却是一喜。
惠崇帝这般礼遇,对袁仲道这般看重,那周茂的事情倒是容易了!
说不得今日袁仲道进京师一趟,就能将此事办妥当了。
这样想着,陆烁眼神亮晶晶的看向袁仲道,眼中满是希冀。
谁料袁仲道却没有丝毫的高兴之色,眉目反倒不经意的蹙了起。
一般人可能看不出来,但陆烁跟袁仲道身边呆了多年,因此他这一点点小的变化,他很轻易的便察觉到了。
不高兴?甚或是担忧?
陆烁看不懂袁仲道的态度,不过眼下他确实不方便去问了,袁仲道道了声是之后,便直接收拾一番跟着周雨安上了马车。
车辚辚,马车一路顺畅,很快就驶出了陆府。
众人立在后头,目送着马车渐渐驶离视线。
袁仲道这个正主儿都走了,其他人自然也就没了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那几个一直赖着不走的,此时也终于告辞了,待送走了几人,陆家众人也相携着往后院赶。
陆昉已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了,不过他神情还是有些恍惚,时不时看一眼陆烁,眼中若有所思。
罗氏则要直接多了。
她拍着袁氏的手,笑道:“亲家公不愧是声名远扬的大儒,连圣上都格外看重一点。”
说罢,转头看了陆烁一眼。
陆烁可是袁仲道的亲外孙,又师承于他,有了这一层关系在,他日后说不得就能得惠崇帝多看一眼。
至于周茂,罗氏惋惜归惋惜,只是到底不必亲孙子在自己心里重要,因此今日的事情一出,她自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陆烁。
袁氏跟着谦逊了几句,便扶着罗氏回了松鹤堂。
跟在他们后头,一直默默无闻的陆烁却是眉头皱着,有些担忧。
袁仲道临走前那一抹神色,他是绝对没有看错的。
他只希望袁仲道此行进宫,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
陆府就在皇城根儿上,离皇宫并不远。
因而,这马车行进了没多久,便直接进了宫门,也不停下,直往内宫走去。
宫内又是晃晃悠悠行了一会儿,周雨安才在外头说道:“到了,袁公请下车吧!”
☆、第417章 袒护
周雨安关了门,整个大殿内就只剩下惠崇帝和袁仲道君臣二人。
“陛下!”
袁仲道仰头看了惠崇帝一眼,想及过往的君臣之谊,颇有些老泪纵横的感觉。
他恭敬地俯身,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
想当年袁仲道离京师时,惠崇帝刚至而立之年,意气风发,而今岁月匆匆,他老了,眼前的袁仲道也老了。
看着眼前须发斑白的袁仲道,惠崇帝也颇有些时光飞逝不再来的虚幻感。
“爱卿快快起身,不必多礼!”
惠崇帝挥袖出去,招手让袁仲道起来。
袁仲道感念了一番,这才起身。
君臣两个倒也不生疏,见面寒暄了一会儿之后,便直接去了侧殿,对弈起来。
一边对弈,一边说着话。
当然主要是惠崇帝在说,袁仲道听着。
所说之事,无非是朝局,当下形势,以及……储君之位。
“太子往年资质平庸,但看来还算当用,但近年来行事愈发没有章法,朕一旁看着,越发的失望,将来这江山若是交到他手里,朕该如何才能放心!”
在不慕官场、一心向道的袁仲道面前,惠崇帝似乎也没了顾忌,将心中对储君的不满与担忧,全都说了出来。
太子让惠崇帝失望?
听着惠崇帝的话,袁仲道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叹息一声。
惠崇帝对轩德太子如何,以往朝中明眼人都看得清楚。
袁仲道虽不在朝中,对此事却也是深知的。
一向颇受爱重的太子,为何惠崇帝会突然看不顺眼了呢?
很显然是受此次周良甫卖官鬻爵案的影响……
到底是谁在其中捣鬼,到底是不是周良甫一个人的错……惠崇帝心里恐怕比谁都清楚。
如此情况下,惠崇帝却还只关押了周良甫一人,明面上也并未对太子呵责。
甚至于当下,虽然说着对太子万分失望,但这份失望背后,未尝不是一颗拳拳之心。
可谓用心良苦啊!
惠崇帝的态度,可见一斑。
周良甫这个锅,是背定了,要压下官员们和百姓们的怒火,恐怕惠崇帝还要对他格外的严惩。
看来他之前的选择是对的!
袁仲道心思转了几转,面上微微一变,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抬头看向惠崇帝,眼中蕴满温和。
“殿下心思单纯,行事难免有不当之处,不过,玉不琢不成器,陛下您春秋鼎盛,日后慢慢教导就是……不过,老臣开了书院多年,说句托大的话,这培育人才一事上要精通的多,培育人就好比培育禾苗,单单让他长在屋檐下、不吹风不淋雨是不行的,该放手时还是要多防守,多多历练了,日后方能独当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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