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小陈氏对他来说虽是个陌生人,但她进府的这一段过往,却勾起了陆烁的共鸣!
总觉得心里闷闷的。
*****
四月十三,属金匮定日,诸事大吉。
京师府试正式开考。
府试的开考时间与县试相同,因而陆烁寅时末就早早起身,坐着马车,由白管事并三个小厮护送着来到了彀文学院。
卯时一刻,彀文学院正式开门。
与上次一样,所有的考生都在贡院门口排成整齐的长龙,一列一列接受小吏的盘查。
陆烁辞别了送考的四人,提着考篮书箱等物,借着微亮的天光,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来参加府试的学子黑压压的一群,约有两千余人,并没比县试学子少多少。
这倒是可以理解的!
京师大小十二个下属县,今年的县试共取了一千五百余人,录取率近二分之一,人数已有许多。再加上往年的府试中有许多落榜了的,今年开考又来下场重试,二千余人参考倒属正常。
只是这样一来,竞争压力就大了许多。
毕竟,大家经历了严苛的县试,说明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这与县试时众学子学问良莠不齐的情况大不相同。另外,据说今年京师的府试只录取前八百名,淘汰率较县试就高了许多。
不过陆烁对于录不录取的问题倒是半点不担心。
县试的名次给了他信心,他从前觉得自己古文远远比不上古人,如今这种自卑情绪也跟着消减了许多。
更何况,卫夫子似是很重视府试,对他不再采取“放养”的态度,近段时间专门针对府试给他额外辅导了许多,陆烁自己在闲暇时期也默想着整理了一下书中的内容,学问较之以前已有许多进步。
他现在比较关心的,是自己这次能不能得个案首。
家中对他的期望,他近年来的努力,他都不想辜负。
陆烁边想着这些,边找到了自己所在的队伍。
这一列人比较少,只有二十人,仅仅是其他队伍人数的一半。
人数虽少,却都是不容小觑的。
只因这二十人乃是今年县试的前二十名,成绩斐然。这次的府试中,若是正常发挥,名次依旧会很高,自然得到了格外的关注。
这前二十名,包括陆烁在内,将会被在考院外一一唱名,之后全部集中在一个考院内进行考试,并由主考官亲自监考。
主考官亲自监考!这是项荣誉,也是一种极大的压力。
陆烁站在队伍中间,前头盘查的小吏声音一波三折,慢吞吞的唱着考生姓名。
“一十四名,张耒。”
“二名,杜鼎臣。”
“八名,李守坤”
“三名,蔡行霈”
陆烁听到了几个十分熟悉的名字。
其他队伍的考生都向陆烁所在的队伍投以注目礼,有咬牙切齿的、有满含羡慕的,总之十分的复杂。
时间晃晃悠悠的过去了,总算是到了陆烁。
陆烁交了身份文书及考牌,那盘查的小吏一见文书上的姓名、宗亲三代及禀保人的名字,立刻放大了笑脸,弓着腰,向陆烁行了一礼。
“案首,陆烁!”
☆、第091章 府试(中)(鸡年大吉)
“案首,陆烁!”
盘查小吏的的声音格外的响亮,将“陆烁”两字拉的老长。
陆烁立刻就感觉到身上灼热的一片,十分的难受。
他不用回头去看,也不用仔细去想,就已经知道,必是其他队伍的人对自己投来的打量目光。
不仅如此,就连自己所在队伍的几名学子,也都遮遮掩掩的看向自己,目光中似是探究,似是怀疑,似是敬服。
“这人真的是案首?怎么从来没见过……”
“人家可是国公府的公子,身份多尊贵,你算哪根葱?人家哪能随随便便见你……”
“今年的案首可真是年轻啊,有十一岁吗?”
“十一岁?应该有了吧!也不知他师从何人,这么小的年龄就中了案首,想必他老师的学问也是极好的……”
……
人群中断断续续传来窃窃私语。
陆烁不由攥了攥拳头。
此时此刻,自己虽混杂在人群中,格外的不显眼,又因为年岁小,身量不高,隐匿在众位学子之中,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见。
但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关注的重点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陆烁只觉得胸中有股豪情在激荡,仿佛站在了最高点上。
一种睥睨众生的感觉。
陆烁站在小吏办公的长案前,面上镇定自若,带着恰到好处的从容微笑,身子却挺得越发笔直。
他只觉得这么些年以来,自己头一次站的如此挺拔,如一株树干通直的白杨,扎根在脚下,一动不动。
须臾之间,陆烁又放松了下来。
他心中暗暗摇头。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也变得如此虚荣了!
不过是中了一个案首,科举才刚刚起步而已,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仅仅是别人的注目礼罢了,自己竟就乱了方寸,忘了宠辱不惊的君子之风。
陆烁正暗暗检讨着自己,盘查小吏就已经在入场考牌上打好了戳,举起双手,恭敬地将身份文书及考牌递到自己面前,笑道:“陆案首,已检验好了,一切妥当,您请进场吧!”
陆烁回过神来,接过文书及考牌,笑着道了声谢,无视众人的目光,径直大步进了考院大门。
此时早已有一名士兵等在那里,这是要进行例行的脱衣检查了。
这项检查,陆烁县试时就已经经历了五次,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于是就亦步亦趋,跟着士兵进入盘查的房间。
陆烁张开双臂,照例被查验的士兵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摸索着检查了一遍,连头发都被勒令散开,检查是否将小抄藏在了头发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烁觉得相比于县试,这次的例行检查似乎要严格许多。
等检查完毕,陆烁重新整理好仪容,簪好发髻,就由一名执灯小童引着进入考棚外的小厅。
这个小厅与县试第一场等待时的大厅并不是一处,小厅不大,却很精致,里面此时已坐了十来个学子。
都是刚刚与陆烁排在一队的。
没错,这个小厅就是专为前二十名准备的休憩场所。
“原来是陆案首!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当真是少年英才,幸会幸会!”
陆烁才一踏进小厅,迎面就走过来一人,冲他拱手行了个揖礼,毫不见外地寒暄起来。
看他那份热情,好似他们两个是相交多年的至交好友似的。
陆烁定睛一看,只见这人生的面容白净,身姿挺拔,眉心的一颗红痣格外的显眼,增添了几分阴柔,使他整个人看着极为儒雅俊美。
陆烁记得他,刚刚小吏唱名时,叫的是“三名,蔡行霈”。
就是那位跟着外公严应淮严老先生读书的蔡行霈!
据说只比自己大了一岁,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长袖善舞!
这是陆烁对他的第一印象。
“不敢当,不敢当!蔡公子在京师中才名赫赫,小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玉树临风、温文儒雅!小弟惭愧!可不敢说什么少年英才,在蔡公子面前提这个,简直就是班门弄斧了!”
陆烁拱手还了一礼,包子脸笑吟吟的,谦逊道。
语气中不乏对蔡行霈的恭维赞叹!以及对自己的贬低!
虽说陆烁对蔡行霈的了解仅仅限于他出身蔡家三房,是行二的嫡子,将来要兼祧两房,且对他有没有才名,是半分也不了解,更谈不上“久仰大名”了。
但大齐朝风气如此!
别人夸耀你,你若是不谦逊几句,若是不捧高别人几句,只怕不出今晚,他陆烁目中无人的名头就要传遍京师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小厅里坐着的其他几人也纷纷走上前来,大家相互拱手致意,或夸赞或追捧,交谈了起来。
总之,气氛十分的融洽。
同年同年!
同年的关系有时十分的重要,若是处理好了,待日后入朝为官,说不得就是一条人脉了。
陆烁只觉得笑的脸都僵了,这场寒暄才慢慢结束。
他心中暗呼一口气!
本以为是来老老实实考试的,没料到还会有这样的体验。
等找好座位坐下,陆烁才注意到,小厅中有一人,自始至终都端坐在灯挂椅上,如老僧坐定般,也不言语,也无行动。
正襟危坐。
显得很不合群。
“那位,可是岳阁老的外孙杜小公子?”
陆烁望着那人的方向,向旁边的蔡行霈问了一句。
陆烁刚刚与小厅中众人熟悉了一遍,所有名字都听说了,只“杜鼎臣”三个字没听人提过,隐约觉得应该就是他。
“就是他!”蔡行霈听了陆烁的询问,立刻答道。
说完这话,他又附耳过来,低声道:“你进来的晚,是没看见,这人是有多迂!刚刚有位同年同他打招呼,只是正常的寒暄而已,他却只闭着眼睛,半句不答,良久,才跟人家说了句‘非礼勿言’,让人家噤声,你说说……”
说到这里,好似又觉得自己暗下里议论别人有几分的不妥,他讪讪地笑了笑,道:“总之,若非必须,不要轻易同他搭话就是,也免得剃头挑子一头热,白白惹了尴尬!”
他语速极快,又因距离近,一股热气冲到陆烁耳中。
陆烁的耳根“腾”的红了,只觉得十分的不适应。
☆、第092章 府试(下)(新春快乐)
陆烁不由坐直身子,稍稍远离了他些,直到那股直冲向耳根的热气消失了,他整个人才觉得自在了些。
“原来如此,怪不得刚刚诸位聚在一起互通姓名之时,未曾见他上前来!”陆烁恍然,低声感叹了一句。
说完,他又冲向杜鼎臣所在的位置望了望,见他板着个面孔,两条虫一样的眉毛紧紧地皱着,薄唇微微地抿起,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看着要多严肃就有多严肃。
杜小公子的这种憨厚的面相,与他此时的肃容倒是相得!
若非知道他与自己同岁,陆烁几乎要以为他是个老学究了!
听闻岳阁老就是守旧崇古的代表,这位杜小公子自幼跟在他身边读书,可真是将外公的仪态学了个十成十。
蔡行霈似是意识到刚刚自己有些失言,此时也不多语了。听了陆烁的感怀之语,他心领神会,一张俊脸皱在一起,不停地挤眉弄眼,做出种种怪相。
倒衬得他眉心的小痣愈发的亮眼。
陆烁不由看的呆了呆。
这个蔡行霈可真是俊美啊!
说是花容月貌也不为过。
在陆烁见过的大齐男人中,容色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
嗯!也就比自己差了那么一点儿。
陆烁不由自恋的想到,心情也因此美丽了起来。
他就对着蔡行霈笑道:“还要多谢兄台提醒!不然,小弟若是贸贸然上前去,怕是要碰一鼻子灰了!”
也不说其他的,只是对蔡行霈表示感谢。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小厅里的都是精明人,他们刚刚说话的声音也不低,若是被他人听到他们在此诋毁杜鼎臣,倒是有些不好了。
“哎!什么谢不谢的,咱们两个什么关系,你这样说可真是见外了啊!”
蔡行霈摆了摆手,笑嘻嘻地回道。
关系?
还能是什么关系?
第一次相识的关系罢了!
陆烁不由怀疑起自己对此人的第一判断来,感情这人不是善于察言观色,而是天然的自来熟啊!
不过鉴于世家子弟都是会伪装的高手,面具带着一层又一层,陆烁可不会因为这个蔡行霈此时对自己释放的善意,就对他完全放心。
日久才能见人心呐!
众人又聚在一起闲聊了一会儿,就有小吏进来,请他们到外面去。
这就是要进行例行的祭孔仪式了!
这次的主考官依旧穿着绯色白鹇图案的官服,应该还是位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只不过相较于县试时的刘大人,这位看着要年长许多。
应该也是位德高望重之人!
一系列繁琐的仪式进行完毕,总算可以进场考试了。
陆烁暗自呼了口气。
他只觉得这几次的进场考试经历,真的是一次比一次玄幻了。
进场完毕。
前二十名的考生锁在一个考院里,奇偶名次的人两两相对,由主考官亲自监考。
此时陆烁面对着的,就是朱鼎臣那张棺材脸。
但他却没心思多想这些了,因为试卷已陆陆续续的发了下来。
陆烁将所有的试卷翻验了一遍,见并没有刊印、模糊、错漏等问题时,他才沉下心来,把所有的试题浏览了一遍,估量了一下它们的难度以及需要的时间,等把所有的都确认了一遍,他才将毛笔饱蘸了墨水,提笔认真写了起来。
整个考场鸦雀无声,只听得到主考官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咔——咔——咔”
主考官四处巡视着,不时看一看众考生的答卷情况。
因为他官威甚重,又是此次的主考,有几个考生就显得极为紧张,主考官甫一靠近,他们的手就开始抖抖索索,紧张不已,半点也写不下去了。
陆烁倒是不会由此方面的担忧。
因他是案首,主考官到他身边巡视的次数可谓是最多的,看着他试卷上的答案,不时地或点头或摇头或抚须,似是对他的答案感触很大。
陆烁稳稳地持着毛笔,不见半点的抖动失态,神情认真,他此时只一门心思沉浸在考题当中,主考官的巡视对他的影响几乎为零。
至于陆烁如此淡定的原因?
呵呵,咱可是从现代过来的,在前世那个一考定终生的年代,什么样的考试咱没经历过?什么样奇葩的监考老师咱没见识过?
此时不过是寻常的巡视罢了,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府试的所有考试科目,分为帖经、墨义、策论三场,每天一场。最后一场除考策论之外,还会加上一首诗赋题,难度相较县试显然是大了许多,但对于准备充足的陆烁来说,要准确地答完,却也是不在话下的。
时间飞逝,转眼就开始第三场考试了。
陆烁打开试卷,照例浏览了一遍试题,见共有三道策论、一道诗赋,题量还是挺大的。
陆烁半点不敢耽误时间,沉着的做起试题来。
第一道策论题,“昧昧我思之,何得也?”
陆烁甫一见到这道题,不由得心中暗笑。
这道题对于他来说,真可谓是印象深刻啊!
只因前世他听过一个科举轶事,就是有关于“昧昧我思之”的。
“昧昧我思之”,语出《尚书·秦誓》,全句是“我皇多有之,昧昧我思之”,昧昧本是暗暗的意思,昧昧而思,就是深潜而静思。清朝的一名考生,还未曾读到《尚书·秦誓》,就误将“昧昧”认作了“妹妹”,于是整篇文章呼哥唤妹,极尽旖旎之语,考官看后哭笑不得,幽默的批注道:“哥哥你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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